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烏鴉……」

  「真是壯觀啊。」

  長期生活在城市中的人很難看見這樣的鴉群，望著那如候鳥遷徙般成群結隊的烏鴉，科妮娜不禁發出感嘆。

  那片樹林似乎也在發光，於逐漸散去的夜色中氤氳著點點螢火，遠遠看去既神秘，又夢幻。

  「還等什麼，快走啊！」

  見識過肖恩不可思議的魔術手法後，強森對這片樹林的熱情攀升到了頂點，迫不及待地拉起珍妮的手往樹林跑去。

  「喂，等等，你小心點！」格納多喊道。

  強森頭也不回：「沒事，情報說小樹林很安全。」

  情報上的確是這麼寫的，可上面同樣寫了這一帶的幼鷹鳥只棲息在野鳥林，繞一段路就能過去，結果呢？

  文字是死的，森林是活的，探險情報從來都沒有百分百準確的說法。

  如果沒有肖恩，他們很可能會面對幼鷹鳥群的圍攻，凶多吉少。

  可也正是因此，格納多才不知該怎麼勸強森別衝動。

  肖恩已經親自向他們證明，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巫師。

  也就是說，傳聞中小樹林裡有可以讓人覺醒魔力的泉水，很可能也是真的。

  格納多神色複雜，他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相信操縱火焰擊殺幼鷹鳥僅僅只是魔術，只是這件事超出了他現有的認知，一時有些難以接受。

  威爾遜在過去幾十年裡建立起來的世界觀也產生了動搖，可是他的反應和格納多不同，震撼之餘是逐漸燃起的狂熱。

  當一個普通人偶然接觸到神秘和超凡，且機會就在眼前，他該怎樣才能戰勝心中強烈的好奇與渴望，對它視而不見？

  做不到的。

  至少他做不到。

  「我說過，可能會死。」肖恩再次提醒。

  如果說之前大家都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那現在，他們必須重新審視這句話中蘊含的警告。肖恩沒有嚇唬他們，觸碰神秘真的可能會死，也許他自己就是這樣過來的。

  可是——

  「人每時每刻都可能會死。」

  這次回答他的是吉姆。

  吉姆並未被肖恩的「魔術」和強森的熱烈情緒感染失去理智，正相反，這是他考慮之後的選擇，他曾經可是一名僱傭兵啊，即使現在換了職業，他也依然熱愛冒險。

  而熱愛冒險的人，從不因危險止步。

  在這一點上，他和威爾遜是一樣的。

  所以他們才會加入探險俱樂部、才會來到黑果雨林。

  「你們慢慢想，我先過去了，嘿。」

  吉姆笑著和眾人打了個招呼，背起獵槍走向小樹林。

  威爾遜一直惦記著漂亮火辣的科妮娜，走之前還不忘表情認真地給科妮娜留下一句話：「等我成為巫師回來，下一次帶你去更刺激的地方探險！」

  隨後瀟灑轉身，跟上吉姆的步伐。

  他倆一走，七個人的隊伍只剩下了三個人。

  科妮娜猶豫不決，她右眼皮跳得厲害。

  女人的好奇心比男人更強，她也很想去看看這個世界究竟是不是真有那麼魔幻，可女人的直覺又告訴她，肖恩的話是對的，那片小樹林夢幻外表下藏著致命的危險，去了可能就再也出不來了。

