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子輕笑一聲,上半身微微前傾,於是宗鱗終於見著了她的真面目。
怎麼說呢?他活過的年頭也是很長了,見多了風花|雪月,見多了艷姝絕色,可是這女子的美卻不咄咄逼人,反倒如明月皎皎,溫潤柔和中還有兩分清冷,然而立在地上的人只這般這樣仰頭看著她,心裡就充滿了無限欣賞、無限喜悅、無限仰慕,似乎心氣兒一下就順了,什麼嗔痴愛恨、悲怨驚懼,都給拋到了九霄雲外去了。
就連一腔戰意,也快要被消磨得風吹雨打去。
饒是宗鱗的意志早被磨練得百折不撓,和她目光一觸,依舊禁不住心底一軟,冒出少許憐惜,竟是不忍對她動粗。
幸好這莫名的感覺也只在一瞬間,轉眼就被他壓了下去,心道一聲「好厲害」,真不愧是曾經名聞大陸的妖女。
她望著宗鱗微微一笑,後者就眯起了眼:「你好生面熟,似在哪裡見過?」
寧小閒輕輕落到地上,仿佛葉片飄落,輕盈無息:「宗將軍,這樣的搭訕,未免老套。」
她說「宗將軍」,最後一字餘韻輕而長,聽在耳中說不出的受用。對宗鱗來說,卻又有一絲說不出的熟悉感,好像這個語調似曾相識。在他感知當中,她是孤身而來,方圓百里之內再無其他大能氣息。不過知道這一點算不上利好,寧小閒敢一個人站到他面前,就說明她有恃無恐。
並且她的氣息隱晦,連他都不能一眼看穿她的修為。九重劫仙與普通仙人的區別,竟有這麼大?
宗鱗哼了一聲:「曹大巫凶仁慈,竟未傷你。」並且看樣子還未曾負傷,這就值得深思了。曹牧的境界,至少是遠遠高過他。寧小閒笑了,露出編貝玉齒:「不若我送你一程,去找曹牧?」
宗鱗臉上終於變色。曹牧專門去追捕這妖女,結果人不見了,寧小閒卻站在這裡,又作如此說道。若非這兩人的境界實在相差太大,他都要以為曹牧被……
不,這絕不可能!
宗鱗忽然一刀劈了出去,寒光凜冽,中者立成兩半。他身經何止百戰,知道寧小閒的話還是給自己造成了衝擊,這一剎那心神難免動搖,氣機都有小幅波動,正是對方出手的大好時機!他乾脆以攻代守,直接出擊。
刀光如雪,從寧小閒的腰間斬過,快得將她的身影都一剖兩半。明明是這樣兇悍絕倫的一刀,卻不帶有半點菸火氣息,明快得像蜻蜓點過了溪水。
不過,沒有血光四濺,也沒有身首異處,寧小閒的身影徐徐自原地消失。
幾乎就在宗鱗出刀的同時,她已經一步邁了出去,再出現時站在一株桃樹下,正好就位於這位蠻族大將正後方,手往前遞,一柄分水刺直指其腦後玉枕穴。
這一下兩人距離不足三尺,莫說是她了,就算是個普通劍仙,逸出的劍氣也足以將人腦瓜子開瓢。
不過就在這時,她眼前忽然一暗。
那真叫暗無天日,連天幕上閃爍的星光都不見了,就好像人在夜裡閉起眼來那一種純然的黑暗。
目力受阻,神念自然而然地接替了眼力的工作,向外擴散而出。對修仙者來說,這幾乎已經成為本能。只要神念強大,就算是個瞎子也能摸清周圍的一切。
然而,這一回神念僅僅到了體表就無法再散逸出去。
她突然失去了對戰況的掌控力,甚至連自保都成了問題。這一驚,才真地非同小可!
間不容髮之際,她沒有退縮,那一刺依舊循著既定的線路刺了出去,詭詐凌厲不減半分。
奇異地,她現在抱著的念頭和宗鱗方才一模一樣:以進為退,以攻代守,除祛後患,方得自保!
不過這一刺驀地被人格開了,隨後她只覺得眉心一緊,似是有物攻來。
這時她已經發現自己失去了對眼前局勢的判斷依據,口不能言、耳不能聽、目不能視、鼻不可嗅,甚至連神念都無法擴散,可謂五感盡失!
人與外界的溝通當然全靠感官,哪怕是大能也不例外。驟然遇此變故,誰不得手忙腳亂?
這即是宗鱗領域的威力了:
五感盡失。
在他的領域當中,敵人的五感都會被剝奪,連神念都無法放出,只能乖乖任他魚肉。
寧小閒更是發現,格開自己那一刺的力量不僅強大,連角度都古怪得很,居然是從她右後方發出!
要知道她現在立於宗鱗背後,速度又是其快無比,這傢伙怎可能繞到她右後方來格擋?並且據她拿到的情報,宗鱗可不是左撇子,就算是聖人境,在這等生死攸關的時刻哪可能輕忽散漫?
是以她做出的下一個動作,就是順著攻擊的方向急速後退,動作突兀得像是被人一拳狠狠擊飛。
迅速,有效。
也虧得她戰鬥經驗格外豐富,因為此刻宗鱗得了轉機,已經回過身重新撲來!
敵人五感盡失,除非境界遠高於他,否則如何能夠破得?宗鱗七歲時全家遭遇仇人追殺,年僅六歲的弟弟慘死,他奔逃時則落入一口廢棄的礦井,兩個月後才獲救。沒人知道一個蠻族幼童怎樣在地下活過六十多天,不過這段經歷給宗鱗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直至數百年後邁入混元境,依舊記得當初自己在地下經歷的、那一片叫人絕望的黑暗和虛無,以及仿佛被全世界遺棄的恐慌和悲忿。
他牢牢記得這種心境,以至於晉升混元境以後,萌發了五感剝奪領域,也要讓自己的敵人嘗一嘗箇中滋味。
他知道領域當中的寧小閒,五感雖然被剝奪,但戰鬥的本能還在,靈覺也依舊敏銳,因此不敢使出天搖地動的神通,而打算悄無聲息地制敵於無形,連長刀上最後一絲銳氣都已經隱去。
不過刀尖堪堪要觸著眼前這女子的眼皮時,她忽然反手一撥,將長刀震盪開去,手中分水刺光芒一閃,已然變作了長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