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幽禁

  馬車停在了東華門,洛識微彎腰走下來,冷風撲面而來。閱讀

  東廠自有下人上前伺候,恭敬地道:「大人,轎子已經準備好了。」

  「不必了,今日走回去。」

  洛識微懷中揣著手爐,抬眸看了一眼東廠的大門,若有若無的嘆了口氣。

  【哥,你說回去以後,樓既回會不會找我興師問罪?】

  他指的是定下探花一事。

  【你自己覺得呢?】系統無情反問。

  【……】嘴賤一時爽,爽完火葬場。

  洛識微硬著頭皮走進去,一路上都在想如何反守為攻,路過地牢時一股血腥的氣息撲面而來,他側首看過去,只看到的被染紅了雪地,胃中頓時一陣生理性的翻湧。

  「怎麼回事?」他的聲音略有沙啞,臉色被刺激的更白幾分,疑惑的問:「番子們這又抓到什麼了,殺成這幅德行,連地牢都容不下他們了。」

  旁邊的小廝低聲答:「不知出了什麼事,這些都是督主回來以後親自處理的,小的偷瞧了一眼,有很長時間沒見過督主發這麼大脾氣了,連幾位檔頭都跟著丟了性命!」

  洛識微眼皮一跳,那這件事可就嚴重了,他用力地抓緊了懷中的手爐,沉聲道:「走,過去看看。」

  哪怕裹緊白裘,都能感受到地牢那股深入骨髓的陰冷,洛識微以手抵唇,輕輕地壓下喉嚨中的癢意,一步步的朝深處走去。

  越向深處,那股刺鼻的血腥味便越濃。

  就在這時,巨大的碰撞聲笑聲,洛識微立刻加快了腳步走上前去,卻猝不及防的撞上了一雙陰鷙的黑眸,心頭頓時一顫。

  「……督主。」

  樓既回以白布擦拭著鞭身的血漬,指尖圓潤飽滿,鳳眸微彎,波光漣漪,此時正含笑看過來,連那低啞的嗓音,都在這陰冷的環境之下泛著一股旖旎繾綣的氣息:

  「硯卿,過來,地牢寒冷,還不給洛大人上杯暖茶?」

  後面那句顯然是對下屬說的,霎時間聲音冷下來,仿佛他僅有的那點溫柔,都只給了他一個人。

  但是,洛識微卻不覺榮幸,反倒是心頭一陣發寒。

  樓既回的確沒有走火入魔。

  但是近一年來,他是愈發的不穩定,整個人都處於徹底瘋魔的邊緣,就連他手中的雲鈴,都不一定時時管用。

  他慢慢的走過來,坐在那人的身邊,謹慎的問道:「督主看起來心情欠佳,可是發生了什麼?」

  「欠佳?」那人一挑眉,狹長的鳳眸夾雜著凌厲的氣勢,似笑非笑道:「怎會是心情欠佳,我現在,可是難得的開懷。」

  ……你看起來像個隨時爆炸的地雷,開懷個鬼。

  洛識微內心腹誹,表面上卻很謹慎的順著對方的話,問道:「那督主在開心什麼?」

  樓既回低低一笑,道:「當然是因為抓住了內奸,正好硯卿也在,便一同看些熱鬧吧。」

  他的話,比這地牢還要冷的可怕。

  「督主,茶來了。」

  下屬將一盞熱騰騰的茶端上來,洛識微下意識去拿,卻被一雙大手扣住,緊接著,那人絕美陰鷙的面孔突兀的出現在他的眼前。

  「樓……」

  洛識微的手被壓在茶盞上,燙的手指一片通紅,他不由的「嘶」了一聲。

  卻見那人的大手慢條斯理的掰開他的手指,取走那杯茶盞,握於手中。

  他看也不看一眼手心滾燙的茶盞,只是含笑看著洛識微,柔聲說道:「這盞茶一到地牢就開始涼了,怎麼能給我的硯卿暖身子呢,都是我的錯,連這點小事都能疏忽……」

  他喚著「我的硯卿」,卻讓洛識微的身體一抖,還沒想清楚這人發什麼瘋,就見沈郜拎上來了一個人。

  那人穿著小廝的衣服,垂著頭,看身形應當不過三十出頭,背影略有些眼熟……

  一道血光閃過。

  洛識微下意識的側了側頭,卻見樓既回手裡的鞭子還滴著血,沈郜拎來的那人頭顱卻已經滾在地上,死不瞑目。

  大片大片的鮮血湧出來。

  樓既回只是漫不經心的一抬手,將那具屍體拎在手上,任由一身朝服被鮮血染透,整個人更像是地獄而來的羅剎。

  他染血的指腹在青年蒼白的唇上微微摩擦、染紅,而後低笑一聲,嗓音溫柔,他說:「茶水會涼,不如就請硯卿飲血止寒如何?」

  不知是氣味太腥臭,還是那人太恐怖,洛識微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他一手撐在樓既回的肩膀上,腦袋微側避開他的動作,啞著嗓子、咬牙切齒的道:「你又發什麼瘋?」

