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 69 章

  第69章

  上午,主辦方安排的zxn戰隊備戰室里,教練組和數據分析組還在裡屋對幾套備戰方案做最後的研討。

  即便有特意加裝的隔音設備,裡間的臨時會議室門縫裡仍舊能透出一點細微的爭吵雜音。

  也或許是因為,作為訓練室的外間太過安靜了。

  adc尤上(youup)和輔助王藏(treasure)作為下路雙人組,遊戲外也常形影不離。此時兩人一坐一站,正在房間西南角的桌旁接近無聲地討論什麼。坐著的尤上時不時拿筆在白紙上勾畫。

  東南角是臨時訓練區,包括替補在內每人配備一台電腦,狄達(dida)和馮啟(fengqi)正在各自的電腦桌前做自定義練習,鍵盤和滑鼠敲擊的聲音都輕軟且頻率不高。

  至於唯一單獨活動的正選……

  zxn今年新納入的小打野living,正木在西北角的弧形沙發里,蜷著身緊皺著眉,雙肘撐在膝蓋前,十指緊緊地扣捏在一起。

  房間裡安靜得叫人憋悶。

  訓練區原本就頻率不高的敲擊聲慢慢停下來一個。馮啟偷偷回頭看了一眼沙發區,轉回來。

  他拖著電競椅,朝旁邊狄達那裡靠了靠:「達哥,living今天的狀態好像更……」剛過17歲半年的少年音,壓得低低的,透著點叫人好笑又心酸的嚴肅。

  狄達拿下嘴裡叼著的煙,也回頭看了眼。

  訓練室里不讓抽菸,從去年新換上來的那個神出鬼沒的經理格外嚴格,平常抓狄達的髒話都沒少扣獎金。但到了今天,還是難得允許狄達不點只叼著了。

  審視兩秒,狄達轉回頭,露出張鬍子拉碴不修邊幅的老臉,黑眼圈讓他看起來格外滄桑。

  出去別說22歲,32可能都有人信。

  馮啟被這樣一張老臉懟著,心理壓力略大,扛了幾秒沒忍住,摸著額頭心虛問:「達哥,你看我幹嘛?」

  狄達把煙叼回去,他動了動嘴皮,語氣發懶:「我在研究你是個什麼構造。」

  馮啟:「?」

  狄達:「不然都是17,都第一回正兒八經參加世界賽,咋你就啥事沒有,他就緊張成那德行?」

  馮啟:「……」

  狄達來p市好些年了,平常不太顯,但一急了方言味就按不住地往外冒。

  馮啟被他那語調逗得想笑,但又覺得這嚴肅關頭笑出來太大逆不道,所以很艱難地忍住了。

  「可能,我去年畢竟也作為二隊選手,觀摩了一下世界賽氛圍?」

  「嘖……」

  狄達沒再多說話,扭回頭去看向沙發角落。窩在那兒的living還是一動沒動。

  馮啟猶豫了下,問:「lai哥還沒來嗎?」

  「剛剛問,在路上,估摸快了。」

  「哦哦,那就好。」

  「好個p——」狄達卡住,心虛瞄向裡間門,確定那個神出鬼沒的新經理沒出來,他咬著煙轉回來,「liar是人又不是神……行吧,就算他是神,他也不是管孩子的。自己臨賽崩了心態還調整不過來,liar能給他吃神仙藥嗎?」

  馮啟沒敢吱聲。

  他知道隊裡看起來狄達最不正經老無賴的,但也數狄達對這場比賽最看的要緊——

  馮啟和living今年17,場上表現都不俗,就算有瑕疵也同時具備莫大的年齡潛力。尤上和王藏狀態穩定,同為20歲,也還有餘熱未盡。

  唯獨狄達,今年22,在職業賽場上已經算是老將了。從去年開始就有媒體捕風捉影地探查他什麼時候退役,更有部分偏激粉絲,只要看上路發揮不佳就甩鍋狄達年齡,惡語相向「勸」他退役。

