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4第十年

  chapter 84第十年

  【第十年】

  那一次,老天並沒如人所願。

  紀星生了對雙胞胎兒子。

  生產過程太不順利,出了點風險。

  那之後,她身體虛弱了很多,調了好幾個月才好起來。

  雙胞胎起名瑾、瑜。

  兩個小傢伙長得一模一樣,充分結合了韓廷和紀星的五官優點。

  起初外人還不易分辨誰是誰,漸漸就容易了。

  哥哥安靜很多,弟弟卻是十足的調皮搗蛋鬼。

  兩個小嬰兒睡在一起,哥哥總是乖乖地吃手手,弟弟要麼到處滾到處爬,要麼就去吃哥哥的手手。

  琛兒在一旁守著他倆,心疼二弟弟,就把小弟弟撥開。

  小弟弟嘴巴一癟便嗷嗷大哭,眼淚跟豆子一樣往下掉。

  韓廷對紀星說:「性格是隨了你了。」

  紀星道:「小孩子哭鬧才正常,這樣家裡也熱鬧點兒。」

  可等雙胞胎長到兩三歲會跑會跳了,三個小男孩樓上樓下地竄,紀星便開始懷念清淨的日子。

  老大老二還算聽話懂事,卻架不住老三挑事兒招惹,三個小傢伙鬧起來雞飛狗跳。

  韓廷在家的時候還好,只要他在,老三都不敢造次。

  也幸好家裡有早教師和保姆,大多數時候紀星不會特別累,且琛兒懂事,也會幫著管住弟弟。

  等雙胞胎長到四五歲開始上學,就沒那麼皮了,情況好轉很多。

  幾個孩子都出落得聰明好奇,禮貌規矩,很聽媽媽的話。

  這大概和韓廷的言傳身教有關。

  有次紀星在沙發上睡著,迷糊間聽見老三嘩啦啦跑過去,又忽然止住。

  原來,是韓廷輕聲:「噓~~媽媽在睡覺。」

  「噓~~」老三跟著輕聲,躡手躡腳地走遠。

  韓廷依然隔三差五帶紀星出差,甚至更頻繁。

  孩子多了之後,日常生活中對彼此的精力會不可避免地稀釋掉,急需增加單獨相處的時間。

  偶爾碰上很久不出差的情況,韓廷也帶她去北京周邊過個周末,玩上兩天一夜再回。

  時間更緊的時候,他便帶她在城裡轉一圈。

  兩人逛逛街,喝喝咖啡,轉轉精品店,權當約會也不錯。

  直到結婚後第十年的冬天,兩人周末去山上滑雪回來。

  紀星意外懷孕了。

  這是她第三次懷孕,算高齡的了,且她身子很弱,醫生建議不要。

  夫婦倆考慮到她身體狀況,打算放棄這個孩子。

  但那是個女孩兒。

  紀星捨不得了,她太想要一個小公主。

  韓廷也的確想要個女兒,但他覺得太危險,不想讓紀星冒險。

  可紀星說不想留遺憾。

  韓廷拗不過她,最終隨了她。

  韓家三個小王子聽說媽媽要生妹妹了,興奮得不得了。

  琛兒說:「我要用我的零花錢給妹妹買娃娃。」

  瑾兒說:「我要把好吃的都給她,天天哄她開心。」

  瑜兒說:「誰都不許欺負我妹妹,不然我揍死他!」

  琛兒和瑾兒說:「對!」

  這次懷孕,韓廷對她格外照顧呵護。

  紀星本身就很緊張,為了養胎甚至早早停了工作;連韓廷也更多地把工作交給別人,儘量多花時間陪她。

  一家人都小心翼翼,連老三都每天殷勤地幫媽媽揉手揉腳,盼著小妹妹出世。

  但紀星漸漸覺得身體吃力,做盡了一切,孩子六個月的時候,胎停育了。

  搶救的那天,紀星生不如死。

  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要見嬰兒,哪怕沒氣了。

  韓廷沒準她見,紀星哭得撕心裂肺。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她走不出來,常常不自覺眼淚就無聲淌下。

  雙胞胎還不懂,急咻咻地問了好幾次,妹妹去哪兒了。

  被琛兒制止。

  琛兒那段時間也很沉默,有天問韓廷:「妹妹是死掉了嗎?」

  韓廷說:「是。

  她不會跟我們一起生活了。」

  琛兒揪著眉毛想了很久,又問:「那她去了哪裡?」

  韓廷望了下遠方,說:「我也不知道。

  有人說,人死了就消失了;也有人說,人死了會變成小草、泥土、空氣、風;還有人說會去天上,變成星星,守護著留下來的人。

  但沒有人從那個世界回來,所以就沒有人能告訴我們,那個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

  他說,「這世上有很多事情,你們小孩子不懂,我們大人也不懂。

  但你可以選一個自己想要的理解。」

  琛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忽然指著院子裡的樹說:「我選的話……那我希望妹妹變成一隻鳥兒,或者一朵花兒。

