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9

  chapter 69

  紀星走出大樓,仰頭望了一眼。

  夜幕中,寫字樓燈火通明,像一個巨大而透明的水晶盒子。

  從外頭看,是分不清45層在哪個位置的,大約是在頂端。

  紀星家離得不遠,秦立打車回家順帶把她捎到小區門口。

  下車後正好碰見下班回家的栗儷。

  栗儷停好車,跟她一起往單元樓走,問:「剛那人是誰啊?」

  紀星隨口答:「啟慧的同事。

  開會到飯點,就一起吃了頓晚飯。」

  栗儷嗅覺卻比她敏銳得多,說:「車都走開了,人在車裡還回頭望你呢。」

  「你想多了。」

  紀星說,「他跟我沒見過幾面。」

  栗儷拉開門走進樓道,問:「那你呢?

  你沒想過新的戀情?

  這都六月底了,你分手也快半年了吧。

  ……不過你那起點也太高了,再重新看上也難。」

  紀星:「我一個人過不行啊?

  你一直都是一個人,偶爾來點兒露水情緣,不也好好的?」

  「我是我,你是你。

  我倆能一樣麼?」

  栗儷看她,「我能一輩子不結婚,照樣開心;但你是憧憬伴侶和長久愛情的吧?」

  紀星不吱聲了。

  栗儷道:「我這些話放到外頭去,能被女權人士批鬥死。

  但再不情願,婚戀市場的事實就是絕大多數男人眼裡女人的最佳年齡在25歲前。

  你要不在意,自然無所謂,男人又算得了什麼呢?

  可你要在意,就好好戀愛,好好經營。

  不要輕易揮霍一段感情;也不要輕易浪費一次機會。

  哪怕是給人生添點兒滋味也不虧啊。」

  紀星默然半刻,說:「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但我吧,現在只想隨自己的心意來。

  至於以後會不會後悔,留給將來去說吧。」

  栗儷聽言,也就不多說了。

  紀星回到家給媽媽視頻。

  媽媽說過段時間想和爸爸一起來北京玩兒,問她有沒有時間。

  她清楚,爸媽說是來玩兒,其實是一直擔心她的狀況,想來陪她。

  她也想好好表現,讓父母看到自己一個人過得很好,讓他們放心。

  次日,紀星去跟江淮請假,也就請一天,周五,連著周六日。

  江淮說:「你是副總,請假這事兒不用我批准,自己安排。」

  紀星玩笑:「你也不怕我消極怠工。」

  江淮看她兩眼,淡笑一聲,從抽屜里抽出一個信封遞給她,說:「過段時間的深圳AI醫療大會,主辦方那邊寄邀請函過來了。

  這是你的。」

  「我被邀請了?」

  紀星驚喜地拆開信封,邀請函第一行寫著:「尊敬的紀星女士,」

  她一時感慨不已:上屆大會已過去整整一年。

  當初她央著求著韓廷走後門把她捎過去,今年已是名正言順被邀。

  不知再過多年,她是否能有實力被邀上台做演講。

  想想都很憧憬。

  周四晚上,紀星把工作上的事情整理完畢,開著租好的車去高鐵站接父母。

  一見到爸媽,她笑顏綻開,跑上去拉行李。

  爸爸不讓,她非是搶了過來,說:「你腰不好,別跟我爭了。」

  她把父母安置在小區附近一家四星級酒店,住宿環境很不錯,房間又大又寬敞,風景也好。

  一家三口吃了頓豐盛的晚餐。

  餐桌上,紀星滔滔不絕給爸媽講自己最近的工作狀況,解決了什麼問題,做出了哪些成就。

  爸爸聽著,讚許點頭,交代她戒驕戒躁,繼續努力。

  媽媽則比較關心她工作之餘有沒有好好吃飯和休息。

  晚飯後,紀星想陪爸媽在酒店房間裡聊會兒天,可媽媽說什麼也要去她租住的房子裡看看。

  紀星拗不過,只好帶他們去了。

  紀星父母在常州住的是大公寓,這回走進老舊小區,不免到處看。

  爸爸問:「這個小區沒有門禁的?」

  媽媽嘀咕:「大門都沒有一扇。

  什麼人都能進。」

  爸爸說:「好像也沒有攝像頭,你看那路燈都是壞的。」

  紀星笑:「哎呀這是北京呢,治安好得很。

  我有段時間天天凌晨回家也沒事兒啊。」

  走進狹窄幽暗的樓梯間,爸爸又皺眉了:「怎麼連樓道的門禁都是壞的?

