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只點著一盞檯燈。
昏暗的燈光與黑暗互相拉扯,奎爾沙啞的嗓音和病態的笑容就像這微弱的光影一樣飄忽不定。
看著本該已經死去的奎爾活生生出現在自己眼前,肖恩瞳孔微縮,心跳有一瞬的停滯。
怎麼可能……?
他親眼看見奎爾被凱特的光矛貫穿,階位五的力量,絕不是一個小小的醫生能夠抵擋的,他可以肯定當時的奎爾已經死透了,可為什麼,對方又完好無損地出現在汽車旅館等他?
死而復生?
不……不是死而復生。
肖恩打量著奎爾,忽然注意到奎爾面前的茶几上,放著一個破損的人偶。
那人偶胸膛上有個大窟窿,與被凱特殺死的奎爾如出一轍。
這是……
「傀儡術?」
肖恩猛地反應過來,被凱特殺死的奎爾,不是真正的奎爾,而是奎爾的替身!
難怪從最初他在弗洛里斯醫院用槍指著奎爾開始,對方就一直給他一種瘋子一樣不怕死的感覺,還用氣場壓迫他,讓他感到不可戰勝,出了一身冷汗……
原來,奎爾也是一名巫師!
「是不是很意外,肖恩先生?」奎爾重複著這個問題。
他很享受肖恩吃驚的表情,這會讓他有一種非常愉悅的成就感。
「能這麼快想明白一切,肖恩先生的確是個聰明人。」他笑著道,「可是我也說過,我同樣不笨。」
有誰規定獵巫人就不能是巫師了?
倒不如說,只有巫師,才是真正的獵巫人。
奎爾知道,肖恩敢去簽售會,必然有所依仗,又有黑果雨林的文斯特等人作為前車之鑑,他怎麼可能不多做一手準備?
簽售會上的「奎爾」全程由他操縱。
他確實沒想到肖恩能請得動侍光者凱特,所以當時替身表現出來的出乎意料是真的,要是他親自過去,下場一定會十分難看。
正如肖恩所想,階位五的巫師,十個他加起來都不是對手。
但是他沒去。
凱特也沒有認出他來。
這其中雖有一定運氣成分——如果肖恩請來的人不是凱特,而是另一位對傀儡術有所了解的高階巫師,他的把戲可能會被當場拆穿。
可惜沒有如果。
很多時候,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
毫無疑問,肖恩這張底牌很大,大到足以扭轉局勢,但肖恩用早了,或者說,肖恩的底牌被他騙了出來,現在沒有了侍光者的保護,肖恩還怎麼贏他?
「很抱歉,肖恩先生,這次我不能再給你選擇的機會了。」
奎爾改變了主意,他依然欣賞肖恩,只是以肖恩表現出來的潛力,加上意想不到的人脈,讓他不得不重新評估肖恩的危害程度,得到的答案是——肖恩必須死。
所有幫助肖恩躲避追殺,與他有關係的人,都必須死。
趕盡殺絕,是對敵人最大的尊敬。
屋內的溫度在快速降低,瀰漫著殺意,肖恩仿佛又回到了弗洛里斯醫院冰冷的停屍樓,奎爾站起身,四周的空氣變得粘稠,壓力再次如潮水般從四面八方向肖恩涌去,將他包圍,令肖恩感到窒息。
「有什麼遺言嗎?肖恩先生。」
奎爾從懷裡掏出手術刀,輕輕擦拭,「只要內容不敏感違規,我可以親手幫你在墓碑上刻下你想要的墓志銘。」
獨屬於他和肖恩的這場追獵遊戲,進行到現在已經接近尾聲,獵人終究是獵人,獵物也該乖乖認命了。
奎爾認為,肖恩即使再不甘心、不服氣,在這種時候,也不會再嘴硬,畢竟大家都是成年人,應該懂得認清現實,在事實面前,任何爭辯都沒有意義。
就像面對凱特時,他也不曾有多餘的掙扎。
肖恩認同奎爾的想法。
面對註定的結局,越是嘴硬、撂的狠話越多,越會讓自己顯得像一個小丑。
他也承認奎爾這一手超出了他的預料,與其說他沒想到奎爾是一名巫師,不如說他沒想到奎爾修行的是傀儡,還騙過了凱特,強行製造出了一個和他一對一的生死之局。
可問題是……
「你就那麼自信,自己一定能殺掉我嗎?」肖恩問。
奎爾笑著反問:「不然呢?」
肖恩道:「你應該多帶點人。」
「我覺得不用。」奎爾道。
話音一落,他手中的手術刀突然彈出,直射肖恩脖頸。
短短几句話的交流,奎爾已經知道肖恩不打算束手就擒,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這次沒有「三二一」,表明奎爾是真的動了殺心。
面對奎爾毫無徵兆的動手,肖恩卻早有防備,掌心再次凝出金色圓環,抬手將飛來的手術刀彈了回去。
「果然如此。」奎爾稍一偏頭便躲過肖恩的回擊,手術刀擦著他的臉頰飛過,割斷幾根細發,釘入牆中。
他猜到了肖恩會一些特殊法術,飛刀只是試探,接下來,他會讓肖恩好好見識見識他真正的實力。
