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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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梨站在生態餐廳正門的門廊下,半低著頭,穿著小白鞋的腳尖無聊地戳著地上的方磚縫兒。
縫兒里有細細的草葉長出來,在不合適的季節,被秋風吹得搖擺,又被談梨的腳尖調戲得一會兒往左,一會兒往右。
「這位小姐,您有什麼需要嗎?」
「唔?」談梨順著聲音抬頭,看見一個穿著保安制服的小哥走過來,距離她只剩一兩米的位置停住。
清亮的月色下,還有不遠處長樓燈火,把站在門廊台階前的小姑娘的模樣描上一層柔軟的暈開的光影兒。
保安看清女孩的長相,面上笑容更加誠摯了。
「我是看你站在這裡已經有幾分鐘了,需要我幫你叫一輛禮賓車嗎?」
「不用。」
「那你……」
「我在等人。喏。」
談梨轉過身,踮著腳尖往後眺了眺,她伸手指向門廊下那輛流線絕美的轎車。
車的後排開了單側的車門,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扶在門旁,低垂著眼,似乎在和車裡的人說些什麼。
保安的目光在那輛車上僵了許久:保時捷panameraturbo系列,目測還是加長版,最低也要200萬。
他訕訕地落回視線,語氣也拘謹了點:「原來您是和那邊的貴客一起過來的。打擾您了。」
轉回來的談梨眨眨眼,似乎看穿什麼:「告訴你一個秘密。」
「嗯?」
「其實門旁邊那個是我男朋友,車裡的是他媽媽。但我和他們不一樣,我家裡可窮了。」
「啊,這……」保安的目光不太信任地落到談梨的小白鞋上。上面有個三角logo非常顯眼。
談梨不在意地收回腳尖,呲牙一笑:「這是我男朋友給我買的。」
「那您運氣真好,」保安由衷感慨,「怎麼能認識這麼有…優秀的男朋友?」
談梨認真想了想:「可能因為我美吧。」
保安:「?」
她朝保安一笑,眸子裡像盛了兩汪瀲灩的月色:「怎麼,你不信啊?」
月色盪得人心湖一晃。
保安白淨的麵皮發紅:「信,信的。」
「……」
ops。
談梨笑容一頓。
好像撩過了……和性冷淡待久了,習慣性以為所有人的防禦力等級都是性冷淡那個級別的了。
談梨輕咳了聲,克制地收住笑:「嗯,我男朋友被我美色所惑,所以對我百依百順予取予求。可惜啊,我還是不能和他在一起。」
保安小哥茫然抬頭:「為什——」
他的話聲對著視線抬起,戛然一停。
談梨沒注意,順著自己的劇本往下扯,語氣悲傷且入戲:「因為他媽媽不同意我們在一起,要拆散我們。最晚下周,她一定會帶著一張一千萬的支票來找我,讓我離開她的兒子——而我的父親急需一筆錢度過公司難關,我肯定忍不住要收下的。」
談梨聲情並茂地說完,等了兩秒,發現保安小哥沒接她的台詞。
談梨正要疑惑抬頭,聽見身後夜色里響起個涼涼淡淡的聲音——
「那不如,我給你爸補上那一千萬的虧空?」
「!」
談梨一噎。
性冷淡這個懶洋洋的調調,化成灰她都能聽出來。
扯淡被正主當場抓獲,談梨也就尷尬了那麼幾秒的時間。然後她輕嘆口氣,雙手撐著小兜轉回去,抱怨。
「你們性冷淡走路都跟鬼似的嗎?」
「有你鬼麼。」
秦隱踩碎兩人之間最後一點距離,停到小姑娘身旁。
談梨似乎有點冷,微縮著肩。她在他身前原本就矮,此時更顯得小小一隻,額頭還沒到他肩膀位置。
秦隱微皺起眉,抬手。涼白修長的指節微微屈起,去解大衣前刻著暗紋的雙排長扣。
談梨還在掛念著自己劇本的被探聽度:「你什麼時候過來的,聽到哪兒了?」
「美色所惑。」秦隱用他那張禍害臉和性冷淡語氣說這句話時,簡直是自帶嘲諷,但尾調卻錯覺似的多壓著一段輕和,「百依百順、予取予求?」
「噫,都聽到了啊……」
談梨的笑起了一點,被驀地蓋到肩上的大衣壓停。
大衣里側尚帶著一款好聞的男香尾調,以及有點陌生又熟悉的溫度。
談梨怔了兩秒,側回眸:「幹嘛突然給我衣服?」
「你不是冷麼。」
秦隱再自然不過地給她掩好最後一點衣角。看自己的長外套完全把小姑娘裹在裡面,他薄薄的唇角輕翹了下,很快抹平。
「我不冷啊。」談梨對著那雙漆黑眸子撒謊到底有點心虛,她又補充,「而且我們只是假扮男女朋友,我還不至於喪良心到讓你犧牲自己溫暖我的地步。」
談梨說著,就抬手要脫下身上的男式長大衣。
卻被按住。
那人白得透涼的指節就一寸寸按在她的手背上,卸掉她手上的力道,然後把大衣攏好。
他微微俯身,借著調整衣領的角度貼近她,聲音在夜色里浸上冷淡卻性感的低啞。
「我爸媽的車還沒離開。我一晚上才幫你維繫住的謊,你想讓它功虧一簣麼?」
談梨回神,視線順著那人漂亮的手部線條移上去,掠過黑色襯衫在手肘位置屈起的弧度,最後落上那張堪稱完美的臉。
