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生得玉樹臨風,手裡卻拿個圓頭鈍腦、仿佛農家用具的槌子,看起來很不協調。然而這一槌擊出引發的效果,卻好比天地大衝撞。
以至強,對至堅。
這一次撞擊力道之猛,尤勝過方才的空間震盪。以二者相擊為中心,厚實的地面這一回如畫布般被扯得四分五裂,轟隆聲中裂出一道又一道無底深淵!
地裂一直延續,溝通遠處的大河。於是河水毫不客氣地奔騰而至,要將裂縫變成新的河道。
受這一擊,巴蛇的巨首向後盪開十餘丈,而他的對手則被擊出了二十步。
從結果來看,二者堪稱勢均力敵。
正與敵手纏鬥的虛泫、金烏見狀,都是大驚:麻煩了!
這最後一人未出場前,己方和對面的唐努爾、廣德真君、陰生淵、烏謬還能說以三對四,整體實力上勢均力敵,最大的憑仗正是巴蛇神威遠超普通神境,以一敵二都不落下風。只是廣德一意逃跑,身懷至寶又比蛇鱔還滑溜十倍,長天要截住他實是辛苦。
可是新的強敵出現,勝利天秤頓時發生了微妙的傾斜。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其實這兩人之間的對決,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經發生過一回,只不過前後結果完全不同。
那一次,他被巴蛇追得狼狽逃亡,渾身法器用盡又斷去一臂,最後還是靠著突然開啟的天隙、靠著兩個世界之間強硬的時空壁壘才阻住了巴蛇進攻的腳步。
可是這回,他一人、一槌,單憑一己之力就從正面阻住了這從來無人能敵的洪荒神獸,堂堂正正,不摻一絲水分。
哪怕以他如今身份、如今胸懷,胸臆間也是一輕,頓覺揚眉吐氣。
這口氣,他可是憋足了三百年!
這個人,自然就是皇甫銘,當世的神王。
終被廣德逃到了他的身後去。如今對方神境出場四人,不僅人數占優,其中還有個強大已極的神王。反觀己方,長天先後遭烏謬、羽箭重傷,戰力受損,想從廣德手中搶回寧小閒,似乎變得越來越不可能了。
這一場驚心動魄的爭時賽,看來要以己方的失敗而告終。哪怕是長天,一顆心也似沉入了寒冰地獄。
皇甫銘直起腰,望著他一笑,露出整齊的白牙:「巴蛇,好不容易來一趟,就別走了。」
他站姿隨意,好像對著老友諄諄挽留,話中的兇險之意卻昭然若揭。
眼下這一局,雖然中間突發不少變數,可是他對於結果依舊很滿意:廣德搶走了寧小閒,巴蛇又陷在敵方四大神境的包圍圈中,還身負重傷。
按照原定計劃,撼天神君會追著廣德殺入神山,在聖域的地盤中迎戰幾大神境。那裡,有經過了精心布設的結界,可令己方勝算大增。可是長天發覺訶羅難真面目、追來的速度遠超預期,廣德甚至還未回到神山,這次伏擊自然就占不到地利之便。
再者,按照己方判斷,與巴蛇同來的最多還有金烏,如此他們以四對二,穩操勝券。哪知道中途冒出來一個虛泫,打亂了一波節奏。
還好,巴蛇救護妻子心切,不顧一切追擊廣德,這才給了己方可趁之機。否則這頭老謀深算的神獸平時一直龜縮在大軍之後,哪會這樣輕易踏入他們布設的陷阱?
他很早就讓典青岳去尋另外兩大蠻人勢力締約,聯手對付巴蛇、對付隱流。
他要拋出一個巴蛇心知肚明,卻又不得不吞的餌。
旁人若以為那枚餌是懷柔上人,蠻人算計的是老石頭人、是奉天府、是大黑天,那可就大錯特錯。
這枚香噴噴的誘餌,是寧小閒。
只有寧小閒,能讓一向冷靜自持的巴蛇輕率冒進。
也只有寧小閒,才能讓巴蛇明知前方萬劫不復,卻仍要義無反顧。
他布了這麼大的一個局,終於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一切盡在他掌控之中,現在要做的事就只剩一樣了:
殺掉重傷的巴蛇,踢走這塊橫在蠻族稱霸之路上的擋路石。如此,要拿下南贍部洲就指日可待!
金烏一爪逼退烏謬,清唳一聲,恨恨道:「廣德,好你個背信於天的奸侫小人,吾必殺你而後快!」他和烏謬的戰鬥方式像極,行動都不靠移動,毫無脈絡可循,旁人只見到這兩人上一秒還在百丈開外,一眨眼就斗到了河邊去。就說這麼一句話的功夫,金烏就換了四個位置。
他和虛泫先前還道廣德是皇甫銘假扮,以騙取長天和寧小閒的信任,藉機偷|人。現在神王分明站在他邊上,這傢伙如假包換!
莫說是他,得知真相的修仙者哪個也想不明白,廣德向來以慈悲見世,天道對他也寬厚有加,連天劫都只降下一重,為何這人返身就要與天作對,與整個南贍部洲作對?
他的信眾怎麼辦,朝雲宗日後又要如何自處,他的良心就不會痛嗎?
廣德真君站在皇甫銘身後數丈,面色依舊蒼白,腰杆卻挺得筆直。風吹動他頜下染血長須,仙風道骨不再,仍有三分淒淒:「我謀的是天下蒼生福祉,仰不愧天,俯不怍人。你們身在局中,看不清罷了。且聽我問,你們不覺得今日這一場大戰有些蹊蹺?」
巴蛇目中射出金光,探照燈似地聚在他身上,虛泫倒是氣得笑了:「未能將我們一網打盡,就叫作蹊蹺嗎?」
廣德搖頭:「非也,恁多神境戰得天昏地暗,此處空間卻未完全崩……」
話未說完,他身後皸裂的地縫當中,有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冒了出來。
這裡恁多神境,竟然無人察覺到它的存在。
它出現的位置很巧,正好就在廣德真君足邊的深壑里,離他不足一丈。
黑影飄起來像一道輕煙,速度卻快得驚人,竟然不輸金烏。它在露頭的瞬間就定了形,隨後就是一道烏光閃過,從後方直襲廣德!
直到這時,它也沒泄露出半點殺氣,甚至自身用出來的都不是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