  也不跟物業反映一下,你們這兒物業電話多少,我來打。」

  紀星沒好意思說沒物業,搪塞道:「剛壞的,上周打了,說過幾天就修。」

  媽媽則憂心忡忡地抬頭望:「你們這兒感應燈是亮的吧?

  別夜裡上下樓摔跤了。」

  紀星忙說:「是好的呢。」

  又解釋,「北京老房子多,年輕人都這麼住的,沒那麼矯情。

  再說,我明年也打算搬家了。」

  父母就沒說什麼了。

  進了屋,客廳狹小簡陋,還沒老家廚房大。

  紀星見兩人面色不好,趕緊帶他們進臥室。

  主臥裡頭寬敞乾淨,收拾得十分溫馨舒適,媽媽這才面容緩和了些,隨手把紀星在陽台上晾曬的衣服收下來疊好,爸爸也順便給幾盆花草澆了水。

  紀星笑:「下次你們再來,我就搬去公寓裡啦。

  很有可能明後年自己買房了也說不定呢。」

  爸媽又去浴室檢查一圈,對她的居住環境還算放心,也沒待上多久就起身回酒店。

  紀星要送他們回去,被阻攔。

  「天黑了,你過會兒又要一個人跑回來。

  我和你媽沒事,你在家待著吧。」

  紀星目送父母下樓,正要關門,聽見媽媽對爸爸說:「你看,我就說這層的感應燈有問題吧。」

  第二天一大早,紀星去酒店接上父母,帶他們去參觀天安門和故宮。

  七月上旬,正值暑假,景點裡人頭攢動。

  紀星買票買水買零食拎袋子給父母照相,忙前忙後,什麼都不讓父母粘手,連塑膠袋子都不讓他們提。

  仿佛她是媽媽,他倆是小孩似的。

  早上不到十點就烈日炎炎,走上一會兒汗流浹背。

  她又是買帽子又是幫忙打傘,一會兒操心媽媽血糖低要吃巧克力,一會兒怕爸爸太熱給他扇扇子,一會兒又計劃午飯去哪兒吃才能吃到特色美味。

  如此操心忙碌,她半分不覺得累,只要爸媽開心就好。

  第一天去了故宮和頤和園,第二天去了長城和十三陵。

  到了周六晚上,好不容易回來得早,打算晚飯後好好休息,臨時又接到電話,部門採購的一批原材料出了問題,出貨方不認。

  雙方就此事鬧得不可開交。

  紀星顧不上吃晚飯,隨手抓了餐桌上幾個點心,交代爸媽吃完飯後早點回房休息就趕去處理問題。

  過去了解才知是本公司的質量技術員工作出了疏忽,沒注意檢查,意外採購了一批次等的原材料。

  而出貨方已經出貨,概不負責。

  紀星協調一晚上總算把事情解決,材料退回去,重新發貨;出錯的技術員也給了教育批評。

  回到家時已是凌晨一點,她隨便洗個澡,倒頭就睡了。

  次日早上八點,紀星被鬧鐘叫醒,頂著個黑眼圈趕去酒店,打算帶爸媽去看天壇地壇鳥巢水立方。

  媽媽卻說:「我跟你爸玩累了,景點就不看了。

  想去胡同里坐坐,找個咖啡館吹吹空調喝杯咖啡什麼的,過一過你們大城市的小資生活。」

  紀星說:「好呀。」

  找了家網上評分很高的胡同貓咪咖啡館。

  一家人躺在四合院裡頭喝奶茶擼貓,吹吹涼風看看藍天。

  紀星歪在沙發上眯眼犯困,時而清醒時而瞌睡,一天就這麼愜意度過。

  周一上午,紀星原想送父母去高鐵站,父母不肯,自己攔了出租,又交代她趕緊去上班。

  「那你們路上小心,到了給我打電話哦。」

  紀星巴望著說。

  「知道啦。」

  媽媽塞給她一個信封,上了車。

  紀星站在路邊沖他們招手,有些不舍和難過。

  看著車開遠,她卻也欣慰地鬆了口氣:這趟導遊之旅,她表現得很不錯,是個成熟的大人了,爸媽總算可以放心。

  她重新攔了車去公司,上車拆開信封,竟是兩千塊錢,外加一封信。

  紀星哭笑不得地把錢收好,展開信箋,是酒店的信紙,媽媽的鉛筆筆跡寫了滿滿一頁:

