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薅羊毛92

  胡瑢先是愣了下, 可在看盛檸複雜的表情後又很快明白過來。記住本站域名

  到底還只是個年輕女孩兒。

  她沒打算瞞著盛檸,笑道:「盛小姐,問這個就沒意思了, 你應該知道我是他的誰吧。」

  「目前是相親對象,如果溫衍最後沒拗得過他外公, 我就是他未婚妻。」

  盛檸點點頭:「哦。」

  因為早就猜到,所以心裡並不意外。

  只是有一點點的難受。

  她跟著胡瑢進了賀宅, 從大門前庭到入戶玄關,再一直到過廳,傳統中式入戶的空間層次緩緩遞進,負責分隔空間的嵌花門柱沉穩厚重, 到中堂里才豁然開朗。

  這裡添置的古玩字畫並不多,卻擺放得恰到好處,視覺最中心掛著一幅來自名家的工筆花鳥圖。

  這裡今天晚上有一場私人飯局, 請的客人不多, 但多或少對盛檸來說沒差,因為溫衍不在這兒, 她一個都不認識。

  大多都是中年人,穿得十分隨意,但都簡約大方。

  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完全陌生的一群人, 而這群陌生人都是互相認識的, 他們相談甚歡,對盛檸投來好奇打量的眼神。

  這樣的狀況讓盛檸沒由來地感到拘謹和緊張,連手和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就只能跟在今天才認識的胡瑢身邊。

  有個中年人主動走過來:「喲,這是我們小瑢的朋友啊?」

  「是呀, 我朋友漂亮吧?」

  「漂亮漂亮。」中年人問,「你朋友姓什麼?她父母是在哪兒任職吶?」

  胡瑢笑眯眯地說:「姓盛,其餘的您就別打聽了,她不是我們這邊的人,就是單純我帶朋友過來吃個飯。」

  中年人笑著讓盛檸隨意,又回去椅子上坐著了。

  「你是新面孔,所以對你好奇,你就正常說話,不想回答的就別答。」胡瑢說,「需要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些人嗎?」

  盛檸點點頭:「麻煩胡小姐了。」

  「沒事應該的。今天這飯局主要都是溫衍他外公這邊的一些親戚,還有我爺爺的一些朋友,他外公和我爺爺還在樓上下棋,等開飯了就下來。」

  這頓私人飯局,來的都是賀家和胡家的親戚朋友,盛檸臉色一白,頗感諷刺。

  等到開飯時間,所有人移步餐廳,兩個大家長終於露面。

  銀髮鶴顏的兩個老人家,身板筆直,都是簡約的襯衫長褲,相談甚歡地從樓上下來。

  盛檸的位置被安排在胡瑢旁邊,除了幾個知情的,其他人都把她當成了胡瑢的朋友。

  盛檸今天打扮得很漂亮,單從外貌來說,她是這張飯桌上最出挑的人。

  就像是一個被擺放的花瓶,而這張飯桌上的人早就見慣了各式漂亮的花瓶,也就是在剛看到盛檸的時候多看了兩眼,緊接著就將視線放在了更值得聊天交流的人身上。

  沒有人排斥她,更沒有人對她的家世背景問東問西,這一群在名利場中沉浮的人,能坐在這張飯桌上,全都練成了一身喜行不於色的好本事。

  他們始終對盛檸保持著該有的客套和禮貌,賀至正老爺子叫她隨意,想吃什麼就夾,不用客氣,胡瑢的爺爺見盛檸始終只吃自己面前的那幾道菜,還特意幫她轉了盤,親切地叫胡瑢給盛檸夾新的菜吃。

  這個階層一些默認的社交禮儀和規則,胡瑢也都在她旁邊提醒她了。

  沒有距離感,卻又處處提醒著盛檸,自己和這裡的格格不入。

  終於有人問起盛檸的工作,盛檸如實說了自己的情況,那人一聽她要考外交部,立刻來了興趣。

  「外交部?外交部好啊,他們最年輕的那個徐司長,我跟他爸爸之前還是同事呢,不過人家工作能力強,升得可比我快多咯,他大兒子也有出息,現在好像是在市委?」

  話題從外交部瞬間跳轉到了市委,無論怎麼轉,都有人能接上新的話題。

  盛檸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了解,她只知道自己要考的外交部,那個徐司長長得很帥,網上有他很多的發言視頻,對於他的家庭背景一概不知。

