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伴驚道:「這大盜當真是男人?」
漢子笑罵道:「既是男人被干,能不知道對方是男是女嗎?!」
他說得粗鄙,卻是在理。寧小閒埋下了頭,如雲般的秀髮低垂下來擋住了面龐,別有一番風情。若不細細觀察,旁人也不會注意到她一雙削肩微微顫抖。
長天卻知道她在極力忍笑,不由得暗自搖頭,這有什麼好樂的?
那夥伴摸了摸後腦勺道:「府衙都沒傳出消息來,你又怎麼知道的?」
漢子咳了一聲道:「我家表叔在鄰縣,他的女婿三天前就攤上這倒霉事兒了!那賊人拿巾子蒙了面,力大無窮,男人都敵不過!他媳婦兒被綁在邊上看了大半個晚上,嚇得失魂落魄,呆了不到兩天就回娘家去了。據我這表叔說,他女婿事後面色灰敗,看起來一夜之間就老了十多歲,連髮鬢都生了白髮出來。」
同桌的夥伴忍不住夾緊了腿道:「我的媽呀,那晚上睡覺時門窗得可關緊**兒。」
漢子冷笑道:「那大盜高來高去,關緊門窗有用?再說——」瞅了一眼同伴,哈哈大笑,「採花賊要采也采英俊貌美的少年郎,就你這樣兒的,放心吧,你倒貼他都不來!」
眾人細看他這同伴,果然長得黝黑瘦小,臉上還有麻**,和「貌美」半**掛不上鉤,均是捂嘴偷笑。
英俊?貌美?寧小閒聽到這裡,卻是偷偷瞅了長天一眼。
她這小動作做起來既快又隱蔽。怎奈他將精力都放在她身上,怎會錯過?以他對她的了解,這妮子定是有了糟糕至極的聯想。不由得臉皮一抽,頓覺手癢得很,若此地不是大庭廣眾,他一定要將她按翻在膝蓋上,照著pp狠揍一頓!
大家正在吭哧吭哧笑個不停,客棧厚厚的門帘一掀,又進來個人。
這回走進來的。竟然當真是個長身玉立的美少年,烏眉細彎、鳳眼流光,鼻子高挺。嘴唇朱紅潤澤,皮膚也是細白如瑩瓷,不知要讓多少女人羨慕妒忌恨。
已然入座的長天雖然俊美無儔,然而這種姿儀卻如午後的烈陽。華光太勝。令人不敢直視。撼天神君的氣勢,就連妖怪都要敬而遠之,他現在雖盡力收斂了,可這些凡人都恨不得坐得離他越遠越好,又怎有勇氣仔細觀看他的面貌?
這少年的美,卻是雌雄莫辨。若他穿上女裝,必然也會被當作大美人兒一個。事實上,他一走進來。就有許多人目光在他胸口上一陣流連,發現當真平平。暗道一聲可惜了。方才那漢子才說了採花賊專采美貌少年郎之事,緊接著這少年就走了進來,頓時有不少人兩相聯想,流連在他身上的目光都有三分色|情。
幸好這少年秀眉微蹙,似有心事,也未去計較別人的眼光,逕直走到櫃前。
掌柜殷勤道:「客官,您是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給我最好最安靜的客房。」這少年的聲音,悅耳中帶著兩分低靡,亦是好聽。
寧小閒聽了這個聲音,當場就呆住了,隨後嗖地一下抬起頭來。從她的角度,恰好能看著這少年的側臉。
她似是看得如痴如醉,一雙杏眼幾乎就黏在人家身上,再離不開了。
她竟然喜歡這種小娘娘腔?長天瞥了這少年一眼。
臉盤長得尚可,是會討女子歡喜,不過這種男人有什麼好?眼太小、嘴太小、身體太單薄……
他暗哼一聲,忍了忍,又忍了忍。
時間過去了十幾息,她還沒有移開目光的打算,耳邊突然傳來「咚」的一記悶響。
卻是長天忍無可忍,終於重重將茶杯放到桌上。
她終於轉過螓首,看看茶杯,再看看他慍怒的俊顏,眨了眨眼,又渾不在意地去看那少年了。
她的目光中,帶著十足的興味和探尋,他從未見她這樣看待其他男人,就連汨羅也不曾。
他心裡突然很不舒服,像是吃了七、八斤初夏的楊梅。
於是這廳堂里的人,都覺得氣溫再度下降,若說原來還有幾分春寒,現在簡直就要迫近零度了,有幾個客人已經嘟囔著讓夥計來起炭升火。
幸好這時掌柜和少年的對話已經結束。美少年要了一棟「祥」字小院,乃是三兩銀子一天的高價房,並且恰好就緊挨著寧小閒所訂的「吉」字小院。閒雲居一共只有兩套別院,現在全部租出去了,掌柜自然樂得合不攏嘴,殷勤地要招呼少年用餐,結果人家搖了搖頭:「我不吃了,找人給我帶路吧。」
待得他的身影消失在廳中,寧小閒才將目光收回,若有所思。
身邊男子虎地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她傳音道:「你去哪?」