  我每天早上能看見她。」

  又激動道,「還希望她變成星星!我每天晚上也能看見她。」

  韓廷將小小的孩子摟進懷裡,下頜貼緊他的額頭:「好。」

  小孩子容易從悲傷中走出,大人卻很難。

  韓廷嘗試跟紀星溝通過幾次,無疾而終。

  紀星不願談這個話題,不肯聽他安慰,甚至漸漸不願跟他多說話。

  她內心情太過痛苦矛盾。

  在悲劇發生時,人總愛找原因。

  找不出原因,也非去歸一個責任。

  紀星有時認為是她沒做好,導致小孩沒了,這讓她覺得自己是給全家人帶來痛苦的罪魁禍首;而有時她又認為家裡其他人不如她那麼傷心,又繼續開始生活,這讓她心裡有股無處發泄的怨氣。

  韓廷同樣痛苦,也有鬱結,試了幾次後,無能為力。

  兩人關係陷入結婚十年來的冰點。

  但韓廷給紀星請了心理醫生。

  紀星不肯去,拒絕溝通。

  卻在無意間,和一直教她插花的老師在幾次聊天中敞開心扉。

  他成了她那段時間最信賴的朋友。

  和他的交流是一劑藥,是她苦悶精神世界的豁口,她這重病的人無法抵抗。

  當這個朋友忽然開始對她展開追求時,紀星懵了。

  她當然拒絕了他。

  卻陷入疑惑,為什麼能和旁人溝通交流,卻無法和韓廷談及喪女之痛。

  當老師跟她保證他不會再有不當言語,紀星沒再追究。

  直到有次傾訴過後,紀星滿面淚水,老師沒有遞給她紙巾,而是拿手去擦她臉上的淚。

  這時候,韓廷推門進來,看到了一切。

  紀星濕漉漉的眼睛看著韓廷,等著他開口斥責她,她就可以跟他吵架,或許會吵到離婚。

  又或許他直接轉身離開,那她連家都不用回了,去街上流浪。

  可韓廷沒走,也一句話沒說。

  他走過去,牽起紀星的手,帶她走了。

  紀星頓時心像被捅了一下。

  又恨自己又愛他。

  回家的路上兩人一言不發,他拉著她下車,進家門,上樓,回臥室,鎖上房門。

  紀星坐去沙發上,抿緊嘴唇,不看他。

  韓廷問:「不想跟我談談?」

  紀星說:「我不想跟你談。」

  「呵。」

  韓廷咬著下頜,拉了下領帶,說,「不想跟我談什麼?

  女兒的事?」

  「你住口!」

  她眼睛通紅,「我說了不想跟你談!」

  「這事兒你還非得跟我談!」

  韓廷唰地扔掉領帶,「紀星,我是孩子的爸爸。

  這事兒你不跟我講清楚,你換多少個心理醫生,跟外人講多少次,都沒用。」

  紀星抬起下巴:「好。

  你想談什麼?

  來怪罪我?

  你也很想要女兒是不是?

  不好意思,沒有。

  白費了這次懷孕你那麼緊張!比前兩次都緊張!」

  韓廷盯著她:「我緊張的是你!」

  紀星怔住。

  「醫生說很難……」韓廷用力摁了下額頭,道,「我就怕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什麼樣子?」

  紀星驟然被刺,惡狠狠地說,「讓你厭煩的樣子嗎?

  對啊,只是沒了個孩子,哭一陣就夠了。

  天天哭做什麼?

  悲傷太久就讓人心累又討厭了是不是?」

  她淚眼朦朧看著他,「可你也很討厭!為什麼還能像沒事人一樣繼續過下去?

  我不行!她在我的身體裡一天天長大的,上次她還在動……」

  「紀星。」

  韓廷臉色煞白,打斷了她,「我見過她的樣子。」

  紀星愕住。

  韓廷眼睛濕透,晶亮的淚水漾著,他兩手捧起,比劃著名,聲音輕顫:「我見過她。

  很小,一點兒不醜,睫毛很長,頭髮很密。

  是個很漂亮的孩子。

  手和腳這麼一小點點,比琛兒他們都小。

  ……臉是烏青色的。」

  男人的眼淚砸落下來,他想說他有多愛這個孩子,說他的痛苦絲毫不比她少,可他說不出。

  紀星直視著他的眼睛,看著那裡頭滿溢出來的苦楚,她頃刻間淚流滿面。

  「可星兒,我們還有三個兒子。

  琛兒,瑾兒,瑜兒,他們也是你的孩子。

  他們也失去了小妹妹,甚至不懂什麼是死亡。」

  紀星忽然低頭捂住臉頰,淚流不止。

  「我怕你變成現在這樣子。

  痛苦,自責,內疚,怨恨,又找不到出路。

  ……可紀星,你忘了,我是你的出路啊。」

  那天,紀星撲在韓廷懷裡,抱著他嚎啕大哭,狠狠哭了一場。

  他一直是她的出路。

  對不起,我習以為常,我差點兒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