  可這些人並不在意徐司長在網上有多少關注,他們在乎的恰好就是盛檸不可能知道的。

  一直到這頓飯吃完,人在桌上心思卻始終游離在外的盛檸終於明白了溫衍的外公為什麼要找她來吃這頓飯。

  她平時遇到的那些只會表面上埋汰人的勢利眼算什麼,這才是真正的來自上層階級的下馬威。

  一句話都不用說,就只是用一頓飯就告訴了她。

  ——她和溫衍身處在兩個世界。

  而盛檸甚至都沒有否認的機會,因為她的拘謹和無措就已經給了賀至正答案。

  吃過飯,賀至正讓盛檸去他書房裡說話。

  「盛小姐,晚飯吃得還習慣嗎?」

  盛檸如實回答:「托胡小姐的福,她很照顧我。」

  賀至正笑了笑,放心地點頭:「那就好。」

  可緊接著他說:「這證明我給溫衍挑老婆的眼光不錯。」

  盛檸沉默以對,她平日裡那點虛與委蛇在這個老人家面前不過都是班門弄斧,還不如不說話。

  賀至正倒不在意盛檸的沉默,反正他平常同小輩說話,小輩只需要認真聽就行了。

  「聽說你父母是在你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

  盛檸點頭:「嗯。」

  「你媽媽那邊的條件好一些,但你卻是跟著你爸爸和後媽長大。」賀至正語氣和藹,「父母離婚前後給你帶來的生活落差,對當時的你來說很不好受吧?」

  盛檸承認:「是挺不好受的。」

  那時候物質需求對她說,並不亞於任何的精神需求。

  所以她要努力攢錢,在同齡的孩子還在期待父母的獎勵時,她已經在考慮如果要一個人生活,那麼要多少錢才能養活自己。

  賀至正又問:「如果你和我外孫在一起了,你的生活又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遠比你那時候的變化更大,這個落差你能接受嗎?」

  「這個落差我能不能接受不重要,主要是您不接受不是嗎。」盛檸垂著眼,語氣平靜,「您不用弄得好像是站在我的角度上看問題。」

  賀至正微頓,渾厚嗓音仍然親和:「溫衍送了你一套房子是嗎?」

  盛檸怔住,倏地抬起頭來。

  「我暫時還不知道溫衍是出於什麼目的,在你們剛認識沒多久的時候就把那套房子送給你了,溫衍也不肯說。」賀至正目光凌厲地看著盛檸,「但你收下了,這是結果。如果你們只是談戀愛的話,他送你多少套房子我都不會有意見。」

  「我沒有辦法不對你和溫衍交往的真實目的感到懷疑,希望你能理解。」

  盛檸啞口無言。

  她可以跟溫衍解釋,卻無法對除他以外的人解釋。

  說不是為錢,誰信呢。

  自己一開始本來就是衝著錢去的,就算現在她說她不是為錢才和溫衍在一起,別說賀至正不相信,就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太虛偽了,也太假了。

  她發現自己真的不適合當什麼偶像劇女主,在這種時候甚至說不出一句有力反駁的話。

  那些看似清高的價值觀,所謂的真愛和自由,在極致的錢權面前都不值一提。

  「你的父母從小離婚,所以在感情方面,他們或許沒能給你什麼好的意見。二十一世紀的門當戶對,並不是你們年輕人所想的那麼老套,家庭背景只是兩個人合不合適的其中一環。」

  賀至正接下來的話就如同寧青說的那樣,就算現在堅定不移,可隨著時間的推移,誰能夠保證未來。

  胡瑢當然可以嫁給溫衍,她有給予她底氣的娘家,她有和溫衍能夠互相平衡的家世和條件,當然不用擔心當這樁婚姻成為現實中的一地雞毛後,自己會變得一無所有。

  盛檸不是。

  她選擇了溫衍,就相當於放棄了自己。

  就算戴著「溫太太」的頭銜風風光光地過上一輩子,她也依舊是飛上枝頭的麻雀,不會得到他家人們的平等看待,沒有人會記住她叫什麼,更不會有她自己的事業和人生。

  日後旁人提起,盛檸不是盛檸,而只是溫太太。

  她的標籤不再是自己,而是溫衍。

  一旦溫衍變了,她就什麼都沒有了,依附於男人所得到的風光,等失去後甚至連為自己博弈的本錢都沒有。

  「盛小姐,你們不合適。」賀至正說,「我不想去逼你們分開,那樣只會適得其反。看得出來你是個很有想法也很獨立的孩子,我只希望你能自己想清楚,我已經老了,不想再跟你們年輕人談什麼愛不愛的,你現在或許會覺得我固執,但等你活久了就會知道,年輕時候追求的所謂真愛,其實沒什麼意義。」