奎爾修長的雙手呈爪狀,如演奏鋼琴般向上提起,指尖生長出一條條細長透明的絲線,原本靜靜躺在茶几上的傀儡忽然變大、消失,幾乎瞬移般來到肖恩背後,途中還拔掉了牆上的手術刀,對著肖恩的後頸狠狠紮下。
饒是肖恩反應夠快,立刻側身躲避,也依舊被手術刀刺中肩膀內側,劃破皮膚,在他頸項與鎖骨間留下一道鮮血橫流的傷口。
更要命的是,奎爾本人也來到了他的面前。
繃直的絲線鋒利如刀,在燈光的映照下折射出滲人的寒光,仿佛將空氣都切成了一塊一塊,好險肖恩一個肘擊擊退傀儡,減緩了絲線橫切的速度,並伸手抵擋,才險之又險接下了這致命一擊,但仍舊被奎爾一腳踹在腹部,整個人倒飛出去,砸在牆上。
曾彈射無數子彈的真理圓環直接被絲線割碎,這已經不是能否反彈近戰攻擊的問題了,而是附著於絲線上的魔力超出了真理圓環的極限,否則即使無法回彈,真理圓環也可以當一個防禦法術使用。
這一擊,讓肖恩對奎爾有了更為清晰的認知——奎爾不僅是一名巫師,魔力還達到了階位二。
同樣,通過碎裂的真理圓環,奎爾也感知出了肖恩的魔力。
「階位二……」
「不得不說,肖恩先生,你還真是擅長給人驚喜呢。」
說是驚喜,奎爾的語氣卻一點都不喜悅,嘴角的笑容反而變得極度危險,眼裡更是湧現出比之前更加濃郁的殺意。
要知道,一般的初生者巫師,即使苦修一年,也未必能達到階位二,因為魔力的增長不是一個累積過程,靠時間堆是堆不起來的,必須要巫師找到新的、更有效率的自噬方式,才能實現階位的提升。
冥想或許談不上太難,但絕對不簡單,就像肖恩那個小粉絲,能製作出逃命和爆破至少兩種魔藥,說明他成為巫師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卻仍舊只是階位一。
反觀肖恩,從黑果雨林事件到現在,僅僅才過去一個月不到,就已經跨入了階位二。
這個速度,奎爾聞所未聞。
哪怕是家族裡那些被稱為神秘學天才的獵巫人,從階位一到階位二,最快的也用了半年時間,且還是全程都有魔藥輔助修煉的情況下,而他自己,更是用了兩年半。
這讓奎爾更加堅定了殺死肖恩的決心。
這位作家先生,絕不能留!
恐怖的晉升速度和階位二的魔力,或許也是肖恩這麼有底氣的原因。
可惜,還不夠。
「就讓我來告訴你,肖恩先生。」奎爾再度提起指尖絲線,與身旁的傀儡同時發出刺耳的聲音,「同為二階,亦有差距。」
肖恩掌控的魔力大約在3.2拉克左右,而他的魔力,已經達到9.9拉克,只差一點便能進入階位三的行列,更別說他修行的是傀儡術,在一對一的決鬥中,占據著絕對優勢。
毫不誇張地說,三個肖恩都不夠他打。
事實也的確如此。
傀儡是不會「死」的,它只是被凱特洞穿了胸膛,沒有完全摧毀,依然能用。
奎爾操縱著傀儡,兩個「人」欺負肖恩一個,肖恩本身也不擅長近戰,他還沒來得及去練習搏鬥技巧,剛從地上爬起來,又被打趴下,一時間被揍得連手都還不了,渾身傷口,鮮血淋漓,模樣狼狽至極。
可他又沒有完全倒下。
不論奎爾從哪個角度出手,甚至和傀儡配合著,把招式表外的連招都打出來了,卻始終無法真正殺死肖恩,肖恩總是能及時避開要害,用真理圓環抵擋,或是以身體不那麼重要的部位來承受攻擊。
「還真是堅挺。」
奎爾殺氣漸濃。
肖恩表現得越強大,他越不會給肖恩翻身的機會。
如果說之前他只是想殺掉肖恩,那現在,他全屍都不會給肖恩留,以免夜長夢多。
只是他打得太專注,絲毫沒注意到,肖恩體內的魔力,正在他絲線和手術刀的摧殘下,一點一點變強。
初次運用禁忌冥想帶來的力量,身體有一個適應過程,他要戰勝人體自帶的自我保護機制,奎爾留在他身上的傷口,某種程度上是在幫他解放這股力量。
於是。
某一刻。
一直在挨打的肖恩,忽然抬頭看向奎爾,發出嘶啞的聲音。
「你說得對。」
「同為二階,亦有差距。」
他的頭髮早被鮮血和汗水打濕,變得亂糟糟的,可那雙眼睛卻如夜空明星般明亮——這不是誇張或比喻,肖恩漆黑的眼眸中,真實的出現了一抹金色。
那是由無數個字符聚合重疊,組成的一個小點。
「故弄玄虛。」
奎爾眯起眼睛,殺招頻出。
可是這一次,他的攻擊沒能再落到肖恩身上。
空氣中忽地飄起一個個金色符號、字母,串成一線,如鎖鏈般將他和傀儡束縛在原地。
奎爾本能的想用蠻力掙脫。
高階巫師對付低階巫師的控制法術,最好的方式就是以力破巧,只要魔力足夠,沒有什麼禁錮是無法打破的。可真當他試圖以暴力摧毀鎖鏈時,卻驚駭地發現,鎖鏈的強度遠遠超出了他的意料,以他接近階位三的魔力,竟連半個鎖扣都崩不開。
本該無堅不摧的絲線在觸碰到鎖鏈的一瞬間,更是直接斷開,連痕跡都沒能留下。
這是階位二的肖恩能施展出來的法術??
