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7章 何不一試?

  他不苟言笑慣了,鮮少有這樣的情緒流露。郎青哪怕滿腹煩惱,也不由得朝他看過來。卻見懷柔上人目光往外一掃:「府外,有貴客上門。」

  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貴客」兩個字,和普通人的客套可完全不同。龍交龍,鳳交鳳,他本身是何等修為、何等身份,能被他稱作「貴客」的,那身份必定真是貴不可言。

  所以郎青趕緊道:「有請。」

  不過隨後施施然走進主廳這一位,身材雖高大,面貌卻平庸,只一雙眸子透著些溫潤之意。一般而言,神境大能都有自己獨特的氣場,如撼天神君的高傲、懷柔上人的冷漠。可是郎青從這人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神力,甚至這人身上的青衫都洗得快要褪色,肩頭上還打著一個補丁。

  如果這位也是神境,那一定是他看到過的最落魄的神境。

  不過郎青身為一宗之主,待人接物的手段早就爐火純青,早讓侍女奉上了今秋採下來的芽苞炒制的新茶,清香四溢。

  結果這個青衣人輕輕抿了一口,讚嘆道:「好茶。」端起茶盞與目齊平,欣賞了兩眼,「這是六十七年前,德青窯燒制的玉片冰瓷盞,後獻予西夜,同一批共造十八隻,前年冬天打破一隻,如今應該還剩……十六隻。」

  他這般娓娓道來,郎青只聽到一半就悚然動容,因為——

  這人居然說得一字不差。

  還未等他開口,抱臂倚在柱邊的懷柔人就開口了:「這是諦聽,擅知天下事。」

  這青衣人也自微笑,笑出一口白牙:「我姓言。」

  諦聽的大名,郎青還是聽過的,目中即有精光一閃而過:「言先生何以教我,可是為拙荊命案而來?」

  既然這一位是諦聽,那麼它對世上一切發生過的事情都瞭若指掌,等若是命案的目擊證人。

  來自於他的指認,一定最可信也最有力!

  言先生輕咳一聲:「我最近十餘日居於奇凌城,本想今日出城,結果被攔下來了。」

  郎青微窘。懷柔上人擅馭土,給整座奇凌城布下的結界就禁絕了其他遁術的使用,否則修仙者多的是五花八門的秘術,直接遁出遁入,這一道關卡豈非形同虛設?

  眼下被攔在城門內的修仙者也不在少數了,個個怨聲載道。

  「恕罪。」郎青話鋒一轉,「言先生既然在奇凌城居住超過半月,想必對拙荊命案的前因後果瞭若指掌?早些結案,我們也好早開城禁。」

  言先生笑了笑:「多少看到一些。」

  郎青大喜:「請先生指認,兇手是誰!」

  言先生卻輕輕搖頭:「我不可插手人間事務。」

  郎青頓時愕然,隨後想起來諦聽種種神秘,不由得皺眉:「既然先生不能插手人間事務,又何必上我這裡來?」這頭諦聽明明知道前因後果,卻不肯說,這是上城主府來找不自在嗎?若非眼前這人連懷柔上人都謹慎對待,他早喝令拿下了。

  懷柔上人突然道:「諦聽雖然善聽而不言,但也同樣不能說謊。」他轉向言先生,「我且問你,寧小閒是不是在奇凌城內?」他剛剛接到晏聆雪身亡的消息,就施展神術封鎖整個奇凌城,所以兇手此刻多半還沒逃出城外。不過他神念來回掃蕩多次,始終未在城內尋見寧小閒的身影。以他的本事,奇凌城地下百丈內有一隻小蟲爬過,都能被他找出來。因此寧小閒要麼不在城內,要麼施展了甚秘術可以躲過神境的掃視。

  這一點倒不奇怪。他知道寧小閒曾經在沙度烈的王都呆過一段時間。那裡同樣有神境坐鎮,如非身負秘技,她如何能安然無恙?

  這也佐證了她就是兇手的概率很大,否則能逃過懷柔上人的神念,這世上又有幾人?

  言先生望著他,不語。

  懷柔上人和郎青立刻就明白了,後者鐵青著臉,怒喝一聲:「果然是她!」

  晏聆雪死,寧小閒就在奇凌城,兩人夙有罅隙,這還用再推導嗎?

  言先生的話卻很奇怪:「眼下奇凌城人不少。」

  他指的是什麼人?郎青壓下煩躁心情向他討教:「我的妻子,到底是自盡還是他殺?」

  言先生的話更奇怪了:「不好界定。」

  自盡就是自盡,他殺就是他殺,還有存在於這二者之間的形式嗎?郎青終於體會到平素寧小閒同言先生對話的痛苦了。

  郎青深深吸了口氣,才不至於抓狂:「那麼,敢問您上門所為何事?」他也是聰明人,看懷柔上人站在邊上不吭聲,就明白對言先生用強不得。堂堂神境都奈何不了諦聽,他當然更不夠看的,因此雖然急躁,卻也必須按步就班。

  言先生這才微微一笑:「事關蒼生。我雖不可插手人間事務,卻可以給郎宗主一個小小的建議,未必一勞永逸,卻可暫解宗主眼下燃眉之急。」

  郎青大喜:「先生教我!」

  言先生卻搖了搖頭:「不可宣之於口。然,郎宗主必曾動念。」

  必曾動念?郎青將這四個字咂嗼半天,臉色慢慢變了:「可是,這麼做有大不妥……」

  言先生截口道:「郎宗主心中認定的兇手,除了寧夫人以外還有誰?」

  「這個……」郎青卻遲疑了。

  「郎宗主知道晏夫人過往,因此遲疑。」言先生輕聲細語,「既如此,何妨一試?須知世事因果循環。只須這麼一試,兇手是不是寧夫人,一目了然。」

  一試!這兩個字如當頭棒喝,郎青忍不住退開一步,就這樣豁然開朗。

  他越想越有道理,連嘴角也微微揚了起來:「言先生說得有理,可以一試,可以一試!大不了,我便說我錯了!」

  言先生站了起來,笑意不減:「既如此,城門下的禁制要儘早打開才好。」轉頭向懷柔上人道,「你我那一局殘棋已經擱置四百餘年,不若將它下完?」

  「現在?」懷柔上人也有些意外。

  方先生應了聲是。

  懷柔上人瓮聲瓮氣道:「這會兒哪有空閒?打完仗,自會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