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大典,廣成宮本來將他安排與兩個門派同住另一座山峰上,被他拒絕了,自願搬到這滿是閒散修士和妖怪的山峰上住。
辜玉銘本人在遇上便宜師傅之前,是跟著族中長輩做了多年的生意,也有自己的一套生意經。他修仙之後,把往事都埋在了心底,此刻和寧小閒興致勃勃地討論起來,頓覺得眼前的姑娘更加親切順眼了許多,忍不住便滔滔不絕。身後眾修士從未見他如此多話,都驚奇地瞪住他。
寧小閒和他談起自己行走天涯,不便打理名下產業的問題。辜玉銘笑道:「這有何難?我也同你一樣四處遊走,幾乎不在一處地方停留超過十天,手中的各色錢莊、布店、商行,照樣運轉自如。」
他給出的方法其實也頗簡單,即是指定一人去專門打理他手中的產業。此人後來如何運作,如何與下面的人交代、責罰,那就不用辜玉銘自己操心了。便是有些類似職業經理人一樣。
事實上,這也是許多修仙者的選擇,畢竟踏上仙途之人很不願再拿這些紅塵瑣事來亂心,但又要享受凡間的供奉。
辜玉銘見她低頭沉思,顯然有些意動,於是慷慨道:「我手下這樣的人才不少,寧姑娘如不嫌棄,我送你幾個便是,還附帶一部分家生子奴才任你選擇,如何?」七仔雖然毛色罕有,但他早認出寧小閒騎乘的是重明鳥,今日來到後山小樓的時候,正好又看到李建明從樓中出來,滿面喜色。他識得這是多寶閣的副主事,立刻便意識到樓中的小姑娘年齡雖輕,卻不可輕忽了,當下起了結交之心。
至於管家、奴才,他的大族中此類人才濟濟,送出幾十個、幾百個又有何妨?這世道。互送家生子奴才也是風氣,只要能結交到貴人,這**兒微小的代價誰也不會在乎。
寧小閒微微一笑,搖頭道:「辜道友的好意心領了。經你這麼一說,我心裡倒是有個合適的人選,我且調他來試試。若不成,再請辜道友出手助我不遲。」她畢竟骨子裡還是個現代人,不習慣把人類當成貨物一樣地買賣、贈送。
並且她也的確有合意的人選了,這人就是齊清泉,齊三胖子!
齊胖子一門心思想傍住寧仙姑的大腿,為此還立下了血誓,忠心度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他為人審時度勢又知進退,眼光手腕也都過得去。並且齊家所在的烏馱城正好在她手下的幾處產業中央。城主烏獲又受過她的好處,怎樣也能對齊家行個方便。
正思忖間,飛毯已經抵達了目的地。在蓊鬱青翠的森林間,突現一個深而圓的巨坑,坑壁陡峭而圈閉。形似一口深陷的天然大井,只是這井口,怕不得有兩百多丈寬!巨坑正好截斷了一條小溪,因此溪水順著岩壁緩慢地流下去。其下黑黝黝地深不見底,只有在正午的陽光下隱現波光,顯然底下是緩緩流動的水。
天成宮將這裡稱為:龍缸。大概取其形似大缸之意。
她還是頭一次見著這種地貌,其實就是華夏所說的「天坑」。只不過這天坑從外表來看,雖然岩壁紋理細密緊緻、溪水清澈筆直,一派「深山鳥鳴澗」的悠然,卻也不見得有多奇特。
螢河在哪了?
辜玉銘見她臉上的老練之色褪去,換上了好奇的神情,終於想起她不過是個二十歲不到的小姑娘。因此哈哈一笑,馭著飛毯慢慢滑進了龍缸之中。
這樣的仙家手段,凡人是沒有的。這天坑岩壁濕陡而滑,凡人也無法進入,因此底下的美景。註定只有修仙者才能享受了。
飛毯進洞之後,果然聽到了汩汩的水流聲,顯然洞底的潭水雖然深,但也仍在極緩慢地流動著。雖然四下里漆黑一片,但毯上的都是什麼人?夜能視物,不過小技耳,因此也無人吱聲。明明外頭陽光燦爛明媚,大家卻慢慢體會著黑暗中的靜謐。
又飛了有盞茶功夫,辜玉銘馭著飛毯順水轉彎,繞過一座巨岩之後,寧小閒終於見著了此生所遇的最瑰麗景象之一!
她見著了璀璨到極致的星光!