  明明狀態起伏在選手身上實屬正常,但只需一個「年齡大」的原罪由頭,什麼攻擊和黑鍋都可以肆無忌憚地糊上來。

  「艹,這屋裡也太憋人了。」狄達一推鍵盤,起身。

  西南角桌旁,尤上抬頭,罕有地主動開口:「去哪兒?」

  狄達沒回頭:「出去抽根煙。」

  尤上和弓著腰的王藏對視了眼,無奈搖頭,繼續把注意力落回去了。

  主辦方安排的地方,抽菸室就在衛生間外邊。空氣里瀰漫著一種有點刺鼻的廉價香水的味道,不知道是哪個牌子的空氣清新劑,醺得狄達一進來就皺緊了眉。他停到吸菸筒前,掏出火機打了火,狠狠地抽了一口,吐氣。

  衛生間似乎沒人,半根香菸燒沒了,也不見有第二道人影出現過。

  狄達樂得清閒,尼古丁的氣息讓他緊繃得有點發僵的身體慢慢放鬆下來。

  訓練室里看起來數他最放鬆,軟得都快在椅子裡癱成一坨泥巴,但其實他自己和隊裡其他人都知道,他比誰都緊張。

  緊張到剛剛打火的時候,手竟然還抖了下。

  「…嗤,就這點出息。」

  狄達從鼻子噴出點菸,很冷地嘲了自己一句。

  「賽前抽菸,不怕教練抽你。」

  「臥槽!」

  狄達被身後冷不丁冒出來的聲音嚇得原地一跳高,手裡的菸頭差點懟嘴巴里,更恐怖的是他下意識抬頭看向前方——

  鏡子裡面,他的身後站著黑漆漆的一團!