  「星星啊,這次我跟你爸爸過來,只是想來看看你。

  你從小沒吃過苦,一直有人照顧,比較嬌氣,這一年卻連番經歷事業和感情的打擊,我和你爸爸很擔心你的狀況。

  好在你重新走上正軌,又變成媽媽心裡活潑可愛的小星星。

  這次來京,你把我們照顧得很好,我們玩得很開心。

  北京真大,真好,你喜歡,就留下吧。

  媽媽和爸爸先回家了。

  有些事想交代你:工作可以拼,但要好好休息,也要開始考慮伴侶和結婚的事了。

  你們這一代孩子追求自由獨立,往往忽視陪伴與包容。

  媽媽希望你找到真愛的伴侶,這不是站在你的對立面,催婚把你嫁出去。

  而是希望你也能感受人生的另一種滋味,感受瑣碎與磨合,感受愛與陪伴。

  以後爸爸媽媽老了,不能再陪你。

  你會想出去玩,看風景,總有一天我不能陪你。

  這次出來,什麼都是你負責,如果有個伴,他就會幫你訂車票查路線拎東西。

  而不是瘦瘦的你,一個人搬行李。

  高鐵酒店交通吃穿住行玩,全要你一個人操心,什麼都要你管,我看著很心疼。

  以後我們老了,走了,誰來陪你,誰又來幫你?

  你又瘦,一個人上路旅行,上下車那麼重的行李誰幫你搬?

  所以別誤解媽媽的心意,遇到好的男生,不要排斥牴觸,好嗎?

  你那麼好,一定會有人愛你,像我這麼愛你一樣去愛你。」

  紀星抹著早已淚濕的臉,輕哭:「幹嘛呀這是……」

  世上怎麼會有人像你愛我一樣來愛我呢?

  誰都比不過你的啊。

  她一路抽泣,到了公司樓下才匆匆擦去眼淚。

  她紅著眼圈,避開任何目光接觸快步走進電梯間,摁下電梯鍵。

  絲毫沒注意她摁的是專屬電梯。

  短短几秒,電梯門就開了。

  紀星失神地抬頭,門縫漸開,她正正撞上韓廷的目光。

  她一愣,趕緊別過頭去,垂著腦袋走進電梯,面孔朝著牆壁,也不看他。

  但一秒的對視,韓廷已看得清清楚楚——她睫毛濕漉,眼圈紅透,連臉也是紅的,眼神可憐巴巴,傷心又無助,看得出哭了有一段時間。

  電梯門合上,有幾秒的沉默。

  韓廷開口:「出什麼事了?」

  「沒事。」

  她匆匆看他一眼,又怕他多想,還是解釋了一下,「我爸媽周末來北京玩,剛送他們走。

  說不想耽誤我上班,都不讓我送他們去高鐵站。」

  她說到此處,嗓音微哽,眼睛又濕了一下。

  韓廷垂眸看著她:「這麼大人了,還為這種事哭鼻子?」

  話這麼說,語氣卻透著一絲少見的柔和。

  「我都半年沒見到他們了。」

  紀星縮縮鼻子,嗡嗡說道,又覺跟他討論這個話題不太好,揉了揉濕漉的睫毛了,轉問,「韓總,這次的深圳大會你還去麼?」

  「去。」

  韓廷說,「你呢?」

  「我收到邀請函了。」

  她濕潤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光芒。

  「應該的。」

  韓廷說。

  她抿唇淺淺一笑,又問:「今年還做演講麼?」

  「嗯。

  沒推掉。」

  他輕嘆,「下次要再讓我演講,就不去了。」

  她沒忍住笑起來,說:「你這是能者多勞……」說完一愣,立馬改口,「您。

  您!」

  改完又覺腦子有坑,不改還沒這麼明顯。

  韓廷看著她,眼神微妙,沒說話。

  她也有些侷促,抿抿唇不做聲了,正要抬頭看數字以緩解這一絲不安。

  韓廷已早她一步,抬眸看了眼電梯數字,慢慢地說:「哦,糟了。」

  電梯已經到了43層。

  韓廷一臉歉然,說:「忘了給你摁樓層。

  不好意思。」

  紀星忙擺手:「沒,是我自己忘了。」

  說話間,45層到。

  「叮」的一聲。

  韓廷看她,眸光略深,告別:「走了。」

  「嗯。」

  她趕緊點頭,「韓總再見。」

  電梯門緩緩拉開,他走了出去。

  紀星靠邊站,摁下31層,又不自覺望住他挺拔的背影,不知是否有媽媽的那封信作祟,她深深望著他,忽想,他心中的那種愛情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呢?

