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沅沒有說話,老太太對著這個情況有點坐立難安。
她眉間還帶著怒氣,偷偷看了何沅好幾次,挺直的背帶著顯而易見的矜持倔強。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感覺這次見到的女兒有點不一樣。
最明顯的就是,往常見到她就開始勸她不要給老頭當免費保姆的人,這次竟然垂著眸一聲不吭。
再一次偷偷抬眸看時,老太太的視線正好和何沅撞在一起。
望著老太太略顯凌厲的眼角,以及被她抓包後慌張的眼神,何沅眉頭輕皺。
真是越看越像……
「你……」
「你……」
兩個人同時開口。
老太太不自然地聳聳肩,高傲抬起下巴,全身透出來的氣質和她身上老舊的衣服格格不入。
老太太用下巴隔空點了點何沅,端起咖啡抿了口,「你說。」
她的動作稱得上優雅,但看她低頭喝咖啡的姿勢,何沅愈發眼熟。
沒跟她客氣,何沅開門見山:「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老太太橫眉一豎,「咚」一下放下手裡的咖啡杯,原本就凌厲的眼尾透露出兩分刻薄。
但她顯然是有事的。
老太太:「你把林文君怎麼了,她為什麼會突然到我家裡來?」
「你家?」何沅抱胸靠在椅背上,「她為什麼要去你家?」
「那當然是因為……」
老太太一噎,感覺到周圍人的眼神若有若無落在她身上,惱羞成怒,「蘇漾,你裝什麼傻啊!」
她小心看了眼周圍,壓低聲音,「我和你林叔在一起這麼多年了,林文君是你林叔閨女,這麼點事兒你還不知道?!」
老太太的眼神鋒利,眼底藏著難以忽視的厭惡,看著親生女兒的時候,好像在看一個迫不及待丟下的累贅。
累贅?
她竟然覺得原身是累贅?
何沅低頭冷笑一聲,很快想明白了。
上次打電話時候,老太太就害怕那個「林叔叔」把她趕出去。既然林文君是這個「林叔叔」的女兒,那老太太可不得上趕著討好嗎?
那原身這個和林文君立場相對的親生女兒,自然就是累贅了。
不過……
「你早就知道林文君和池碩文的事?」
老太太心裡一突,虛張聲勢瞪大雙眼,慌忙否認,「你胡說八道什麼!你林叔身體不好,我一直在照顧他,林文君換孩子的事情我可不清楚!」
她這話說完,還擔心女兒不信,信誓旦旦拍著胸脯。
「就算我們母女兩個感情再不好,你也是我親閨女,池碩文是我女婿。我如果知道林文君和池碩文一起把孩子換了,這麼大的事兒,我能不告訴你?」
本以為這麼說,女兒一定是信了。可她抬起眼睛一看,就見女兒的神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冷下來。
何沅:「我說的是池碩文和林文君出軌的事。看來你不僅知道他們兩個人的齷齪,連換孩子的事情都知道。」
「不是,我……」
何沅沒有聽她狡辯,直接打斷她,冷聲問道:「他們換孩子的事兒,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老太太被她身上突然迸發出來的強勢氣勢嚇懵了半晌,訥訥說不出話,連一直挺直的背都在不知不覺中頹然彎了下去。
「我……」她心慌眨眨眼,不知道該不該說。
可看著眼前這張她無比熟悉的臉,老太太驟然回過神來——怕什麼怕,這是自己親閨女,就算兩個人的關係再差,她還能把她這個當媽的殺了不成?!
再說了……
看著女兒幾乎等比例放大的臉,第一時間從記憶里浮現出來,是她當初執意要離婚離開時,女兒抱著她的大腿哭鬧不止,卻被她一腳踹開的樣子。
她之前打這個死丫頭打的,那叫一個家常便飯。現在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難道還怕這個死丫頭不成?
