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天道也對抗它不得?」她不信。天道既顯嚴苛,卻又是兼容並包的。打個比方,它就像極具韌性和彈性的大網,能困住長天、神王這樣的巨頭而不被捅破,卻怎麼會敗在區區一柄權杖之下?
「如果『寸光陰』在大千世界發力,即便再強大也傷不得天道,但是在法則界……」皇甫銘苦笑一聲,「力量強大到一定程度,就可以打破規則,這一點你知道罷?」
這件神器匯聚了從古到今,從低階修仙者、蠻人到無上神人的威能,聚沙成塔,而世間從未存在過這樣強大的力量。
長天接了下去:「我和皇甫銘的戰鬥,本質即是破壞和重構法則,天道既要維持法則界的存在,又要對抗南贍部洲因戰鬥而生出的種種異象,本來就變得脆弱。」他頓了一頓,「陰九幽就是抓住這個間隙,讓『寸光陰』打在天道最薄弱之處。」
寧小閒明白,兩大真神之間的真實戰鬥,絕不是法則界看到的這般溫文爾雅。他們的力量過於龐大、他們對於法則的領悟也太過深刻,幾乎每一次交鋒都會給南贍部洲的天捅破個窟窿出來,人間變作地獄、山川化為齏粉。可想而知,天道承受的壓力有多大,倘若它像天外世界的天道那麼弱小,這會兒世界早就淪亡,一切重歸混沌。
即便如此,天道也是傷痕累累,這一點從漫天棋盤的變化就能看出。陰九幽對時機的把控精妙無比,在兩大神境分出勝負的瞬間以「寸光陰」為匕首,牢牢扎在了天道的要害上,也阻斷了他們返回現實世界的退路。
她喃喃道:「法則界崩塌,則天道將死,那麼人間……」
世間一切法則在此,這裡若是毀滅,人間的法則同樣毀盡。
長天輕輕道:「南贍部洲或者不存在,或者變作你的故鄉那般。」
反過來說,也正因南贍部洲千瘡百孔,無以為繼,才扼殺了許多規則。天道一死,南贍部洲要麼被滅世之力吞噬,要麼如同她的故鄉地球,在一片暮氣沉沉中等待自己無望的終結。
「前者的可能性最大。」長天望著皇甫銘,「到時無論是人類、修仙者還是蠻族,都不復存在。你總想扼殺天道,可曾料見這樣的後果?」
皇甫銘默然,而後低聲幽幽道:「即便滅世,也不應在這時。他們還沒準備好。」在他和蠻祖的構想中,滅世是必經之路。可那要等到他更加強大、能取天道而代之,並且還要事先做好無數準備,將整個蠻族和附庸者都蔭庇在自己強大的羽翼之下。
想實現這個願景,至少還有上千年的路要走,絕非此刻能夠成事。
這時滅世,蠻族只會和自己憎恨的死敵同化飛灰。
這絕不是他、也絕不是蠻祖苦心孤詣數萬年願意看到的終章。
他們希望帶領蠻族走向輝煌,而非毀滅。
諷刺的是,南贍部洲最強大的兩位真神都被困在這一方天地之間,面對即將到來的玉石俱焚而束手無策。
長天忽然道:「總還有一件事可做。」
被打翻的棋盤也浮上頭髮絲細的裂紋,長天把它扶正,伸手一拂,黑子就重新歸回棋罐當中。
皇甫銘「呵」了一聲,也如法炮製。
世界將亡,這兩人卻有閒情逸志再下一盤?寧小閒側了側頭,瞬間明白了:
真神之力,可以重構法則。值此天地傾覆之機,他們的加入有助於匡扶秩序,對抗「寸光陰」之力!
若說他們先前下棋是為了爭勝負,這一次就是為了定天下!
為了己身存在,也為了自己追隨者的危亡。長天之於修仙者,神王之於蠻族,都有一份甩不脫的責任。
「這一次重新下過,你要看仔細了。」長天拈起一子,落定,「大好機會。」
她進入法則界時,兩大真神的對弈就已經白熱化;這一次從頭觀棋,正好可以觀清法則的發展與脈絡,正如長天所說,這是任何一名神境都夢寐以求的大好機會,失不再來。
恐怕,這也是兩大真神下給她的……最後一盤棋了。
她的思緒順著棋路向外擴展,腦海中似乎有轟隆一聲劇響,她忽然清晰無比地望見了法則的大網是如何慢慢織形成的,每一根線條、每一個結點似乎都在熠熠閃光。那感覺無以描述,就好像自己化成了無所不知的造物主,洞悉了每一種規則的形成、誕生、扭曲和衰亡,也看清了它們之間是如何互相影響。
如果說每一根經緯都是法則的話,那麼整張網就構成了所謂的「秩序」。
人間的秩序,萬物的因果。
每一件,都是那麼匪夷所思。
每一件,又都是那般理所當然。
從這一刻起,她才能夠與兩大真神共享視界,從他們的角度去觀察法則生滅、因果循環。那又是一番全新的境界,當世僅有兩人能見,如今又多了一個幸運的她。
寧小閒終能真切體會,南贍部洲令人眼花繚亂的表象下,法則才是頑強的根骨,撐起了整個大千世界。
而今,她終於有能力看破一切,卻是不是太晚了?
長天和皇甫銘越下越快,兩人的面色卻越發蒼白,顯然這是個吃力不討好的活計。
但長天仍然微微垂首,問她:「這一子,落在哪裡才好?」
似曾相識的一幕,發生在許多許多年前的西行路上。長天沉凝的語氣不變,穩重的神情不變,讓她微一恍惚,仿佛又回到從前。
那時候的艱難困苦,在如今看來皆是自由甜蜜。
至少,那時候他們可以朝夕相伴,互偎互依。
寧小閒強抑下滿心酸楚,在棋盤上輕輕一點:「這裡。」
「好。」長天依言落下,順帶誇她一句,「選得好。」要得他的誇獎不容易。曾幾何時,那個每逢下棋必要愁眉苦臉的小丫頭,已經變作了火眼金睛、洞悉世間法則的大能。
寧小閒與他相視一笑,掩去眼中痛楚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