  肖恩替她做了決定。

  看在科妮娜從認識開始就一直對他不錯的份上。

  他沉默片刻，忽然出聲：「你帶繩子了嗎？」

  科妮娜不明所以，但還是點點頭：「帶了，怎麼？」

  「想不想玩捆綁？」肖恩問。

  科妮娜：「？」

  格納多：「你在問我嗎？」

  肖恩：「？」

  科妮娜：「想！」

  她無視掉格納多，毫不猶豫地答道，一雙桃花眼都泛起了光。

  這個傢伙……終於想通了？

  答應之後，科妮娜又微微蹙眉：「等等，你該不會是想在臨死之前最後快活一把吧？」

  肖恩：「……」

  「你說是就是吧。」

  科妮娜不明白：「你明明知道有危險，為什麼還要去？不去不行嗎？」

  「不行。」肖恩搖頭。

  已經被盯上的人沒得選，他也從來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

  肖恩就地紮起了帳篷。

  格納多略微尷尬地撓撓頭：「我是不是應該迴避一下？」

  「不用。」肖恩道，「你就在外面守著吧。」

  格納多：「啊？」

  這是讓他聽牆角的意思？？

  科妮娜臉蛋微紅，給了肖恩一個嬌媚的白眼：「壞傢伙，沒想到你看上去一本正經，玩起來卻這麼花，你們寫小說的是不是都這樣？」

  肖恩面無表情：「你可以拒絕。」

  「不要。」科妮娜露出一個羞澀的表情，「其實我也喜歡這樣。」

  肖恩：「……」

  帳篷很快紮好。

  「你綁我還是我綁你？我都可以。」科妮娜眼波流轉，看向肖恩的眼神已經快拉出絲來，她脫掉外套，成熟的吊帶自動往下滑落，露出圓潤白膩的雙肩。

  「我綁你吧。」肖恩道。

  「好的呢。」科妮娜拋了個媚眼，「肖恩先生，不用憐惜我哦。」

  肖恩：「放心，我下手向來沒輕沒重。」

  科妮娜以為他在開玩笑，等肖恩真的上手了，她才發現肖恩是認真的，沒有一點憐香惜玉的意思，直接像捆乳豬一樣將她五花大綁，二指寬的麻繩狠狠纏在她身上，仿佛要陷入皮膚里，一雙白花花的大長腿都被勒出了肉條。

  捆綁也真的只是捆綁。

  可憐的科妮娜還想著用身體將肖恩留下，不讓他去冒險，她對自己嫻熟的姿勢很有信心，一定讓肖恩無法自拔，可哪知肖恩將她綁好後，啥也沒做，直接扔下她離開了帳篷。

  科妮娜：「？？？」

  「肖恩，你給我回來！」

  肖恩：「不了，我已經好了。」

  科妮娜：「？？？」

  「老娘還沒好呢！」

  「那是你自己的事。」

  站在樹下抽菸的格納多見肖恩出來，愣了一下：「這麼快？」

  他從兜里摸出一盒野馬牌香菸，遞到肖恩面前：「來一根？」

  「謝了。」肖恩婉拒，問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格納多沒出聲，他望向螢火點點的樹林，十分用力地猛吸了一口香菸，以致於他一個老煙槍都忍不住咳嗽起來，然後像是沮喪又像是釋然地丟掉菸頭，用鞋底踩滅，說道：「算了，我就不去了。」

  他笑了笑：「我老公還在家等我回去，現在的生活……挺好。」

  「你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肖恩道，他看了眼帳篷，「天亮之後帶她離開這裡吧，路上不管碰見誰都不要搭話，忘掉今天的經歷。」

  「好。」格納多似乎也猜到了什麼，目光划過野鳥林，又落回到肖恩身上，鄭重道：「祝你們好運。」

  「保重。」

  「你也是。」

  格納多目送肖恩離去，看著他挺直的背影決然向前，緩緩消失在小樹林中。

  ……

  另一邊。

  林間瀰漫著薄霧。

  威爾遜等人已經找到了啟迪之泉。

  泉水本身也不難找。

  都是有戶外探險經驗的人，只要聽到一點水聲，他們就能一路尋到水源。

  這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地方，雖沒看見獨角獸、精靈這些奇幻生物的影子，但有蝴蝶、鳥雀、數不清的螢火蟲和滿地芬芳的花草，襯上繚繞的霧氣，像極了童話故事中的仙境。