彎下去的背又在不知不覺中悄悄直了起來。
老太太不悅豎眉反問,「你在質問我?」
她「啪」地一下拍在桌子上,瞪眼威脅,「蘇漾,我是你媽!而且你別忘了,只要那件事還攥在我手上一天,你就沒底氣大呼小叫地跟我說話!」
「立刻跟我道歉,馬上!」
大概是顧忌周圍的人群,老太太的聲音並不算高,始終保持在恰好能被何沅聽到的音量。
何沅越發好奇這個老太太所說的「那件事」,到底是什麼事。
老太太見她沉著個臉不說話,二話不說就抬起了手。
在耳光落到何沅臉上的前一秒,老太太的神情定格在一種陰狠中透著憤怒的神情上。
她看著眼前女兒近在咫尺的臉,手上用了用力,卻發現自己的身體怎麼也動不了了。
她就這樣保持著一手撐在桌子上,一手高高揚起的可笑姿勢,在周圍所有人好奇的眼光下,一臉懵逼。
「你……」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女兒,恍然發現女兒雙肘放在桌子上,兩手疊在一起撐著下巴,用一種看死人的眼神看著她。
那雙眼睛黑黝黝的,反射著太陽的光,太陽的光這麼亮,卻無法進入她眼底分毫。
蘇漾可能真的會殺了她!
老太太不可抑制地湧出這樣的想法。
「我……我是你媽!你不能殺了我,你……不能……」
老太太感覺自己全身脫力,可她明明都感覺自己的腿都軟成麵條了,身體卻始終只能保持著這樣一個姿勢,一動不能動。
在一張和自己極其相像的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何沅難得有點煩躁。
她不耐煩地揉了揉額頭,「我再問你一遍,換孩子這件事,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老太太咬著牙,別過頭不想說。
「行,你不想說就不說吧。」何沅喝了口咖啡,「我既然想知道,那自然有辦法讓你吐出來。」
說完,她叫來服務員結帳,對著疑惑的老太太一扯嘴角,「過來。」
老太太疑惑,可她的疑惑剛升起來,就被震驚擠得無影無蹤。
她竟然在跟著蘇漾離開!身體竟然完全不聽她使喚!
蘇漾剛才那句「過來」竟然是對著她說的!
老太太不受控制地跟在女兒身後,直到兩個人來到一個人跡罕至的小巷。
見這個小巷兩端沒有攝像頭,老太太一下子慌了。
𝚜𝚝𝚘𝟻𝟻.𝚌𝚘𝚖
「蘇漾,你想幹什麼?!我可是你媽,你竟然……唔唔唔……」
老太太嘴裡被塞了一包紙巾。
何沅拍拍手,眉眼陰鬱,「你除了當媽的這個身份,就沒別的可說了?一口一句」我是你媽」,煩不煩!」
她抱胸在原地踱了兩步,聲音輕得像自言自語。
「看你這個樣子,估計也不想說了。不過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你自己說,還是讓我逼著你說?」
何沅將老太太嘴裡的紙巾取出來,老太太眼睛瞪得老大,眼白上全是紅血絲。
剛恢復能說話的自由,她就迫不及待開口:「我是你親媽,你還想嚴刑逼供……唔唔唔!」
何沅重新把紙巾塞回去,「果然還是要我逼著你說。」
她一手扯著老太太的領子,將人推到一面牆上,伸手按在老太太的額頭。
老太太只感覺她的手出乎意料地涼,但那股緊附在皮膚上的涼,就開始慢慢滲入,不斷往她腦子裡去。
「唔唔唔!」
她咬著嘴裡的那包紙巾,想說好涼,可侵入她腦子裡的那股涼,很快就成了難以忽視的疼。
針扎一樣的疼痛感襲來,她甚至已經來不想為什麼自己的親生女兒會這樣折磨人的法子。
只能隨著身體最真實的反應,一味瞪大眼睛,眼角幾乎崩裂,眼淚也順著臉頰流下。
「唔唔唔!」我說!我自己說!