「回房。」
蛇精病,回個房還要雄糾糾、氣昂昂,跟上戰場似的。至於嘛!她很隱晦地翻了個白眼。
……
窗外雨聲滴答,像是要下到地老天荒去。
等她做完了晚課,桌上的茶已經涼了。寧小閒端起來抿了一口,感受茶水中淡淡的苦味。
這味道當真和她的心境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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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來她亦有自省,明白當日的舉動只怕令長天十分不快。七年來兩人互相扶持才走到今日,長天絕無法理解她居然因一頭小小的象妖而對他怒顏相向;她也明白,以華夏的道德標準來要求南贍部洲的原住民,這作法是有些嚴苛了,也難怪他心中不悅。
然而情與理乃是兩回事,哪怕她想通了這個道理,心頭卻有鬱結難消。她雖然不喜歡小孩,可是小博古爾是她親手從象蹄下救起來的,冥冥中有了這樣一層緣份在,她每次想淡忘此事,就忍不住想起那個小而綿軟的身體,想起那般天真而飽含信任的眼神,然而這樣可愛並且無辜的孩子,終於是死在了自己手下人的掌中。
從踏上西行路開始,她自己也造下了不少殺孽,心腸慢慢狠辣。尤其洗劍閣滿門死絕,七萬修士轉眼灰飛煙滅,她卻從未想過,這些人或許還有高堂在世,或許還有妻妾嬌兒待養。只有小博古爾身亡,她才清晰無比地意識到,殺人哪裡是那麼輕鬆的一件事!
長天有一**說得很對,若勘不破生死,她難過天劫!
她嘆了口氣,心煩意亂。
在過去的幾天裡,兩人雖然冷戰,卻是乘坐玉舟上趕路,形影不離,她一抬頭就能看到他。
現在麼,「吉」字小院配有兩間上房,兩人自然是分房而睡了。少了那個大冰塊,她總覺得身邊空蕩蕩地,缺了些什麼。
現在戌時已快過了(晚上九**),拜這雨水所賜,外面陰暗無光,惟有雨聲響徹天地。
她的耳力很好,隔壁卻始終靜悄悄地,她聽不到任何響動。長天這大妖怪在神魔獄裡頭曾經一坐就是好幾萬年,定力不知道比她深厚多少,顯然不像她這樣坐立不安。
魂淡,魂淡,為什麼只有她一個人輾轉反側!她暗暗咬了咬牙。
不然她去偷瞄他一眼?
這念頭不知道打哪兒冒尖的,一出頭就被她死死按住了。
不行,這種情況下,誰先低頭就是誰先認輸了啊。
她又緩緩坐了回去。
神魔獄中的窮奇似乎也感受到她的心境,咳了一聲道:「今兒天氣……天氣真不好,這般疾風大雨,女主人您要不要過去看看神君大人?」
「為什麼!」她咬牙道,「絕不!」
偶有幾道閃電劈過,照亮窗外的雨綿密如針,也更讓每一分、每一秒都顯得如此難捱。
她還記得幾個月前兩人鬧過彆扭,當時也在老農家中分房而睡。他還半夜偷溜進來找她,今日都已經這般晚了,這個臭沒良心的怎就不出現了?
窮奇乾笑道:「今日那幾個凡人不是說過麼,這附近有採花大盜出沒。您放心不下,去看看神君大人是否安好,也是出於關心……他必會感動!」這話若讓神君大人聽到了,一定會把他回爐重鑄吧,一定會吧?!
「胡說八道。」她氣得忍不住笑了,「這世上還有人能採得了,採得了他?」
能吧?爐子默默地想,那人不就站在我面前?您就甭客氣了。
心尖尖兒上像有人拿羽毛撓著,一遍一遍地,越來越是心癢難熬。
她又悶下一口冷茶,恨恨地站了起來:「不管了,我過去瞅一眼,一眼就好!」
她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在他門前站了十幾息,才長長吸了一口氣,咬牙去推房門。
她用勁奇巧,裡頭的門閂自動撥到一邊去。木門打開了,長長的「吱呀」一聲。
這該死的門,該換軸承了!哪怕外頭雨聲如注,她還是覺得這開門的響動太大了。
如她所料,房內不曾掌燈,一室清冷,只有長天的雙瞳在黑暗中散發著淡淡的金光。
窗外探進來的微光照在他臉上,勾勒出冷峻而層次分明的線條,仍是俊朗得驚人。偉岸的身形不動若山,身下的木椅雖然普普通通,卻似乎因其上這個威嚴華貴的身影而顯出了百倍的身價,與有榮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