那天應朝禹使壞,喊上人提前溜號。整座山莊只剩下楊謙南和溫凜,面對面坐在餐廳里,拿刀叉撥弄盤子裡的雞肉Fajita。
這個時候已經快要十一點。
餐廳是兩面玻璃幕牆的格局,晌午光線明晃晃,照亮啞綠色餐桌。
外面有一小泓溫泉池,竹枝斜出,添幾分暖冬翠意。
溫凜鼓起勇氣,說:「你怎麼不吃啊……」
楊謙南看了她好半晌,嘴角淺淺地,勾起一個弧度。
半個小時前,她醒來的時候,他就是這個表情。
楊謙南坐在書桌邊,手邊的菸灰缸里積了兩三個菸頭。他單手夾著煙,兩手握著一份文件。那是發行公司帶來的策劃案,A4紙單面列印,背後被她打上了提綱草稿。
他看的是背面。
外頭一干工作人員沒她這麼幸運,早就被叫醒,去下一個地方上班。葉騫檢舉揭發她在這兒,之後立馬捎上好哥們,提前出去避難。
溫凜醒過來的時候,用個不恰當的詞形容,叫做舉目無親。
楊謙南淡淡地勾著唇:「這都是你寫的?」
溫凜下意識想掀開身上的被子,動作落空才發覺,她早上睡的時候沒蓋被子。衣服還穿得很齊整,只是有點皺。她眯著眼側過身,晨光一縷穿過她的睫毛,氤氤氳氳,以為自己在做夢,「楊謙南……?」
她嗓音干啞,像做過什麼事似的。
楊謙南用指甲撥了一遍那疊文件。厚厚一沓,她連草稿都打了好多頁。
翻完,心裡莫名有些焦躁。他腳尖一點,把一沓紙往桌上一丟,過來吻她。
溫凜被動地接納這個吻,覺得他有點三心二意。
肢體的接觸最能體察一個人的情緒。楊謙南探入她的雙唇,糾纏她的舌,每一個動作會有微小的停頓,好似在猶豫,又好似在對她生氣。
「老子昨晚等你電話,等了一晚上。」
他很少罵粗口。溫凜聽到這沉啞的嗓音,不住睜開了眼睛。
還好,他的神情尚屬平靜。
「我……不小心忘了……」
她習慣於睡前給他打個電話,但也不是每天都打,楊謙南也沒有等她電話的習慣。只是昨晚他在首爾轉機,機場很破,他坐在休息室里喝完兩杯熱茶,看了眼手機。運營商簡訊提示他,關機的這段時間錯失了幾個未接來電。他翻了翻號碼,都不是什麼重要電話。
只是居然沒有她打來的。
轉機等候的那兩個小時是她平時入睡的時間,一般這時候她會給他報個晚安。
昨晚這個項目也沒等到。
溫凜捉住他的胳膊靠上去,和他依偎在一起,「我以後不敢了。」
還沒等他興師問罪,先把所有的軟給服了。
「不敢什麼?」楊謙南攬著她的腰,他上她下的姿勢,暗含危險。
溫凜好像被觸到了癢肉,瑟縮了一下,告饒:「以後都聽你的話。你讓我玩,我就去玩。」說得一本正經。
楊謙南嗤然打她的胯。溫凜賣乖地笑,揉眼睛說:「好睏……」
她一伸懶腰,腰線從毛衣底下漏出來,奶酪似的一小片。楊謙南順手搭上去,感受了下。溫凜好像奸計得逞,沖他曖昧地眯了一下眼。
從仰躺的角度看過去,會覺得他的神情異樣溫柔。
楊謙南在她腰上掐了把:「起來。去吃飯。」
他是真有點餓了,起身的動作有一絲遲緩,拿起椅背上搭的外套,低語了一句:「還說讓你看著應朝禹。看樣子該讓他好好看著你。」
譏誚的口吻。
沒等她起來,就兀自向外面走了。
溫凜尋覓著任何一絲他吃醋的痕跡,好像能從這背影里看出朵花。勞碌過一夜的身體有點沉重,她撐著坐起來,心情被陽光曬得有些發飄,踉踉蹌蹌才穿上鞋。
洗漱一番,坐在了餐桌上。
廚師是墨西哥人,三層點心架子上擱了Taco,Burrito,Fajita,幾種醬汁和餐包。
溫凜取了一個在餐盤裡,幾乎沒動。
楊謙南朝著滿院園景,淨顧著喝餐酒。
也不知耗了多久,他說:「怎麼認識的緒康白?」
溫凜反問:「你和他熟嗎?」
「不熟。」
「……那我也不熟。」
小姑娘像只狐狸一樣,軟軟綿綿的,但是刀槍不入。
楊謙南短促地一笑,不冷不熱張口:「那怎麼想到幫他幹活?」
「就……應朝禹的朋友嘛。能幫的忙,就幫一點。」
溫凜回答完這句,做好了十足的準備,以為他要對她冷嘲熱諷了。
楊謙南只是低著頭,往嘴裡一小口一小口地送食物。他進食通常很短,象徵性吃一點就停,細細咀嚼,慢慢咽下去,舉杯喝一口酒。
好半晌。
「我讓應朝禹帶著你玩,沒讓你給他們當苦力。」他眼梢涼涼的,勾住她的心魄。
溫凜屏息凝神,等來的宣判,是這句話。
她訥訥地叉了口餐食,雞肉Fajita辛辣濃郁的醬汁從舌尖滑過去,寡若白水。她努力地吞咽下去,嘴角上翹,嘗到了一絲本不該有的甜味。