她奮力掙扎,不住蹬腿兒,可身體不動分毫,腦子裡的疼反而越演越烈。
何沅閉上眼,眼前飛快划過不屬於她的記憶,大量信息在瞬間湧進腦袋,她自己的臉也跟著白了起來。
大概是她之前就問過老太太,老太太也想過問題的答案,所以她很快在老太太的腦子裡翻到了相關的記憶片段——
年輕的林文君躺在床上,懷裡是剛剛生出來的兒子,池碩文一臉喜意地跑進來問:「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男孩兒。」林文君憂愁皺起眉,「蘇漾生的男孩兒女孩兒?」
池碩文一拍巴掌,「也是男孩兒!」
他迫不及待抱起林文君懷裡的孩子,看著孩子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座等待開啟的寶藏。
「都是男孩兒,你說這是不是天意?連老天都覺得蘇漾的公司應該是咱們的!」
他的口無遮攔嚇了林文君一跳,趕忙看了看房門口,見房門口沒人,這才長長鬆了口氣。
她嗔怪瞪了眼男人,「蘇漾就在隔壁房間,你這麼大大咧咧說出來,也不怕她聽到……」
「不怕,她還昏迷著呢!」池碩文抱著也就磚頭大小的孩子,惋惜嘆氣。
「剛才蘇漾生孩子的時候,醫生11都給下病危通知書了,誰知道竟然讓她給挺過來了!」
「是嗎,那她運氣可真好,這都被她逃過去了……」林文君同樣感覺可惜。
蘇漾如果在生孩子的時候直接死了,那他們也就不用換孩子了。
林文君:「蘇漾又沒有父母親人,如果她死在產床上,那星瀚娛樂傳媒就是你這個配偶的了。」
「可不是,」池碩文越說越可惜,手上的手勁兒也大了不少。
懷裡的孩子被他這麼一掐,張大嘴哭出聲來。
「誒誒,你別哭啊!」孩子這麼一哭,池碩文仿佛捧著個地雷,嚇得吱哇亂叫。
「你捂住他的嘴!」林文君也緊張起來,「怎麼一直哭啊,要不趁著這個時間,咱們趕緊把孩子換過來?」
池碩文連連點頭,抱著孩子出去了。
但是他們兩個誰都沒有發現,端著盆的老太太就躲在門外。
聽見池碩文出來的腳步聲,老太太連忙側身躲起來,然後就看到池碩文抱著孩子進了隔壁蘇漾的房間。
沒一會兒,池碩文又抱著一個孩子出來,沒有走電梯,反而走的安全通道。
老太太低頭沉思兩秒,放下盆跟著走了上去,親眼看著池碩文將哭得跟小奶貓一樣的孩子扔在了偏僻的垃圾桶處。
看著被裹在襁褓里哭泣的孩子,老太太皺了皺眉,往四周看了看,見沒人注意到這邊,拿起了張廢舊報紙蓋在孩子身上。
她原本還想拿包垃圾放在孩子身上,又怕就這麼把孩子壓死,只好作罷。
確定報紙蓋住了孩子,應該沒有人會把孩子撿了去,老太太搓搓手往回走,臉上帶著隱秘的欣喜。
「這下可讓我抓住林文君的把柄了,等孩子死了,警察來調查,我就拿這件事去威脅林文君這個賤皮子……」
「看她還敢不敢在我和林哥中間挑撥離間!」
……
何沅睜開眼,望著老太太痛苦的眼神,緊緊抿住唇,眼中情緒幾乎結冰。
她只當是池煜小時候被扔在了垃圾桶,之後就被人抱走了,沒想到中間竟然還有個插曲。
按在老太太額頭上的手下滑,穩穩落在她脖頸間。
感受著手掌中已經不像年輕人那樣有力的脈動,何沅手慢慢收緊。
「唔唔唔!」
老太太注意到她要幹什麼,嚇得眼淚狂飆,頭幾乎搖成撥浪鼓。
「唔唔唔!唔唔……」
我是你媽啊!你不能殺了我!殺人犯法的!
何沅看出了老太太的意思,微微鬆了手上的力氣。
她如果想讓這個老太太消失在世上,有上百種方法毀屍滅跡,還能不讓警察懷疑到她身上。
可她不能殺這個老太婆,她攢夠功德就能飛升,從此帶給何家無上榮耀。
她和何家的未來不能毀在一時之氣上……
「你之前一直說的『那件事』是什麼事?」
何沅平復了一下心情,冷聲問老太太。
「我還是那個問題,你是自己說,還是我逼你說?」
老太太忙不迭示意她自己說。
何沅放開對她身體的控制,老太太在被放開的瞬間癱軟在地。
「呼……」
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老太太心有餘悸摸上自己的脖子,確定自己脖子還是連在一起的,忍不住放下懸著的心。
她小心翼翼看了眼何沅冷著臉色,再遲鈍也看出來眼前這個女人和自己親生女兒的不同了。
可她不敢問,咽了口唾沫,乖乖開口:「那件事,是你……是蘇漾剛進娛樂圈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