  電梯門緩緩合上,她還望著。

  而就在這時,數米遠外的韓廷回了下頭,眼神清黑明亮,看著她,平靜中,忽而淺笑了一下。

  紀星一怔,心像被擊中。

  下一秒,門縫合上,他清淡的笑顏卻是看不見了。

  電梯下行,她原地發懵,回過神來,搓搓發燙的臉頰,又趕緊調整好不穩的呼吸。

  韓廷走進辦公室,靠坐在椅子裡,想了會兒剛才回頭時紀星的眼神,他低下頭摸了摸鼻子,眼底閃過一絲極淡的笑意,還未來得及抵達眼角,被敲門聲打斷。

  他稍稍坐直身子:「進來。」

  「韓先生。」

  唐宋走進來,遞交了份文件給他,「這是大會的演講稿,還有深圳的行程安排。」

  韓廷看了眼被嚴格控制的行程,說:「需要這樣?」

  「需要。」

  唐宋說,「不過您放心,保鏢會跟在附近,不會太明顯。」

  又道,「朱厚宇在取保候審階段跟警方斷了聯繫,找不著人了。

  他現在就是個通緝犯,不是打算跑路,就是打算尋仇。

  他入這行之前是地痞起家,我們怎麼謹慎都不過分。」

  「嗯。」

  韓廷仍是淡定,唐宋則心情沉重:希望是他太過緊張,不要出任何事才好。

  韓家這一代就韓廷一個兒子,要真出了什麼事,他以死謝罪的心都有。

  周五,紀星跟江淮等人一道飛去了深圳。

  七月中旬,深圳天氣炎熱。

  紀星一到酒店就沖了個澡,外頭太陽大,她也不想出去,趴房間裡吹空調。

  工作群響了一下,秦立叫她下去開個短會,說剛巧啟慧和瀚星戰略合作雙方的幾個負責人都在,到酒店2樓的小會議室集合。

  紀星隨便收拾一下,下樓找到小會議室,推開門,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間站著一個熟悉的背影。

  邵一辰回過頭來,看向她。

  紀星一愣。

  邵一辰微笑說:「秦立還沒到。」

  「哦。」

  紀星笑,「我不知道你來了。」

  邵一辰:「我們那邊幾個副部長都受邀了。

  先坐吧。」

  他拉了下身邊的椅子,紀星正準備坐,一旁,門被推開。

  來人竟是韓廷。

  紀星莫名驚慌,感覺心都被扯了一下。

  韓廷進來,目光不動聲色地在兩人臉上掃過。

  紀星終於想起來打招呼:「韓總。」

  韓廷頷了下首,卻看向邵一辰,淡笑:「邵副部長。」

  邵一辰微笑:「韓總。」

  兩人越過紀星,禮貌地互相伸手。

  男人的手握了一下,簡短,用力。

  紀星旁觀著,霎時覺得空氣不夠呼吸,臉色都變了變。

  也不知自己在心虛什麼,他們倆應該互相不知道對方是她前男友……吧。

  韓廷臉上風波不動,噙一抹禮貌的淡笑,叫人看不透半點心思。

  而邵一辰敏感地察覺,自韓廷進來,紀星整個人都不對勁,仿佛她身邊一團空氣都凝固了。

  怕領導?

  不至於。

  他看向紀星,正好撞見紀星抬眸看韓廷,她那目光匆匆一瞥便慌亂躲開。

  而韓廷看她時的眼神怎麼看都有些微妙。

  忽然之間,他就明白過來,紀星口中那個談了三個月就分開的男友是……

  門突然再次被推開,秦立走了進來。

  「韓總,一辰。」

  他帶著笑容,跟眾人打招呼,「紀星。」

  秦立笑看著她,朝她伸手,掌心有兩三顆彩色的糖果,「剛經過電梯間,在糖果盒裡給你抓了把糖,喏,給你。」

  韓廷:「……」

  邵一辰:「……」

  紀星:「……」

  這個會議室太小了,紀星站在三個男人面前,感覺自己被壓成了一個平面。

  她……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