後來有一陣子,她不得不經常去吃墨西哥菜。
這種料理口味酸辣,用料粗獷,在快餐界無往不利的百勝集團03年雄心勃勃將TacoBell引入中國,沒幾年就迅速敗走,墨西哥風味從此也在「最不適合中國胃」的榜上題名。
可是她吃的時候,總覺得味道是好的。
為他。
為那些年,即使他沒那麼喜歡她,但卻是真真正正地,把她當女朋友寵。
*
春季學期已經過去了一個周。
溫凜到學校是周五晚上,一般的學生已經結束了一星期的課程,但她還有經雙的學位要念,急匆匆趕去教室。
楊謙南總算沒帶著她招搖過市,在校門口把她放下,說:「明天來接你?」
溫凜為難地盤算了下,說:「明天不行……下回吧。」
他眼裡有一絲難以言說的,譏嘲的笑意淌過。
「那行。」
他把車窗升了上去。
溫凜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車開走,才抬腕看了眼表,疾步向校園裡跑去。
離上課還有五分鐘,顧璃正坐在後門牆角,吃一個雞肉卷。
她看見溫凜,嚇了一跳:「你來學校了啊?」
「嗯。」溫凜拉開凳子坐下來。
顧璃分她半個雞肉卷:「吃不吃?」
「不了。」溫凜一邊整理衣裙一邊說,「我吃一天雞肉卷了。」
顧璃當她是在外面吃的快餐,感慨一句:「好可憐哦……」
溫凜瞧她的桌面:「有教材嗎?」
「沒買。」
「……」溫凜拿她沒轍,環顧教室,輕拍前排一個女孩的背,「瀟瀟,能借你的教材拍張照嗎?」
顧璃邊吃著晚飯,邊旁觀她忙活。溫凜甚至抽了張紙,在上面記了幾個要點。她臉上化了淡妝,側臉精緻而幹練,顧璃嘆為觀止。
「你不會剛從蟒山回來吧?」
「嗯。」溫凜頭也沒抬。
顧璃:「好玩嗎?」
「還可以。」
「下次一起去玩吧。」
溫凜慢慢抬起頭,看著她:「這才開學第一周呢,你又策劃著名出去玩啊。」
顧璃嘴唇囁嚅:「各麼玩總要……玩的呀……」
「而且是你先出去玩的好伐。」顧璃找到了突破口,「我給你說,教務不讓我代你敲章,註冊的事差點就黃了,還是柯家寧幫的忙。你要好好謝謝人家。」
柯家寧是他們班班長,院裡許多雜務都經由他手。
溫凜想了想,說:「他看的是你的面子吧。」
顧璃以為她是在八卦自己,推推她胳膊,昂起頭:「你不要想太多。他這種人誰的忙都肯幫的。」
溫凜點點頭,心想也是,「那改天請你倆一起吃飯。」
周六一整天,除了要把學期初的學雜事物搞定,還得補上一周的課程內容。溫凜從孟瀟瀟那拿到了兩個學位的筆記,謄抄到傍晚,接到了緒康白的電話。
他聯絡她有點頻繁了。
不過好在,每次聯繫她都是好事。
「把你的銀行帳戶給我。」
溫凜:「?」
「你的稿酬。」緒康白說,「今晚上線。你可以關注一下,如果效果好,數據會直接反映在你的稿費上。」
溫凜笑著說:「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當天晚上,溫凜還在掃老師放在公郵里的PPT,背後傳來一陣嬌呼。
「凜凜!」
她沒回頭:「嗯?」
顧璃把手機上的網頁給她看,雙臂抱著她脖子:「我們白色`情人節去看這個片子好不好?」
溫凜淡淡掃一眼,果然是緒康白投的那一部。她精打細磨的稿子被瘋狂轉發,數據量呈幾何式井噴,首頁上好幾個同學相互@,說要結伴去看。
不知為什麼,許多重大的時刻,她的表現總是過於平靜。在無人知曉的英雄時刻,她期待的獎賞從來不是緒康白許諾的銀行轉帳,而是那天早上楊謙南冷著張臉對她說,「我讓應朝禹帶著你玩,沒讓你給他們當苦力。」
……
「你不跟程誠去看嗎?」溫凜看向PPT,隨手抄下幾個公式。
顧璃說:「這片子是講分手的呀,我幹嘛要跟他去看!」
溫凜心想他們這架勢也差不多了:「那你跟柯家寧去看。」
「哎呀,你能不能別提這人了……」
顧璃抱著個枕頭,開始跟她講自己寒假裡背著程誠和學長吃飯,結果出了糗的故事。溫凜左耳朵聽,右耳朵出,中間抽空給楊謙南發了條簡訊。
末了,她闔上電腦,說:「片子可以跟你一起去看。我可能還能拿到幾張提前點映的票。」
「不過……情人節我有約了。」溫凜友好地晃了下手機。
緒康白給她打的稿費足足有三萬。
溫凜拿它換了一身行頭,去見楊謙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