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才將不斷抽搐的屍首扔在地上,淡淡道:「說過了別擋路。」
修士倒在地上,紅的血、白的腦漿,混和著草原上的積水,一時淌得到處都是。工匠們看得目瞪口呆,一直到有人哇地一聲彎腰吐出來,其餘人才如夢方醒,四散奔逃!
神仙老爺都讓人捏爆了腦袋,他們自己的小身子骨能扛多大勁兒?
章雨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往地上屍首吐了口唾沫,轉身往西南奔去——這時候,誰還計較他去了哪裡?
至於剛剛殺過人這名大漢,居然信步往河邊走去。熟悉地形的人都知道,他這是往鳴沙河主河而去,再往前走就是奇凌堰了。
他的動作看似悠閒,其實快極,章雨最後一次回首,正好望見他跨步走在河面上。
注意,是走而不是游,那姿態悠閒極了,勝似閒庭信步。章雨忍不住揉了揉眼;
這傢伙,是人、是鬼,還是神仙?
而後,這人就沉了下去。
章雨轉頭不敢再看,抓緊這難得的機會跑遠了。
……
大漢入河,秤砣一般沉到了最底部去。鳴沙河含沙量很大,河水昏黃,這會兒雖然是清晨,水面四丈以下就是模糊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
他到了底部,就邁開腿行走在河床上,仿佛自己徜徉的是陽光照耀下的楊柳岸堤。
若是仔細辨別他所在的位置,其實正是內河後半段,靠近風波堰的位置。這裡常年有河水漫過堰頂,倒有大量泥沙落下來留在堰底,所以這兒從來都是每次河底清淤清砂的重點。
此時,河水中有淡淡的、細小的水草飄過來。他自然懶得躲閃,可是這淺綠色水草飄到近前忽然炸開,變作了無數肉眼幾乎難見的小蟲,劈頭蓋臉朝他撲來!
一旦被附身,下場甭提有多麼悽慘了。今晨慘死的那幾個混元境就是他的前車之鑑。
然而他身上忽然泛起一層濃厚的黑光。光芒不斷翻滾,其中似乎有無數鬼臉正在無聲哀嚎。
幾十隻小蟲飄得最近,搶先沾著了黑光,竟像沾著了硫酸一般往外彈出,半途中身軀翻滾,似乎想要擺脫什麼。
不過僅僅不到兩息時間,它們全身就都由綠轉黑,跑不出多遠就僵直了,而後分解成黑色的、炭粉一般的細末,隨波逐流。
這些擅吸生靈精氣血的小惡魔,今日卻也落得了和獵物同樣的下場。
其他小蟲哪裡還敢再撲上前去?轟然炸開,往四下里逃得沒影兒了。
這人也不理會,走到一處忽然停下來,俯身在砂里挖了幾下,就碰著了一樣黑乎乎的物事,很長、很粗,也很重,表面粗糙不平,甚至長滿了蛤蜊。
這居然是那塊臥鐵,奇凌堰淘沙的標記。
然而這點重量對他來說真算不得什麼。他抓著這東西正要上浮,冷不防斜刺里殺出一個黑影,朝他猛地衝來!
這裡水體昏黃,能見度不足六尺。直到來襲者近在眼前,才能看清這居然是一條巨大的觸手。大漢已可稱魁梧,但在這隻觸手面前,就輕巧得像一隻棒球。
他連躲閃都來不及,一下就被抽飛出去!
按理說,他下一秒就要被擊出水面的,而堰頂不知何時已經趴著一頭圓滾滾的巨怪,正瞪著比磨盤還要大十倍的圓眼等著他露面。
正是令蠻軍聞風喪膽的東海神君,虛泫。
先前被他放出來巡視河道的蜚蛭突然奔回老祖宗身邊,七嘴八舌地求援訴苦,當然驚動了他。這些小東西跟著他好幾萬年,從來什麼都能吃,就是不吃虧,這會兒在別人手裡栽了大跟頭,轉眼就回去搬救兵。
虛泫卻知道,能將他的蜚蛭都逼退的傢伙一定不是善茬子,因此這會兒也打起精神準備給這偷進自己地盤的傢伙一個難忘的教訓。
可是等了好半天,河裡也沒動靜。
人呢?
他的觸手在水裡能捕捉到最輕微的波動,從而確定獵物的大小、體型、修為,因此後者根本逃不過他的追捕。這可是沉淵的獨門絕活兒,比普通修仙者的神念還要好用。
可是河裡空空蕩蕩,除了一群呆頭呆腦的魚兒以外,沒尋著被他一巴掌pia飛的傢伙。
然而這個人的存在並不是幻覺,因為堰底的臥鐵不見了。
這個不知來路的傢伙,難道衝進鳴沙河、衝進懷柔上人的地盤,只為打撈河底一塊生了鏽的臥鐵嗎?
這玩意兒就是沒有別的用途,才被扔在這裡當個輔助刻度線用的。
老沉淵又等了半天,甚至在主河裡也找過一遍,才確定這傢伙是兩處茫茫皆不見,只得怏怏縮回主河玩水去了。畢竟內河對他來說小得像個澡盆子,連翻身都困難。
那名大漢來得突兀,消失得更加怪誕。
這人的舉動好似並未給奇凌城帶來什麼麻煩,可是虛泫心底隱隱覺得不安。
似乎……有事即將發生。
……
奇凌城。
郎青走進來時,晏聆雪正倚著朱欄怔怔出神。
陽光照在她身上,給她的衣裙都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
體態風|流,面籠輕愁,看起來別有一番我見猶憐之意。郎青的心不由得軟了,暗道髮妻雖不似寧小閒那樣智計百出,一舉定乾坤,卻也溫婉體貼,汲汲經營,於西夜貢獻不小,於是走到她身邊,摟著妻子香肩道:「在想什麼?」
晏聆雪朝著底下的景象呶了呶嘴:「他要在這裡呆上多久?」
郎青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原來是新挖出的運河,河面上看起來平靜無波,連個漩渦都沒有。不過他明白她想問的是什麼:「東海神君願助我們守城,直至摩詰天退去。」
「你許了他什麼好處,讓他替西夜賣命?」要請動神境出手,那得有多大面子?她倒真好奇,因為海妖向來不願意摻和陸地上的麻煩。
「不是我……」郎青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守住中北戰場,對整個南贍部洲的戰局都有利。」
晏聆雪和他作了三百年夫妻,怎麼聽不出他的欲言又止:「又是寧小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