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送來的東西?」
霍雲尊疲憊的神情一頓,接過那盒子的手有些顫抖。
「是……我媽讓人送過來的?」
他骨節分明的手緊攥著盒子的稜角,指節一點點變白,平靜的眼神落在手中的盒子上,冷清中多了兩分激動。
這麼多年,何家也經常有人來送東西,卻從來沒有什麼東西是他媽親自讓人送過來的。
老管家點點頭,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洋溢著難以言說的喜意。
「是啊,這麼多年了,少夫人還是第一次讓人來送東西呢。」
「嗯……」笑容在霍雲尊清冷的臉上出現,像融化的冰層露出深藏於下的春水。
「管家爺爺,」他抱著盒子後退兩步,迫不及待想去看看盒子裡裝的是什麼東西。「我先回房間睡覺了,你也早點休息!」
他飛速轉身跑開,黑色的風衣在夜色中搖曳出兩分漣漪。
老管家看著他難得露出孩子氣的樣子,不由笑了笑,想到那沒見過幾面的少夫人,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少夫人不是普通人,他家小少爺這樣的身世和母親,註定是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樣的。
他無奈搖了搖頭,轉過身打算回去,無意間的餘光一瞥,注意到一個無聲站在夜色中的孤單身影。
那道身影隱匿在夜色之中,幾乎快要和夜色融為一體。
全身散發出來的氣勢卻如同濃稠夜色中驟然炸開的盛大煙花,令人難以忽視。
老管家眯眼看了看,只覺得那個身影有點熟悉。
戴上眼鏡一看,才認出來那是他家已經一年多沒回來的少爺,霍家的現任家主,霍廷川。
「少、少爺?!」
老管家激動得雙手顫抖,忍不住上前走了幾步,想到少爺這幾年愈發古怪的脾氣,不敢再上前。
但他還是沒忍住聲音里的高興,「少爺,你回來了怎麼沒說一聲!我這就去叫老爺,他見你回來了一定很高興!」
老管家說著就要進去房子,被一聲冷冽的聲音拒絕了。
「不用了,我沒打算多待,這就走。」
「這就走?」老管家失望,「少爺,老爺很想你,真不打算多待兩天?」
「……」
沉寂的夜色中,久久沒人說話。
老管家嘆息了一聲,「我知道了。少爺,你吃晚飯了嗎?」
「還沒,不過不用準備了。」
霍廷川從夜色的陰影中走出來,一張稜角分明的臉和兒子霍雲尊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因為常年注意鍛鍊和保養,他看上去的樣子比實際年齡要小個十幾歲,看上去最多三十歲的樣子。
忽略他眼下格外明顯的黑眼圈,和兒子霍雲尊站在一起,完全就像兄弟。
管家看著他略顯憔悴的神色,忍不住勸道:「少爺,你得注意休息啊。」
當年少爺和身為修仙者的少夫人的故事,他算是見證者。
只是不管少爺怎麼努力,他們都是兩個世界的人,要不是中間有個小少爺,他們是不論如何都不可能有以後的。
這些年少爺瘋狂擴張霍家的生意,只不過是想讓自己看起來和少夫人更相配而已。
就連這張看起來幾乎沒有被歲月侵蝕的臉,少爺也下了大功夫。
修真之人無歲月,如果有一天相見,他不想在相貌上和少夫人差得太遠……
霍廷川點點頭,一雙桃花眼中笑意清淺卻被濃濃疲憊遮擋,並未到達眼底。
「我會的……」
他和霍雲尊父子兩個人都是很多情的桃花眼,卻並沒有大多數桃花眼看狗都深情的溫柔。
只不過相較於霍雲尊的清冷,霍廷川的氣質更沉靜些,多了些歲月沉澱下來後的穩重。
如果說兒子霍雲尊的冷淡是初雪,那霍廷川的冷淡就是常年飛雪中無聲形成的雪山,冷得厚重。
面對老管家關切的眼神,他勾唇笑了笑,萎靡的神色並沒有消失分毫。
兩個人相對而站,靜寂逐漸在深沉的夜色中蔓延。
老管家等著霍廷川的吩咐,霍廷川卻一直沒有開口。
直到老管家感覺自己的腳都麻了,霍廷川站在夜色中,高大的身影被月光拉出一道長線,仍是沒有反應。