  「人能夠把自己的這一輩子活清楚就已經夠不容易了,錢雖然是身外之物,但只要你踏踏實實的,它能夠保障你一輩子,但是愛呢?」

  賀至正淡淡道:「會變的,我比你多活了大半輩子,我見過太多了。」

  對賀至正的話,盛檸退無可退,也避無可避。

  對她來說猶如坐牢的一頓飯,自己和這裡的格格不入,都讓她產生了懷疑。

  所以溫衍一直擋在盛檸面前,沒給賀至正接觸盛檸的機會,唯獨就這一回,盛檸是自己來的。

  雙方的家長看得都比他們遠,更知道他們的差距,門第都是次要,更致命的是因為成長環境和教育程度的差別,以至於完全沒有共鳴的生活閱歷。

  所有人都說他們不合適。

  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們。

  愛情不足以填補將來要在一起生活卻因為雙方差異而產生的巨大罅隙。

  即使盛檸前途無量,可以考進外交部,可以一路升遷,可那要花上多少年,又需要多少的精力去培養,賀至正才能獲得回報?

  賀至正需要的是現在就能為賀家帶來直接利益的孫媳,好友的孫女胡瑢就是最省心的答案。

  於是他對盛檸說出最後的籌碼:「等你考進外交部後,如果你有政治方面的志向,要是不嫌棄我這個已經退了休的老頭子,可以隨時來找我,當然,如果你嫌過來找我麻煩的話,我可以讓人在杭城也給你安排一套房子。」

  盛檸心中苦笑。

  這才是真正的軟硬皆施,而不是什麼如她想像中的「給你五百萬離開誰誰誰」。

  她還很年輕,沒有經歷過大風大浪,人生閱歷也不夠,對於長者口中聽上去如此清晰而又正確的大道理中,終於還是陷入了短暫的迷惘和自我否認之中。

  -

  胡瑢送走了爺爺和叔輩後,轉而又穿過門廳去了賀宅的後院。

  臨走前爺爺再三吩咐他要把握好溫衍,多關心一下溫衍,還叫她待會吃完飯散席後記得給人帶點飯菜過去。

  胡瑢讓廚房熱了飯菜,自己給溫衍送了過去。

  後院裡除了賀老爺子平日用來休息發呆的後|庭花園,往側邊走還有一間房,那裡是賀家的祠堂。

  昨天溫衍從滬市回來後,人就一直在祠堂里沒出來過,就連今天晚上吃飯,賀老爺子也沒讓他出來。

  胡瑢當時不在場,還是聽賀老爺子親自轉述的。

  溫衍送了那個女孩一套房,從他們一開始認識的時候。原因不明,可也是因為這套房,讓賀老爺子對盛檸的看法一落千丈。

  賀至正滿心以為將這套房攤在明面上說,能夠讓溫衍清醒點,然後認識到盛檸和他在一起的真正目的。

  但是溫衍依舊冷淡,置若罔聞,甚至還說出了「一開始她沒有動感情,為的確實是錢,這我能理解」這樣的蠢話。

  賀至正眼裡那麼懂得精明算計的外孫,仿佛就成了個傻子。

  動起真感情來,甚至比他那個紈絝弟弟更執著,也更讓賀至正失望。

  「真是傻了!那女孩就明擺著是沖你的錢去的,她說什麼你竟然還就信了!」

  賀至正見溫衍仍然執拗,直接用祠堂里的祖宗牌位逼他妥協。

  最後爭執不下,賀至正直接喊話:「好!你就跪著,跪著吧!要不就跪倒你想清楚了為止,要不就跪到要我叫人給你送醫院為止!」

  因而胡瑢進來祠堂的時候,溫衍還在原地跪著。

  如果從昨天算起的話,滿打滿算跪了一天了,但凡換個身體素質不太行的人,估計早暈了,哪裡還會像他這樣背脊挺拔,跪著都筆直。

  她走到溫衍身邊:「要吃點東西嗎?」

  溫衍淡淡瞥她,搖頭。

  他臉色蒼白,沒什麼血色,擰著的英俊眉眼明明冷峻,卻又透著脆弱。

  胡瑢看著他,突然想到以前的自己,問:「溫衍,你知道我跟我男朋友是怎麼分手的嗎?」

  也不等溫衍說話,她又自顧自道:「我倒是沒你這麼慘,不過在當時做得也挺絕了,為的就是能讓我家裡人還有他都相信,我這輩子非他不嫁。」

  「但他卻不是非我不娶。」胡瑢笑了笑,「他說我和他不同,我賭得起,而他賭不起,我的家庭太複雜,給他爸媽太大的壓力。」

  「在我已經做好為他放棄了所有的時候,他怕了,退縮了,所以放棄了我。」

  溫衍啟唇,嗓音沙啞:「你到底想說什麼。」

  「如果你的女朋友也退縮了,你要怎麼繼續?」

  「你喜歡她的獨立和理性,喜歡她的倔強,而就是她這些吸引你的地方,就註定她不會甘於依附你,她會想到和你在一起之後,會因為低你一等而面臨什麼。」胡瑢說,「如果她不肯為了你做出這些妥協,你現在做的所有就是自我感動。」