  狄達差點厥過去,掐著煙抖著手指鏡子:「你你你你……」

  那道身影從牆角的陰翳下邁出。

  黑色棒球帽,黑色口罩,黑色運動夾克,黑色長褲。

  帽檐掀起來點,露出碎發下一雙漆黑的眼,還有被鼻樑顴骨勾勒凌厲的口罩上刻著的白色字母。

  liar。

  狄達一口煙嗆住,這會兒嚇回神後知後覺地劇烈咳嗽起來:「nmd……你要是嚇死我誰去上路帶兵線!?」

  秦隱淡淡一嗤,懶散靠到冷冰冰的瓷磚牆面上:「對著垃圾桶思考人生,是你最新的賽前解壓手段?」

  「滾滾滾。」狄達總算順過呼吸,沒好氣地瞪他。

  心虛得習慣成自然,狄達下意識偷偷把煙捻滅了的時候,才想起面前這人已經不是他們隊長了。

  他低了低頭,看著殘廢的菸蒂:「嘖……又浪費半支,你說你閒著沒事切什麼liar的號?裝逼嚇唬人玩啊?」

  秦隱頓了頓,沒解釋:「living狀態怎麼樣了。」

  「還能怎麼樣。」狄達說完這一句就沉默下來。

  洗手間裡安靜片刻。

  秦隱冷淡淡地問:「比賽還沒開始,你就先想投降了?」

  「誰想投降了!?」狄達被戳痛腳,差點跳起來。

  「那你滿臉寫著『我輸定了』?」

  狄達:「我哪——」狄達蹦到一半,僵住,然後頹然地靠回去。

  半晌,他擼了一把臉,自嘲笑笑:「我當然想贏,我他嗎比誰都想贏。但比賽這種事,又不是靠意念。」

  「……」

  聽到這句,一直情緒淡漠的秦隱終於慢慢皺了眉。他視線緩落,徐徐打量。直盯得狄達渾身上下的汗毛都立正敬禮過一遍。

  狄達忍無可忍:「你是對面派來的臥底吧,專門過來搞我心態的?」

  秦隱挪起漆黑的眼,輕嗤:「我是研究你,是不是不到半年喜為人父,所以心態老這麼快?」

  狄達:「……」

  狄達氣狠了反而冷靜下來,咬牙切齒地懟回去:「誰能跟你比啊,f大那麼文明友好積極向上的氛圍,薰陶了你半年,你不還是這麼不當人?」

  秦隱不惱反笑,雖然淡得可以忽略不計:「就這樣,保持狀態。」

  狄達和秦隱同隊時間最長,哪會不懂他的用意:「我保持住了有多大用?咱隊什麼核心戰術模式你最清楚,living廢了基本就廢一半。」

  秦隱:「你們不也一路走過來了。去年連決賽門都沒摸著,說明他至少比那時候的我強。」

  「屁,這話忽悠外邊行,對隊裡,都不用別人說,你自己信嗎?」

  秦隱沒說話。

  狄達卻不肯放過,死擰著眉:「去年你狀態不好是事實,但那也就相對你自己而言,真正分鍋你的傷是最小那份——王藏家裡出事,下路成天夢遊;中單突發的新老交替,比賽都當磨合訓練;我去年那狗屎狀態就更別提了!」