他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問:「少爺這麼大老遠從國外飛回來,是想問少夫人讓人送東西的事情吧。」
「……」
霍廷川眼眸微動,一雙茶褐色的眸子緩緩亮起一簇細小的光亮。
他喉結上下滾動一下,好像擔心會驚擾到什麼一樣,輕輕「嗯」了一聲。
如果不是老管家一直注意著他的反應,恐怕根本聽不到他的回答。
老管家忍不住在心裡嘆息。
他今天晚上嘆氣的次數好像格外多……
「少夫人只派人送了禮物給小少爺,送東西來的人並沒有提到少爺您。」
霍廷川眼中剛亮起來的微光一下子消失了。
他垂下眸,卷長的睫毛在高挺地鼻翼上留下一道脆弱的陰影。
「那她,連問……也沒有問過我嗎?」
老管家幾乎不敢看自家少爺的眼神,側過臉輕輕搖搖頭。
夜風吹過院子裡的大片落葉,發出沙沙的摩擦聲,混著霍廷川沉沉的嘆息以及一聲難掩失望的「知道了」。
然後一起靜謐下來。
霍廷川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沒再說話,等秋風再起衝動院子裡的落葉,他轉身離開了。
望著他逐漸遠去的身影,老管家沉沉嘆息了一聲,背著手回到屋子裡。
-
霍雲尊寶貝似的抱著懷裡的小木箱子,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了自己的房間,迫不及待將箱子放在了床上。
他房間整體呈現一個灰白色的風格,木褐色的木箱放在灰色的大床上,顯得格格不入。
緊張地去洗了個手,準備了許久,他這才坐到床邊,近乎虔誠地打開了那個不大的盒子。
跟他想像中的不同,盒子裡並不是只有一樣東西,而是密密麻麻塞滿了每一個角落。
裡面有已經略顯破舊的撥浪鼓,用紅繩穿起來的五帝錢手串,還有其他在外面買都買不到的各種護身法器。
不過最顯眼的還是裡面那好幾沓黃色符咒和一個紅色錦囊。
符咒上的硃砂還沒有干透,摸上去有冰涼的濕潤感,錦囊的重量則有些沉重。
他把所有東西都放在一邊,把錦囊里東西倒出來,落在掌心裡的是一個嬰兒形狀的木雕。
木雕上掛著精心編制的紅金色掛繩,底部還有雕刻上的符咒,符咒上被人塗上了金粉,在燈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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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著那個嬰兒形狀的木雕,霍雲尊興奮的眼神緩緩冷靜下來,只覺得有點眼熟。
他在抽屜里找出自己小時候的照片——才意識到這嬰兒竟然和他滿周歲時一模一樣。
「這木雕雕的……是我?」
他指尖輕撫過木雕的每一寸,忽然將木雕整個握住,任由木雕的稜角硌疼掌心。
原來……他並不是像一些何家人所說的那樣,是被親生母親放棄的失敗品。
木雕有點硬,硌得掌心很疼,可他竟然從這疼痛中感到一絲心安。
在何家人口中,他明明是帶著霍家和何家兩家的希望出生的,可他不僅沒有表現出和母親一樣的優秀,甚至連修煉的天賦都沒有。
有些何家人說,按照原本的安排,他應該在母親身邊長大,等母親修煉飛升,他就是下一任的何家家主。
可誰都沒想到,他竟然是個沒有任何修煉天賦的廢物。
因為是個沒有利用價值的廢物,所以他被父親帶回了霍家,再不被允許進入何家半步。
他之前一直以為,母親是不喜歡他的,可今天……母親給他送來了這個。
他幾乎控制不住心中將要冒出來的喜意,清冷的臉上露出點點笑意。
正打算把手裡的木雕掛在脖子上,臥室的門被敲響了。
門外傳來一個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小尊?」
是老爸!
霍雲尊手上的動作一頓,眼睛發亮。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
不僅收到了媽媽的禮物,他好久沒回家的父親也回來了!