而更讓他難以理解的是,仔細看去,這條鎖鏈是由一個個不等式組成,那些字母和符號串在一起,給他出了一道……數學題?!
「if……f'(x)≥1/4,f(2)≥0,x≥3…max{f(x)}=?」
奎爾:「???」
一股極度荒誕的念頭包裹著他。
似乎只要給出這道題的答案,他就能掙脫鎖鏈的束縛。
可問題是……
他是一名醫生!
是一名巫師!
是一名獵巫人!
哪個職業看起來像是會做這種數學題??
「是不是很意外,奎爾先生?」
這回輪到肖恩問了。
他從牆角爬起來,抹乾嘴角的血跡,眼神譏諷:「以為我只會反射子彈?」
奎爾一時啞口,臉上再沒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震撼和不解。
為什麼肖恩的魔力會突然暴漲?
為什麼法術會有這種表現形式?
為什麼他明明在打架,卻被肖恩強制要求做數學題??
他有太多太多問題,以致於明知肖恩不可能回答,他也依舊沒忍住,用難以置信的乾澀嗓音問道:「你……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你不用知道。」肖恩嘲諷道,「我還是喜歡你之前桀驁不馴的樣子。」
肖恩還沒碰他,奎爾卻覺得自己被扇了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疼,他的表情第一次在肖恩面前出現了些許失控,咬著牙道:「你以為你贏了?」
「不然呢?」肖恩道,「這麼簡單的題都不會做,你念過大學嗎?」
奎爾:「住口!」
這句話仿佛戳到了他的痛處。
作為弗洛里斯家族的人,他當然念過大學,且各科成績都算優異。
除了數學。
肖恩沒想到奎爾反應這麼激烈,看來有什麼故事,於是他又補了一刀:「給你個機會,五秒之內解出答案,我放過你。」
這明顯是假話,事到如今,誰也不可能再放過誰,兩人對此都心知肚明,就算奎爾真把這道題解開了,還有下一道題。
但肖恩偏要這麼說。
敵人越憋屈,他越是解氣。
看著奎爾一副承受著莫大屈辱的樣子,肖恩心裡舒服多了。
而舒服夠了,奎爾也該上路了。
階位五以下的傀儡巫師都只能擁有一個人偶,他可以確定這是奎爾的本體。
這一次,他將親手為克里斯報仇。
以及樓下無辜的女孩。
肖恩眼中戾氣浮現,攤開手掌,一個金色三角體懸於掌心,無數公式與函數在其中流轉,充斥著知識的光輝。
「我說過,你應該多帶點人。」
不是為了增加勝算,是為了多送幾條命過來。
奎爾一個人的命,不夠賠。
肖恩將凝聚著足以殺死三階巫師魔力的真理錐體拋向奎爾頭頂,原本只手可握的三角體猛然放大,緩緩旋轉起來,仿佛一輪滾動的鍘盤光輪,可絞碎一切「錯誤答案」。
奎爾知道,自己今晚難逃一死了,可他並不後悔。
反而,臨終之際,他的臉上又一次出現了那種令人不適的笑容。
「想知道我為什麼不從醫院多帶些人過來嗎?」
「因為你——肖恩先生,你從來都不是我們家族的目標,只是我的個人目標。」
「說句不好聽的,你還不配、沒資格讓我的家族出手。」
「但你的朋友有這個資格。」
「比如侍光者先生,又比如……」
「你的焰鴉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