  秦隱嘆了聲:「行了。」

  狄達沒停嘴:「那時候全隊狀態低迷,要是把你換成living,連世界賽的門票我們都未必拿得著,還談個屁四強決賽——」

  「狄達。」秦隱沉了聲。

  狄達聲音戛然而止。

  半晌,他閉了閉眼:「你就當我放屁吧,不是怪你走,也沒人能怪你。誰不得對自己的人生負責呢?要不是你領著zxn扛過最難的一年,今年的zxn還不定在哪兒呢。」

  狄達說完,長吁出一口氣,提步往外走。

  路過秦隱身旁時,戴著口罩帽子的男人動了動聲:「說出來就舒服了?」

  狄達停下:「嗯,賊他媽爽。」

  秦隱淡淡一笑:「出息。」

  狄達咧嘴笑了,恢復到平常模樣:「誰說不是呢。走吧lai神,訓練室里還有位失足少年等著你拯救呢。」

  「滾。」

  秦隱輕嗤。

  轉身的那一瞬間他沉下眸色,和狄達並肩往訓練室走去。

  事實證明,秦隱這一身liar的打扮不僅嚇著狄達了,隊裡其他人也震得不輕。

  站在推開的門旁,落後兩步進來的狄達笑眯眯地靠在門上,看熱鬧似的欣賞著屋裡幾人不同程度被雷劈了的表情。

  然後狄達轉回去,對秦隱說:「你看,我就說你這一身既裝逼又嚇人。」

  秦隱涼涼瞥他。

  馮啟最先反應,樂得從椅子上跳起來,直接飛撲上前:「lai哥!」

  狄達一步擋過去,把人摁下來:「小馮,出息點,咱怎麼也算是聯盟里的一流中單了,別每次見了liar都跟見了爸爸似的,行不?」

  馮啟委屈地被摁住了。

  西南角的尤上和王藏,訓練區的替補,幾人陸續回神,和秦隱打了招呼。

  王藏也撐著桌笑:「liar,你這一身太『隆重』了。萬一被你粉絲撞見了,主辦方安排這小地方可不夠她們爆破的。」

  尤上點頭。

  秦隱進來後就摘了棒球帽,聲音在口罩後面低低啞啞的,似笑非笑:「工作人員領著走了小門,別怕。」

  秦隱說完,習慣性地要去摘口罩,只是修長指節勾上耳後棉帶,他又停住了。

  狄達走回來:「那我看你就是跟我們生分了,怎麼,怕自己長得太帥再刺激著我們?不至於啊,都看多少遍了,我們又不是你那些女粉。」

  秦隱聞言一垂眼,懶洋洋地勾下口罩帶子:「跟你們沒關。」

  「那跟誰有關——」

  狄達的話聲,在他抬頭瞥見秦隱唇上的傷時,戛然而止。

  單身狗木住臉。

  「嗯,」秦隱冷淡又騷氣地一笑,「『女粉』咬的。」

  單身狗們:「…………」

  瑪德,汪。

  「阿嚏。」

  酒店頂樓的秋風裡,談梨捂著紙巾打了個噴嚏。

  紙巾被揉成一團,她木著臉望了望沒有遮攔的露天,滿浸著涼意的秋風在高樓間穿梭,吹得她情不自禁地緊了緊自己身上的外套。

  這種天氣,就算是中午,上樓頂餐廳吹風吃午餐,她一定是腦殼壞掉了。

  而且從身邊來看……

  談梨扭頭,視線轉過三百六十度,露天餐廳里今天中午除了她以外空蕩無人。

  談梨寂寞地轉回頭。

  顯然腦殼壞掉了的只有她自己。

  唉。

  儘管在表面上嘆著氣,談梨的右手還是沒忍住,抬起來在自己右邊耳垂上摸了摸,以最輕柔的觸感感知著它的輪廓。

  是一顆l型的耳釘。

  是liar的。

  談梨嘴角彎起來。

  她鬆開手,低下頭去嘗了口侍者最後送上來的黑咖啡。

  沒加糖奶,但是是甜的。

  談梨發自內心地這麼認為。

  咖啡喝完,談梨起身買單。

  她準備回樓下的酒店房間裡好好睡上一覺,最好一覺醒來,比賽已經結束。無論結果都塵埃落定,免增煩惱。

  那最好再加兩粒安眠藥。

  日哦,剛剛不該喝咖啡的……

  談梨想到這一點時,正停在頂層的電梯間內。

  電梯門被漆成一種淡金色,表面光可鑑人。旁邊不顯示樓層,但上行停止的光鈕恰巧閃爍著亮了起來。

  談梨還沒來得及按下,顯然是有別的「腦殼壞了」的客人也要上來就餐。

  抱著看看同類的心情,談梨目視著電梯門在面前徐徐打開。在梯門門縫拉開到足夠一個人通過前,一個略微熟悉的聲音已經先一步傳出來。

  「今天中午吃飯的地方和昨晚不同,雖然不是米其林餐廳,但是聽說口碑也不錯的哦。所以我就決定趁比賽開始前,先來幫大家試一試啦。」

  尾聲落下。

  電梯門完全敞開。

  梯門內,舉著自拍杆的連佳期臉上的營業笑容僵住。

  和談梨對視兩秒,她慢慢恢復表情,故作驚訝地抬著手機自拍杆,轉了180度,讓談梨也出現在她的直播屏幕里。

  「好巧哦,你們看,我竟然在這裡遇到了梨子呢!」

  談梨:「。」

  她果然就腦殼壞掉了才會上樓頂來吃午餐。

  連佳期已經笑容滿面地回過頭,看著談梨的表情仿佛兩個人是從小到大的好姐妹。

  「梨子,你要不要和我直播間的粉絲打聲招呼,他們其中也有人蠻喜歡你的呢。」

  談梨認真端詳她兩秒,張口就來:「sorry,i\'mfrommauritius,idon\'tunderstandwhatyouaretalkingabout.(對不起,我是模里西斯來的,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說完,談梨繞過懵住的連佳期,走進電梯間裡。

  背對著手機自拍攝像頭,談梨按下關門鍵,再抬頭時她已經恢復正常,朝連佳期露出一個燦爛又嘲諷的笑。

  在門縫閉合的最後幾秒里,連佳期終於反應過來自己被耍了。

  她臉上一陣發紅又發白,最後只微微咬牙,捏緊了手指笑著看向直播間內。

  「奇怪,明明就是梨子啊,昨天晚上我還跟她打過招呼的,怎麼今天她就不理我了?」

  彈幕里一陣刷過。

  【肯定是嫉妒你今天太美了,自慚形穢唄】

  【她簡直像個怪胎哎,瘋子似的,反正就跟正常人不一樣,難怪liar當初叫她做夢呢。】

  【講道理,她英語發音還真有點好聽……】

  【對,而且我竟然還覺得她剛剛的反應好可愛】

  【你們醒醒】

  【……】

  就在彈幕里要為這件事吵起來的時候,突然有一條刷了過去。

  【剛剛,你們有人看清楚她戴的耳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