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喉嚨有點兒堵,因此聲音中帶上兩分哽咽,卻是因為狂喜!她心知肚明,自己絕未在觀明峰上親手制過洄龍香。那是她在巴蛇山脈時常點焚的薰香之一,又只在臥室里才用,卓蘭本不該知道這個名字。
知曉洄龍香的人寥寥無幾,眼前這一位只可能是……
她雖然抓住卓蘭,握的卻是她的上臂,有衣物覆蓋之處。
「卓蘭」眼中也有熱切的光芒閃過,她低聲道:「娘娘,我來得晚,請恕罪。」
「不妨事!」寧小閒笑容滿面,難遏心中喜悅,忍不住站起來踱了幾步,才轉頭問她,「他、他可知道你的動向?」
「自是知道的。」「卓蘭」也笑了,「神君未說,大概想給您一個驚喜。」
果然是個驚喜,是她被困神山以來接到的最好消息。
不消說,現在的卓蘭已經是塗盡了。
魂魄分身辦不成的事,魂修的本體親來總可以了。
難怪「她」不進內室,不替寧小閒著裝,只因本體是個男子,又始終尊她為長上,還是要避嫌的。
至於洄龍香,塗盡雖然從未踏入寧小閒寢殿,不過道侶鳩摩卻是那裡的常客。毒鳳喜歡這個味道,寧小閒於是將配方告知,由得她自己去調試。因此塗盡從夫人那裡獲知洄龍香的配法,也不奇怪。
他在這裡點燃洄龍香,寧小閒立刻就知道是他來了。
寧小閒只覺得呼吸都通暢了許多,她望了一眼卓蘭腰間佩掛的墨晶小魚:「未婚夫?」
「是。」塗盡恭敬道,「多虧娘娘將墨晶雙魚給了卓蘭,我才能辨明她未婚夫的身份。」
寧小閒平素與卓蘭交談,發現侍女對未婚夫甚是滿意,兩家又是世交,而以蠻女普遍開放的個性,卓蘭和未婚夫見面的頻率應該不低。雖說卓蘭被調作寧小閒的侍女,但每兩月至少應該有一次機會見到未來的丈夫。
寧小閒在過年時贈給卓蘭的墨晶雙魚原本得自沙度烈,是一位老臣的饋贈,純度高、雕工巧,為難得的精品,辨識度很高。她這樣的好東西,卓蘭自然與未婚夫分而佩之,以表心跡。這男子軍職為副將,平素呆在軍中,很少回家。單憑沃轉發過來的外表描述,塗盡想在神山里找出卓蘭的未婚夫難度不小,有墨晶魚為辨認標誌,大大省力。
「你何時進入神山?」
「六個月前。」塗盡依實以答,「我用了兩個月才混入王庭,用了一個月才找到卓蘭的未婚夫,後面三個月,我都在刺探軍情、觀望機會。」
藉由未婚夫,塗盡就能接觸卓蘭,並且將其控制了。他繼而低聲道:「娘娘見諒,我雖然早抵神山,卻不能立刻就來見你。有契約保護,您的安全暫時無虞。卓蘭這具皮囊,用了之後短時間內就不能替換,以免引人懷疑。」
他說得輕描淡寫,寧小閒卻明白聖域對神山中間幾大山峰的稽查之嚴,定非常人能夠想像。何況他要鑽入的是神王所在的王庭,即便以魂修之能,要站到皇甫銘麾下而不致其懷疑,也絕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需要充足的時間,才能安全地滲透。而這時寧小閒被軟禁在觀明峰,並無人身危險,所以他的第一要務雖然是將她解救出去,卻要從容規劃。
關於如何解開足上金環,寧小閒想過辦法無數,都被自己一一否決。青鸞曾提過建議——不妨讓塗盡對付液金妖怪。然而魂修雖然強大而隱秘,可以附身千萬,卻有一樣重要限制:
他只能附於血肉之軀。
如液金妖怪這樣的,他只能望而興嘆。再加上長天和寧小閒後來商定的諸多決策需要他親自執行,塗盡一直忙到六個月前才想辦法混了進來。
至於他的最後一句話,寧小閒也不難理解。這裡處處都有攝魂鏡,塗盡雖然得了陰九幽秘法,可以改換神魂面貌,不過侵占他人皮囊以後除非連魂魄也一起吃掉,否則經過攝魂鏡底下會被照出一體雙魂,立刻露餡。
因此他若是侵占了卓蘭的皮囊,短時間內不能再離開了,否則僅僅在卓蘭身上放個分身,不曉得能不能瞞過神王的耳目。
寧小閒笑道:「不遲,你來得正好。我恰有一事,由你去辦最是妥當。」
「請吩咐。」
寧小閒輕聲一嘆:「長天解了你的心盟血誓,我們已不是上下級關係,你對我不須再如此恭敬。」
塗盡卻道:「倘若沒有娘娘,我還被鎮壓在素霞仙子的結界當中永不得出。又怎有今日之成就?這份恩情,我不敢忘。」
魂修的本事雖然逆天,晉級的難度也同樣逆天。如果沒有寧小閒,就算他能從赤霞仙子的結界中逃出來,也幾無可能修煉至現在的境界。他所獲得的修為、魂魄、資源,多半都從隱流、從寧小閒而來,飲水自當思源,道心方得清澄。
這也是他解除了心盟血誓、脫離了隱流之後,也依舊盡心盡力為長天辦事之故。
寧小閒心下甚慰:「我先問你,皇甫銘打算帶我去廣成宮作甚?」
「娘娘可知如今天下大勢?」
寧小閒點了點頭:「多少聽聞些許。」她足不出神山,自然只能從轉輪王那裡獲知大陸戰局。
「那么娘娘大概也清楚,如今南贍部洲泰半已是蠻族的天下,他們橫掃大陸,難逢敵手。」
寧小閒沉默,良久才又一點頭:「是的,我知道。」在蠻族鐵蹄之下,戰盟並沒能堅持多久,早在兩年前就已分崩離析,徹底瓦解。就連朝雲宗、奉天府這樣的仙宗巨頭,也只得全盤收縮,踞守本地,再無餘力對外擴援,幸好彼此領地相隔不遠,還能在小範圍內守望互助。
原本占領南贍部洲食物鏈最頂端的仙宗,已經被掃得七零八落。說得直白些,如今留存下來的也有自身難保之虞,再難對外伸張、重奪失地。
看起來,蠻族的時代已經降臨。
「聖域和沙度烈一直都些兒不對付,從自今年開春以來,越發顯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