  草坪的中央自然往下凹陷，匯滿了清澈的泉水。

  此時已是黎明，天上的月亮早沒了蹤影，可在這泉水底下，卻沉著一輪圓月，散發著淡淡光華，令整池泉水都跟著明亮起來。

  「太神奇了。」

  強森興奮道：「你們說，水底下會不會真的藏著一個月亮？」

  吉姆打趣：「要不你去撈一下看看？」

  「那還是算了。」強森道，「我身上太髒，別把泉水污染了。」

  「我們現在該怎麼做？」威爾遜期待地問，「直接喝就可以了嗎？」

  強森點頭：「是的，直接喝。」

  「我叔叔說過，只要不是特別笨的人，飲下泉水就能立刻覺醒認知，獲得魔力，看見這個世界不一樣的色彩。」

  他說著取出一個一次性塑料杯，蹲下身子、盛滿，遞給珍妮。

  「寶貝，給。」

  看得出來，他是真愛這個女孩兒，有好東西都會先給她。

  「謝謝阿強。」珍妮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提議道：「要不我們一起喝吧？」

  「我覺得行。」威爾遜躍躍欲試，「正好咱們比一下，看誰最先覺醒。」

  「那必須是我。」強森自信滿滿，又盛了一杯，叫上吉姆，「來，一起乾杯。」

  「干！」

  三人碰杯後，將塑料杯里的泉水一飲而盡。

  啟迪之泉作為曾經幫助無數凡人成為巫師的聖水，效果立竿見影。當清甜甘冽的液體流入喉嚨，強森和吉姆的意識立刻變得模糊起來，眼睛無意識閉上，肌肉放鬆，手中的杯子也掉在地上，身體搖搖晃晃，像喝醉了酒一般，陷入到某種奇妙的狀態之中。

  珍妮見他們都喝了，好像真有用，才咬咬牙，鼓起勇氣喝下泉水。

  肖恩比他們晚到一會兒，等他跟著腳印找過來時，四人已經在啟迪之泉的作用下開始重塑認知。很明顯，他們都很聰明——至少不笨，否則飲下泉水也無法進入「冥想」狀態。

  只要閉眼，就代表他們一定能覺醒成功。

  可惜，這未必是一件好事。

  肖恩輕輕嘆了口氣。

  他沒帶杯子，只能用手。

  他抬頭看了眼仍舊如烏雲般盤旋在頭頂的黑鴉，表情重新變得平靜，走到池子旁蹲下，用雙手捧起泉水，送入口中。

  下一秒。

  肖恩眼前的畫面變了。

  他眼裡的一切開始飛快褪色，像是有一塊無形的橡皮，在擦去樹林的綠蔭、抹除樹幹的枝芽。它們從翠綠變得枯黃，從枯黃變得灰敗，最後化作一抔抔黃土，仿佛在眨眼之間經歷了幾百個春秋冬夏，被飛逝的時光沖刷成一片一望無際的荒漠。

  這片荒漠肖恩曾經來過。

  他又看見了那顆仙人掌。

  這次仙人掌的形狀比之前更加擬人，它的頭部甚至出現了人的面孔——並非是他幻想中的奎爾，而是他自己。

  肖恩瞳孔微縮，鬼使神差地低頭，赫然發現，他的身體竟也變成了仙人掌的模樣！

  他們是兩個一模一樣的東西。

  他吃仙人掌，就是在吃自己。

  這一瞬間，肖恩悟了。

  「細胞自噬！」

  原來之前在車上的夢不是夢，是冥想。

  他在飢餓時刻以仙人掌為食，就是細胞自噬的過程。他本該生吃，卻選擇了用陽光烤熟，不同於普通吞噬的進食方式令他的身體產生了額外的能量，所以夢醒之後，他才會擁有那半拉克的魔力。

  在肖恩想清楚這點時，他眼中的景象再度發生變化。

  腳底的黃沙開始顫抖、漂浮，像失重一般倒捲入天空，無數砂礫從下而上、鋪天蓋地地匯聚起來，伴隨著一陣狂風，吹得肖恩快睜不開眼。

  他下意識抬手護住眼睛，依稀從指縫中看到，沙子聚成了一個巨大漩渦，漩渦中心是一種虛無的黑色。起初只有一個小點，可隨著黃沙漩渦變大，那抹黑色也急劇增長，仿佛撕裂了天空，爆發出一股巨大的牽引力，直接將他旋轉著吸了進去。