「爸!」
他帶著笑意打開門,隨著大門被敞開,一股寒意湧進來。
門外穿著黑色風衣的父親站在燈光下,燈光落在他的頭頂,形成一個小小的光環。
那雙和他一模一樣的桃花眼含著絲絲笑意,溫和望著他。
「爸,你今天怎麼回來了?」
霍雲尊面對外人時的冷淡消失得無影無蹤,帶著這些孩子氣的把父親拉進自己的臥室。
「你看,這是我媽讓何家人給我送來的東西!」
霍廷川的眼神落在他床上的盒子上。
木褐色的小盒子被打開,裡面各種小東西散落在床上,密密麻麻占了大半個床。
他拿起其中一個信封,看了眼黃色符咒上還未完全乾透的硃砂筆跡,捏著信封的手指驟然發緊。
「這是你媽親自畫的符……」
「真的是我媽親自畫的?!」驚喜的小煙花在霍雲尊眼中炸開。
他迫不及待拿出那個被自己攥在手裡的小木雕,「爸,你看這個。」
他的聲音里透著一股喜氣,「這個小木雕和我滿周歲的時候一模一樣。」
他說完,眼神一暗,忍不住咬牙:
「那些人還說我媽從來沒有來看過我,沒看過我的話,怎麼可能雕得這麼像!」
霍廷川沒說話,接過他手裡的小木雕看了看,看到木雕底部被雕刻上的符文時,眼神一點點放空。
他沒告訴兒子的是,何家人並沒有說謊,在何家人的記憶里,他媽媽確實從來沒有來看過他。
他和小尊媽媽相識的目的就是為何家生下下一任家主。
他一直覺得,這對於她來說更像是一種任務,任務完成了,她就要進入下一個階段。
當時兒子出生,他甚至沒來得急看她一眼,就被何家人通知說小家主已經閉關恢復去了。
之後得再見面,就是他透過嬰兒房的門縫,看著偷跑出來的她塞了一個護身符在兒子身下,待了不到一分鐘就匆匆離開了。
之後近二十年,他再也沒有見過她,也再沒有見她來偷偷看兒子。
想到曾經的事情,霍廷川揉了揉額頭,只覺得腦袋像要炸開一樣疼。
他把小木雕還給兒子,叮囑:「這個木雕上的是護身符,洗澡也不要摘下來。」
「你媽既然特地讓人把東西送過來,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我知道了,爸。」霍雲尊把木雕掛在自己脖子上,看向已經轉身的父親。
「爸,你剛來就要走嗎?」
霍廷川背對著兒子輕輕應了聲,高大寬闊的背影隱匿在黑夜裡,幾乎與夜色相融。
他在國外聽到了何家人來給兒子送東西的消息,妄想著那個人或許會帶話給他,所以趕了最近的一班機,迫不及待回來了。
可是……他什麼都沒有等到。
霍廷川垂下眸輕笑了聲,像是在笑自己的痴心妄想和不自量力。
但又很快把那股湧上來的負面情緒壓了下去。
他聲音溫和跟兒子解釋:
「我明天一早還有個會議,所以今天晚上就得趕回去,你有什麼需要的就告訴管家爺爺,他都會滿足你的。」
霍雲尊張張嘴,想說他們家的錢已經足夠多了,為什麼還要把自己搞得這麼忙。
可話到嘴邊,卻發現父親已經匆匆離開了,和之前的很多年一樣,留給他的只有蕭瑟孤寂的背影。
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天真幼稚——明明知道這麼多年,父親為什麼會這麼忙碌,他竟然還能有這麼莫名其妙的想法。
更離譜的是,他還想跟爸說一聲,他在節目上見到了一個和媽長得很像的女明星……
「吱呀」一聲,通向外面的門被打開又關上,他只能把所有想說的話再次壓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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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切——」
半夜再次被功德光球弄醒的何沅打了聲噴嚏,揉了揉有點發酸的鼻子。
「誰在背後罵我啊,肯定是何家的那群老頭……」
她話音來沒落下,那種靈魂一輕的感覺又來了。
隨著身後一道重物落地的沉悶聲響,她扭頭看了一眼,再次看到了蘇漾躺在床上、悄無聲息的屍體。
接下來的事情她就很熟悉了。
她再次來到了那個漫天雷電的空間,看到了那個能把她裝進去的金色大缸。
因為白天解決了簡高飛的事情,所以這次又一個金色的功德鑽進了金色大缸里,在缸底留下一個小小的水漬。
裝滿大缸,任重道遠。
靈魂再次回到蘇漾的身體裡,何沅睜開眼,感受了一下池煜那個房間的波動,感覺沒什麼異常,淡定在床上翻了個身。
時間還早,再睡會兒。
這一覺到了天亮,等她再醒過來的時候,是被池煜引氣入體的動靜吸引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