她好像第一次這麼近且認真地觀察他,冰涼黢黑的眸子,挺直的鼻樑,勾人慾吻的唇……
連那兩扇眼睫捲起的弧度,她都想拿微型刻度尺給他量出來。
「好看?」秦隱沒抬眼,聲線平淡地問。
「嗯,」談梨認真應,「好看。」
「……」
「餵。」她好似沒禮貌地喊他。
秦隱沒抬眼,也沒應答。
但談梨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知道他在等她說話呢。
她看著這個比她高二十多公分的男生慢慢俯身,幫她一顆一顆地系上外套扣子。身後的光從他只穿著單薄襯衫的肩側,和夜色一道拓下來,給他從高挺的鼻樑線分成光和影兩半。
光里的側顏清冷漠然,找不見半點情緒,沒人味兒的,像神祇一樣。
但神祇,怎麼會彎下腰給人系扣子。
「餵。」她就那樣懶著調兒,不厭其煩地、耍無賴似的,再次喊了他一聲。好像一定要等他回應才肯開口。
秦隱手指停了停,依舊沒抬眼:「聽到了。」
談梨手指動了動:「你還記得上個月,你在教學樓外面答應我的話吧?」
「嗯。」
「那你還在守諾吧?」
「……」
秦隱的沉默里,談梨慢慢散去笑,皺起眉。那雙烏黑的瞳子裡情緒複雜起來,似乎有些著惱又無措。
「你答應過我,說你不會動搖的。」
「嗯,我說過。」
「那你……」
「你想問,我是不是喜歡上你了。」
談梨停聲。她低頭看著秦隱。
他蹲下身去給她系好大衣外套上的最後一顆扣子,然後抬眼。
那雙眸子像夏夜的天空。
漆黑,又藏著清亮的星子。
星子說話了。
他問她:「如果是,那你要怎麼辦?」
談梨怔住。
她知道這人身量有多清瘦修長,為了就她的位置,他此時蹲身的姿勢只要稍一壓左膝,隨時都能像求婚似的。
談梨以前對小說影視那些求婚片段里感動的女主角們從來無法共情,不過就是舉著一顆和鉛筆芯本質同元素的亮晶晶的東西,許下一段跪著的人自己都未必相信的鬼話……
有什麼值得熱淚盈眶的呢。
可今天晚上,現在,她突然好像有點懂了。
一個比她高出那麼多的人,願意折膝在她面前,他仰起頭看她的時候,好像那雙漂亮眼睛內的那個世界裡只會有她一個人的身影。
滿滿的,全部占據。
談梨心底藏在最深處最陰暗角落裡的那根弦,被無形的手輕輕一撥,然後顫了起來。
談梨眼神一栗。
她驀地向後退了半步——
「不行。」
秦隱身前一空,冰涼的夜風灌進他們之間的空隙里。
他不意外,也不逼她,他甚至一動未動,仍就著方才給她系上最後一顆大衣紐扣的姿勢,半蹲在那兒。
秦隱微仰起頭,聲音裡帶著一種低沉的平靜:「為什麼不行?」
談梨瞳子微栗,她的聲音也在風裡輕顫,無意識地加快。
「我那天說過了只有那段距離在我才不會賴上你、我不能依賴任何人。」
「為什麼不能。」
「因為……因為我有病、因為我永遠不會被滿足。」
風裡吹得顫搖的聲線,仿佛下一秒就要哽咽,但秦隱的視線里只有女孩蒼弱的笑。
「我生病的時候,你給我一寸我就會想再進一尺,你分我一半我就想得到全部……我只會索取、占有、貪得無厭沒有止境,我會想要全部的你、一絲一毫都不想被任何人分去——」
「好。」
「……」
她無意識加快的語速突然停住。
過去好幾秒,談梨才像是醒過神,她眨了眨眼,低頭看向秦隱。眼底的情緒是爆發之後的支離破碎。
「什麼?」
「你不是想要全部的我麼,」秦隱起身,「我說,好。」
談梨回神。
她不知道想到什麼,杏眼眼角一點點漫染上淡紅,她微微咬牙,笑:「就算答應過一樣可以反悔,總有一次你們會厭煩、會被嚇退,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我不會。」
「騙子!」
「你試過麼。」
「試什麼!」
「……」
在女孩眼底那樣張牙舞爪得有些凶戾的情緒前,秦隱卻低又好似無奈地笑了聲。
他走到她面前,扶著女孩身上帶著他氣息和夜涼意的大衣,秦隱微微俯身下去,沒給她再後退的餘地。
「你都沒有試過,就這樣給我判了『死刑』,會不會不太公平?」
談梨噎著了。
她有點手足無措,只是看起來很兇,所以不容易察覺。
以前她這個模樣的時候沒有人敢靠近她,連盛喃都會給她留下一個人的空隙,所以她從來不知道,如果有人像現在這樣不退反進,那她應該怎麼做。
「賭一次吧。」
「?」談梨恍惚著,被身前的聲音拉回現實。
「接下來的2個月,你可以告訴自己不要依賴我,然後放任自己隨便向我索取。」
「……」
這個無比誘人的條件讓談梨幾乎脫口的拒絕停住。
她慢慢冷靜下來,抬眸:「這算賭什麼?」
秦隱淡聲垂眸:「就賭,我能不能把全部的自己給你。」
「……」
秦隱:「如果我輸了,剛好我不再糾纏你,回到你想要的距離。」
「那如果我輸了呢。」談梨下意識問。
秦隱沒說話,回答她的是一聲低低的笑,隨那雙冷淡勾人的眸子一起壓下來——
「你輸了,我就歸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