  樓既回粗暴的扼住他的下頜,吻上那染血的唇,冷酷的掠奪著他的空氣,半點不知憐惜。

  不知過了多久,洛識微終於撐不住,在昏過去前一刻,他聽到那人冷冷的說:「就是這個吃裡扒外的狗東西,帶人救走了秦九歌。」

  秦九歌。

  於撫州戰敗未死,被東廠抓回地牢後刑訊逼供,供出小皇帝的秦九歌。

  樓既回還要從他身上找突破口,所以這一年來都是將人鎖在地牢審訊,未曾要其性命,直到不久前被人裡應外合救走。

  「督主是在懷疑洛識微?」沈郜見狀,低聲問道。

  樓既回將那昏迷的青年攬入懷中,他的手指溫柔的撫摸著洛識微的眉眼,完全看不出懷疑的模樣,反倒親昵的像一對愛侶。

  他一邊向外走,一邊反問沈郜:「你覺得呢?」

  沈郜跟在後面,搖頭,說道:「那叛徒未曾交代,我也沒查出來他與洛大人有任何往來。但是,即便沒有證據,也不妨礙您懷疑他。」

  「沒錯……」

  樓既回短促的笑了一聲,眼底卻早已結冰,他道:「我太了解我的硯卿了,就算沒有證據,我也相信他不會是置身事外的那個人。」

  「東廠的每一個番役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的,如果有一個人能夠誘使他們叛變,那這個人只能是硯卿。」

  督主漫不經心的道:「同樣,我從來不覺得他身邊那小崽子沒有問題,又或者,傳說中的十三皇子就在我們眼皮底下生存呢?」

  沈郜猛地瞪大了眼睛,顯然是被這個說法給震到了。

  如果說洛識微當真如此膽大,把小皇子就養在東廠,那未免也太……

  厲害了我的洛大人!

  樓既回詭譎的黑眸深深地注視著青年的睡顏,他低笑一聲,喃喃道:「我的硯卿,可是真的會做的上來這種事情的,我猜的對不對?」

  他親昵而著迷的吻了吻洛識微的唇,眼底卻是一片冰冷陰鷙。

  我知道,你是我在這世上的摯愛。

  我也知道,你會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大的仇敵。

  當三品中書侍郎洛大人病假在家的消息傳出去後,沒有人會聽不到潛台詞。

  洛識微被幽禁了。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恩科圓滿落下帷幕,而洛識微卻成天下之師,一時間風頭無兩,那閹黨定時怕洛大人的勢力過大,影響到他在朝中的地位,是以出手暗算!

  「奸宦一手遮天,天下還有何出路?」

  「這天下,當真就已經姓樓了!」

  「國不成國,家不成家,若洛大人當真遇害,那這晉國未來就希望渺茫了!」

  一夕間,討伐東廠的文章蜂擁而上,各地皆有暴亂,朝堂更是腥風血雨,御史撞柱以死明志不在少數。

  各地新上任的官員,對他更是恨之入骨。

  然而……聽起來各路都在朝督主施壓,但是好像沒啥用。

  洛識微裹著棉被,靠在床上,慢吞吞的對兒子說道:「這陣仗聽起來很熱鬧,但是其實大家都沒什麼實權,也威脅不到他,頂多就是群體效應讓他們多憤慨幾天,等樓既回誅幾家九族,基本上事態也就平息了。」

  小崽子若有所思:「就像樓既回第一次殺皇帝,也是天下憤慨,但是最終大權在他手中,如今皇室都快殺乾淨了,大家也習以為常。」

  」那我們會是什麼結局?「他問。

  洛識微嗑著瓜子,淡定的說:「我應該會被他一直幽禁,然後等他快死的時候給他陪葬,你嘛,肯定現在就得死。

  他既已懷疑,就不會講道理,有危險也要扼殺在搖籃中,知道嗎?」

  說著,還壞心眼的抬眸,去看小崽子的反應。

  出乎意料的是,洛芒點點頭,竟露出放鬆的笑容,說:「那我就放心了。」

  洛識微挑眉:「不怕死?」

  「怕,」洛芒一邊將他手中的瓜子都掏出來,避免他吃多了又咳嗽,一邊認真地說:「但如何形式嚴峻到了最後的地步,那我希望父親能夠不受我的連累,好好地活下去。」

  他清明的眼眸,坦蕩的胸懷,都讓洛識微不禁彎了彎唇。

  因為他知道,這小崽子總歸是養的和命運軌跡上那個暴君,不一樣了。

  「你現在這幅模樣,很像我一位故人。」他輕聲說。

  洛芒眨眨眼,問:「那人,對父親很重要吧?」

  「……嗯。」

  洛識微的眉宇間慢慢露出些許的疲態,他沒有再說話,只是慢慢的躺了下去,閉上眼睛準備睡午覺。

  洛芒識趣的沒有繼續追問。

  他退出來時,隱約間聽到床上的人輕輕地嘟囔了一句:「……越哥。」

  那聲音,含著幾分委屈。

  洛芒呼吸一窒,他不知道那個「越」是誰,卻莫名的感受到了洛識微的痛苦,一瞬間心臟都跟著痛了起來。

  他慢慢的推門走了出去,神情也慢慢的冷凝一片。

  院中,樓既回正冒著風雪,從容的朝這邊走過來,他的鳳眸上挑,似第一次正視這小崽子,漫不經心的道:「十三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