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王還以為,巴蛇對她終是不同的。他心底都要泛出冷笑了,可是時間領域剛剛收起來的那一瞬間,眼前的景象陡然變了。
寧小閒站立的那一小片空地,現在不空了:
它被龐大的蛇軀占滿。
長天變回原身,龐大的身軀如山巒,將她圍在了最中間。
神箭離她僅一尺之遠,原本時間流速一旦恢復正常就會幹脆俐落地穿顱而過,以長天的本事都救援不及,可是他變出原身同樣也不需要時間。巴蛇的原身太大了,足以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填滿他和她之間的距離。
他要拿自己的身軀,去擋住神王的箭鋒。
他不敢小覷神王的力量,更是打起了十二分心神,巴蛇身軀上每一塊鱗片都泛著淡淡的金光,那光芒在蛇身水波一般流淌,如有實質。
這是強大罡氣凝成的保護層。有它相護,就連南明離火劍想穿透鱗片、傷及巴蛇血肉,恐怕都沒有那般容易。
這一番兔起鶻落,寧小閒都看在眼裡,也知自己生死一線,只不過她道行畢竟比這兩人差上不少,就連還手都為難得很。戰場的主題突然變作全憑實力、毫無花俏,她在這裡也建不得奇功,眼見長天化出原身相護,寧小閒腳底抹油,就要逃離戰場。
不是她不想與神境們共患難,而是她明白自己的斤兩,在這個神境戰場上只會礙手礙腳而已,倒不如快些遁走,免去三位神境後顧之憂。
不過她身形方動,那支閃著電光的箭矢忽然自巴蛇身軀中穿出,帶出的小小血花還未飛濺開來,它就毫不停留也毫不地射進了她的小腹!
「砰」,一聲脆響,電箭在她腹中還原為雷霆,一下子炸開!
這時,她身上才有幾色光芒閃過,那是護身符被打爆的跡象:在這驚天一箭面前,它們和紙糊的也差不了多少。
寧小閒只覺小腹有一團劇痛炸開,從前受過的任何痛楚加在一起,居然都不及其萬一。
以她如今的耐受力,竟還撐不過半秒。
眼前一黑,一口鮮血還嗆在喉間,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在旁人看來,她就像斷線風箏一般輕飄飄落下,似是重量全無。
「不——!」
長天大吼,震盪四方的聲音中充滿了驚怒。
什麼大戰、什麼神王,這會兒統統被他拋在腦後。
他不假思索變回人形,一把接住妻子,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小閒、小閒!」他貼著她面龐急急喚了兩聲,將手掌按在她腹部,立覺滿手濕黏。
他最在意的這個人緊閉雙目,傷口血如泉涌。
饒是長天見慣生死,這會兒一顆心也墜入冰窖里去,雙手忍不住微微顫抖。
神王箭下從無活口,這是自古以來的慣例,無論對手多麼強大。寧小閒腦海里的神樹古納圖就享受過那樣的待遇,在地心苟延殘喘數百年,最後依舊身死,只留了魂魄進駐寧小閒神國,不得已以另一種方式求生。
他的妻子,莫不是要步它的後塵?
長天哪敢耽誤,神念飛快將她從頭到尾掃過一遍,莫說頭髮絲了,就是每滴血液的流向都看得一清二楚。
萬幸,她還有氣兒,神魂也依舊完整。但這樣的狀態,只能稱作生機未絕。
她的傷,很重。
連他這麼一探之下,都覺心驚肉跳。
他這寶貝妻子一生經歷磨難無數,受過的重創卻唯有殞落白玉京那一回可與今次相比。
長天顧不上自己胸口血流如注,飛快餵了她一顆保命丹,手掌用力壓住她的傷口,神力源源不絕渡過去,要助她調理紊亂的氣機。
他的手掌微微有些顫抖,卻不是由於神王射穿他的左胸之故。
這廂,虛泫與懷柔上人都從震驚中回復過來,飛身上前迎戰神王。
神王那一箭的威力,他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巴蛇的真身有多強大,多少神器都戳不破他一層油皮,戮神箭竟能射入至堅至韌的蛇皮、穿過他的血肉和筋骨,最後余勁不休再度擊傷寧小閒!
若非有巴蛇神軀那一擋,這丫頭怕是死無葬身之地了吧?
神王一箭,威力竟至於斯!
他二人活過的年頭都長,見識也遠超他人,這時如何不知神王道行大進,比起兩年前可不僅攀上了一個台階,他倆光是站在他面前,都有高山仰止之感。
恐怕連撼天神君都不是他的對手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神王射出這一箭似乎也有些吃力,連呼吸都變得粗重。和長天的怒氣勃發不同,他周身寒氣四溢,誰往他身邊一站,大概會以為自己來到了懷柔上人的地盤極北疆域。
他掃了長天懷中的寧小閒一眼,面色陰沉得快要滴下水來,眼角卻有些發紅。
她沒死,但他能察覺到她氣若遊絲,剛被長天抱住,嘴裡那口血就溢了出來,順著嘴角漫成一條細細的小溪,滴滴答答淌到地上。
金色的血液被雪白的肌膚映襯,一下子格外刺眼。
但這本來就是他下的手,他對自己的力量瞭若指掌。神王手握神器「沉浮」,一槌將虛泫砸出百丈開外,冷笑道:「我若想她死,你根本救她不得。」
巴蛇是場中最強勁的對手,放倒他,剩下兩位神境都不足為慮。而神王太了解巴蛇的弱點了。
這個弱點,他自己原本也有的,那便是寧小閒。
無論她是傷是死,都會擾亂巴蛇心境,打亂他戰鬥的節奏。神王就是要他知道,只要自己出手,即便長天使出渾身解數,也救她不得、也要眼睜睜看著她在自己面前隕落!
攻敵之必救,原就是兩強相爭最要緊之事。
不過是個女人!
虛泫分明看到「沉浮」運行的軌跡,卻偏偏半點兒都躲閃不及、招架不住。
弗之能避,弗之能御。
在這瞬間,他甚至有個荒謬絕倫的念頭,仿佛自己又回到了許多許多年前的渡劫時刻,面對從天而降、越發凌厲的天雷。
作為渺小生靈之一員,膽戰心驚,卻又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