眼前的這一汪潭水,綴滿幽藍色的****瑩光。這些光**顫動、閃爍,密集無比,較天上的繁星更加清幽、更加明亮。無數小藍**匯集成的巨大光幕,透過清澈的水,將潭底照亮。
像是神仙手筆,將天上的銀河濃縮起來,灌到了這小小的一潭清水之中,讓這裡的所有人都見到了天底下獨一無二的美景。
在華夏,她聽說過某些度假勝地擁有螢光海灘,據說這是由發光浮游生物形成的,可惜無錢前去一晤。沒想到在這異世,她卻有幸親眼相見。
飛毯在潭邊緩緩落下。寧小閒伸手掬了一捧潭水,泛著藍光的水體照亮了她的掌心。站到了潭邊的石頭往下望,才發現潭底很亮很亮,被幽光照得透明一片,卻沒有泥,沒有砂,甚至也沒有石粒。再凝神細看,靜靜躺在水底的,是一簇簇晶瑩剔透的水晶!
這竟是個千百萬年前就形成的水晶礦洞。這裡隨便一塊水晶拿到人間,都可以換回凡人一家四口富足二十年的銀錢。但在這裡,它們不過是寂靜地躺在水底,組成了這卷唯美畫面的底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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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兒,真美!」她下意識地呢喃道。
「莫急,還有美景!」辜玉銘長笑一聲,伸手召來了清風,在岩壁上一陣輕拂。
頭**的岩壁上,驟然亮起了無數星光。但與潭水不同,頭上的星光是綠色的——成千上萬螢火蟲被這一記清風所擾,從棲身的岩縫裡振翅飛了出來,猶如晴朗夜空中閃爍的星星。只不過,這星星是會飛舞的,可以碰觸的。
此情此景,真是仿若夢中。自然之奇觀,用一切語言來形容,都是太蒼白無力。
「這裡真美呀。」她悄悄道,聲音低得連身邊的辜玉銘都沒聽清,「長天,你看到了麼,你喜歡麼?」
「何似在人間?」他也被這美景所打動,語帶喟嘆,「待我出了神魔獄,帶你來的第二個地方就是這兒,可好?」
她微笑著傳音道:「好。可是第一個地方是哪兒?」
「到時你自然便知。嗯,那兒……也很美。」
「貴人多忘事,你到時記得便好。」說完這話,她閉眼靜心,神識擴展開去,融入潭水、融入岩壁、融入空中飛舞的螢火蟲群……
在旁人眼中,這個姑娘閉目瞑思,似乎忘卻了身邊站著的所有人,忘卻了自己。
她的確「看」到了一切,卻不是以自己的雙眼去看、去望。那個開啟了上帝模式的自己,似乎無處不在,無處不看。
她能看到每一隻螢火蟲飛行的軌跡,能看到淙淙流水劃出的每一道細紋,能數清每一簇水晶獨一無二的稜角,能看到構成螢河的每一隻浮游生物扭動身軀的模樣!
在這一刻,她遇見了這幅美景最微小、最細膩,卻也最核心的部分——生命!
正是億億萬萬的生命,構成了這天底下最美的景致。若無這些渺小到凡人肉眼看不見的小東西,這地下的河水,不過也就是一條身處黑暗中的地下河水罷了,平凡無奇且默默無聞。
她感受到了這些小生命的情緒。無論是空中的螢火蟲,還是水中的細小螢光生物。她的神識輕輕撫過每一隻生靈,感受到了它們的平凡、它們的喜悅、它們的驚疑,以及它們凝聚在一起的,微小卻偉大的生命力。
縱使渺小,也要有剎那輝煌。縱使微不足道,也要活得精彩爛漫。
這些細小的生物也許不懂得這些道理,但它們以身體力行之,實踐之,而後活出自己的一方天地。
若說早晨她在蒼茫雲海之上所見的,是天地之間至宏至偉的景象,那麼現在她在這幽深洞穴里遇到的,則是塵世間生命最美最盛的演繹。
在這一瞬間,心似靈雨澆洗,神如甘泉**化。一直桎梏著她的另一層壁障,似乎無聲無息地消融了。她的神識,突然迅速地漫捲而出,達到了百丈之遠。
見微而知著,見理而得行。她所習的主神通,就叫做「見微知著」,是太上之神通,沒想到心結在這裡打碎,此術應聲而小成。
她的道心,也進一步凝鍊了。
寧小閒嘴角微微勾起,劃出一道妙不可言的笑容。身邊眾散修原本輕聲說著話,見她垂首瞑思,也安靜下來不去打擾她,眼中卻都有羨慕之色。
悟道一事,全憑機緣。求之不得,羨之無用。
神魔獄中的長天也似有所覺,眼中浮起欣慰之色,伸手從紅泥小爐上提起熱水壺子,給自己斟了一杯靈茶。
她正待再細細體會這樣玄奧的感覺,不意卻有一聲驚喜的叫喚從外頭傳來——
「嘩,好美啊!」
發出這聲音的必定是個軟妹紙,因為這聲線透著媚,透著嬌,還帶著三分討好。
寧小閒的臉色卻唰地一下沉了下來。任誰從這樣的悟道意境中被強拉出來,心裡都不會爽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