  溫衍緊抿著唇沒有說話。

  胡瑢見他始終不為所動,輕輕嘆了口氣。

  「她現在應該已經跟你外公說完話了,你猜她會為你妥協嗎?」

  溫衍驀地抬起眼看她:「她來了?」

  「來了。」胡瑢點頭,「都吃過一頓飯了。」

  溫衍膝蓋一抬就要起來,卻因為跪的時間太長而根本站不起來,整個膝蓋以下幾乎失去知覺般的脹痛麻木,踉蹌地又跪回了地上,神色痛苦難耐,撐著地,額上立刻起了大滴大滴的汗。

  男人低顱彎著腰在地上緩了好片刻,最後強忍著膝蓋的疼痛勉強站了起來。

  胡瑢急忙就要去扶,溫衍只是抬手說不用。

  從來都步履有力的人第一次走得這麼慢而狼狽,甚至還需要走個幾步就歇下來緩一緩。

  好在要上樓的時候,他急著要找的那個人從樓上下來了。

  正恍神的盛檸看到樓下站著的兩個人,神色一怔。

  胡瑢看到盛檸下樓,適時說:「你們聊。」

  然後很快離開。

  等胡瑢走了,盛檸不可置信地問道:「……你在家?」

  那為什麼在剛剛吃飯的時候沒有出現?

  溫衍臉色蒼白,語氣低躁:「你為什麼要來?我不是說一切有我叫你不要管嗎?」

  盛檸張口,頓了頓才小聲說:「我、我覺得我總是要過來見一見你家人的。」

  溫衍蹙著眉,突然低斥道:「那你來了能幫到我什麼嗎?你一個剛畢業的學生能做什麼?」

  盛檸被他突然的斥責嚇得縮了縮肩膀,低眼咬著唇,面色也漸漸變得窘迫起來。

  她從一進門開始就壓抑到了極點的情緒在看到溫衍的那一刻,原以為就此抓住了可以棲身的稻草,卻被他一通責怪。

  他既然在這個家裡,又為什麼不出現。

  反而還生氣她不打招呼擅自出現在這裡,不由得讓盛檸想起自己處在這所宅子中的格格不入,以及對宅子裡所有人的落落寡合,所有的委屈終於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我今天來了才知道,我之前的想法是對的。」盛檸看著他,聲音里藏著一股犟勁兒,「我就是個普通人,這裡太壓抑了,我連站在這裡都覺得呼吸困難。」

  溫衍心口生疼,原本在看到她時短暫忽略的膝蓋也再次疼起來。

  他抓著樓梯扶手,扯了扯唇,勉力維持著挺拔身形說:「壓抑麼?可我就是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

  「是不是我也讓你挺壓抑的。」溫衍也看著她,見她神色難受,他啞聲問,「你是不是要放棄我了?」

  盛檸一怔,一時沒說出話來。

  她這一瞬間的猶豫卻讓溫衍突然在這一刻,覺得自己真的一直在自我感動。

  他跟盛檸說了很多次,不要放開他。

  他知道她認錢不認人,可還是在她退縮猶豫的那一刻,作為可能被放棄的那一方,感到了失落和無奈。

  男人的質問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房子的事兒我都已經揭過,已經做到這份上了,為什麼你還是——」

  即使是這樣,都不忍苛責。

  試著去理解她當時的心境,那些小心翼翼的算計,沒什麼是不可以釋懷的,也沒什麼是不可原諒的。

  只要盛檸愛他。

  溫衍胸口起伏,又突然泄了氣般問:「我究竟哪兒做岔了,不足以讓你相信我。」

  他拼命維護的是一段她隨時都可以抽身的感情,沒給自己留有任何餘地,而盛檸卻隨時可以放手。

  「我沒有。」盛檸想起這幾天接連被長輩們否認的感情,後怕地抓著扶手顫聲說,「我就是沒有安全感。」

  溫衍突然緊擰眉頭,手死死握住樓梯扶手,虛汗又從額頭上滲出,臉色比剛剛看著更加慘白虛弱。

  膝蓋上如鑽心感般的痛越來越難忍,溫衍堅持夠久,如今實在有些站不住,只能緩緩就著樓梯坐下,語氣也如同高大的身形頃刻間山倒城塌。

  溫衍眼眶微紅,無力又難堪地輕聲說:「那你有沒有想過,我也需要你給我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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