  肖恩的視線被黑色吞沒，當光線重新亮起時，他看見了一張熟悉的少女面孔。

  這是一條輪廓縹緲的長街，像是浸在水中的畫一樣，線條是扭曲飄蕩的，色調也偏暗，給人一種很不真實的虛幻感。

  少女走在街頭，看著突然冒出來的人影，眸子微微睜大，表情錯愕。

  「肖恩？？」

  肖恩也愣住了：「焰鴉小姐？」

  「你都沒有魔力，怎麼能進入虛術空間？」少女說著似是想到什麼，語氣急轉直下，「別告訴我你去了黑果雨林。」

  肖恩沉默了兩秒，答道：「是的，我現在就在黑果雨林。」

  少女：「？？？」

  「你不要命了？？」

  「忘記你朋友是怎麼死的了嗎？」

  「黑果雨林的啟迪之泉是個圈套！等你完成覺醒獲得魔力，他們會殺了你的！」

  「我知道。」

  自從在強森口中聽到弗洛里斯家族的名字，肖恩就明白這是個局。往更深處想，他一個普通人都能通過克里斯生前的軌跡推測出啟迪之泉的位置，權大勢大的弗洛里斯家族又怎麼會不知道？

  「知道你還去？！」少女怒其不爭，「這次沒有人能救你！」

  她距離黑果雨林十萬八千里，即使現在立刻啟程飛過去也來不及了。

  肖恩反倒笑了起來，在這裡碰見焰鴉少女讓他心情很好，更重要的是少女那句「沒有魔力無法進入虛術空間」，其中的「魔力」應該是指神秘學通用的最小單位1拉克，這代表啟迪之泉帶給他的「感悟」已經完成。

  換句話說，此時的他，已經真正成為了一名階位一的巫師，擁有了足以施展真理術式的魔力。

  所以——

  「你誤會了，焰鴉小姐。」肖恩笑容輕鬆，透著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我不是來求救的。」

  他也不需要別人救。

  少女以為肖恩在嘴硬，換作平時，以她的脾氣非得跟肖恩吵上幾句不可，但現在生死攸關，她強壓下性子，冷靜道：「你現在馬上返回現實，有多快跑多快，不要再浪費時間了。」

  每多在虛術空間裡停留一秒，肖恩逃跑的時間就會少一秒，等到那幫傢伙包圍樹林，想跑也跑不掉了。

  「行。」

  肖恩沒和少女爭，他本來也要快點回去。進入虛術空間純粹是個意外，但收穫不錯，他不僅見到了焰鴉少女，還明白了一件事——獵巫運動下，每個巫師的處境都很危險，隨時可能面臨剿殺，但虛術空間將巫師們聯繫了起來，或許，他們並不孤單。

  肖恩離開後，一個虛幻的女人身影從一旁走來，她看著肖恩消失的地方，好奇地問少女：「你朋友？」

  「一個笨蛋。」少女氣道。

  她將之前去霍爾科都碰見肖恩的事簡單說了一遍，女人聽得臉色微變：「那他不是死定了？」

  「活該！誰讓他不聽勸？」少女氣得牙痒痒。

  女人問道：「要不要搶救一下？」

  「不要。他自己說不需要別人救。」少女拒絕。

  可說是這麼說，她做的又不一樣。

  「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她撂下一句話便返回現實，拿起酒店的電話，打給了自己安排在弗洛里斯家族的內應，咬牙切齒地道：「找個理由讓黑果雨林那邊的獵人停止行動，至少慢點收網，拖得越久越好，立刻去辦。」

  「是。」

  ……

  小樹林中。

  肖恩已經甦醒過來。

  冥想時人的肌肉會自行放鬆，身體失去力量支撐，他的姿勢從蹲著變成了躺著，一睜眼，便看見天空中有一團漏斗似的飛旋風暴，五彩繽紛、美輪美奐。

  烏鴉已經全部變成了彩色。

  肖恩聽見了沉重密集的腳步聲。

  他們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