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素更是隱隱有一種感覺,似乎事情遠未有這樣簡單。若是殺掉這三個凡人,也脫不出領域呢?
時間飛逝,殷如正緊聲道:「你來!」
殘臂只有一截,兩人當中,只有一個能夠依靠它抵禦領域之力,剩下那人同樣要受到時間的束縛。
她比他聰明,比他機敏,最有可能勘破眼前的迷局,乃是最合適的人選。
白素素只望他一眼,就明白他的心聲,眼中微現猶豫之色。
這時,兩人都覺出了輕微的眩暈。
時間錯位的感覺捲土重來。在五倍時速下,明玉香以自己性命為他們爭取來的時間,又快要用完了。
若以現在的時間流速來算,他們只剩下了幾十息時間。
再也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供思考,白素素一咬銀牙,抽出木劍,反手劈了下去!
胳膊落地,血光乍現。
眾人卻都露出了意外之色:
她剁下的居然不是自己的手臂,而是殷如正的。
這一劍精準而迅快,居然不遜於定伯遠!
那一剎那,殷如正也只感覺到了微微的涼意——她最大程度地減輕了他的痛苦,隨後取出斷臂,就要給他裝上。
偏在此時,她忽然覺出,始終沉默的斷臂突然煥出一股抗拒之力。
就像溫馴的綿羊突然變作了桀驁的野馬。
就好像它突然擁有了自己的主見和決斷。
先前聽到王陽右所述,這東西有誘惑人心的本事,可是在方才接二連三的變故中卻沒有表現出半點異常。白素素還以為它陷入沉眠,沒料到現在突然又活躍起來。
它突然向著前方伸掌,白素素居然能體會到它的強烈喜悅。她當機立斷,想將它安到殷如正身上,可是這一回,不靈了。
斷臂不再連接宿主的血肉,不再迅速癒合傷口,反倒極力想要掙脫白、殷二人的控制。若非她力量極大,險些被這物脫出手去。
這東西居然能自己跑動。
現在,她終於知道這玩意兒是怎樣逃出天雷絕獄的了。想來是它在天雷絕獄的深處,經受了天雷地火的洗禮,居然蛻演出了自己的意識和靈智——在天雷絕獄最中央的雷池底部,時間的流速和南贍部洲可是完全不一樣的。這裡過去了三百年,雷池底部可就足足過去了年。
年不間斷的天雷淬鍊,也許就在某一個瞬間,它從一截完全枯化的死物重新衍變為新的生命。這種情況的出現非常偶然,機率卻不是零,譬如當年的巴蛇身軀,也是在元神離體三萬年的漫長時間裡,重又滋長出全新的意識,否則當年寧小閒以巴蛇內丹引|誘它,就不會遭到抗拒了。
這截斷臂的情況也是大同小異,所不同的是,它不似巴蛇真身那樣擁有完整的軀體,必須依附於其他宿主身上。昔年阿牛和潘員外在山洞中見到的那隻死去的妖怪,本身是天雷絕獄中的妖種,受其誘|惑而將它偷出了禁區,也成為因它而死的第一個倒霉蛋。
它本身的等階太高,這就註定了它一定會不停地尋找更強大的、匹配得上它的宿主。在黑胡林的山洞中,它選擇了阿牛,而不是相對孱弱的潘員外;阿牛最後抵擋住了來自寶物的誘|惑,堅決將它扔掉,潘員外卻不行,隨後又偷偷揀回它裝在自己身上,直到最後被其逼瘋,殺掉了所有親人。
這個時候,定伯遠出現了,於是殘臂又無情地拋棄了潘員外,附到了這個新出現的強大仙人身上。
它賦予定伯遠更加強大的力量,同時卻也不斷腐蝕他的神智。仙人的心志比凡人堅定不知道多少倍,所以他苦苦抵抗了十年,可惜心懷野望,終被殘臂鑽了空子。定伯遠最終也淪陷了,殺掉雙胞胎弟弟,霸占弟妹,挑起了渭南宗和戰盟的尖銳對立,也將數大州一起拖入了戰火的肆虐之中。
被它附過身的人,無論是阿牛、潘仁壽還是定伯遠,無一例外都以悲劇收場。
直到這截斷臂尋找到真正的主人之前,這樣的悲劇都一定會不停地重演。
殷如正道行精深,這時見到斷臂安裝不上,創口即快速止血、蠕動,竟是要迅速地重新生長。白素素餵他吞服了丹藥,而後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忽然冷笑道:「還不現身?」
能令這截斷臂突然亢奮,不再寄主的原因只有一個:
它真正的主人,終於出現。
果然花園的月牙門外有個平淡無奇的聲音響起:「是該物歸原主了。」
隨後,就有個人走了進來。
看清這人的面龐,白玉樓忽然叫了起來:「怎會是你!你,你不是已經……」
另外兩人,也是半天作聲不得。
從門外施施然走進來這人,赫然就是白玉樓的書僮,佟明夏!
這少年原本長得瘦弱清秀,往胖子身後一縮,幾乎沒有存在感。不過現在他挺直了腰背,臉還是那張臉,表情卻不同了,居然就散發出一種凌厲而張揚的氣勢,像是蟄伏在河沼中的巨鱷突然褪去了浮木的偽裝,張開布滿獠牙的大嘴打了個呵欠。
佟明夏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望著白素素沉聲道:「怎生稱呼?」
他的語速不快,卻真真切切透出一股上位者的尊嚴,仿佛忤逆他就是大逆不道。
「柳。」白素素笑了笑,「柳青璃。」
她當然不是寧小閒,她是柳青璃。
寧小閒追捕了她三百年,始終都未成功過。昔日在柳宅中險些被惡鬼吃掉的小女嬰,如今已經成長為深不可測的大能。
佟明夏面無表情,也不知是否認得她,但他點了點頭:「將斷臂交給我,我留你們一個全屍。」
他說得很鄭重也很認真,沒有一點誇大成分。白玉樓看著這個陌生的書僮,只覺得人世間最荒謬之事莫過於此。
是了,現在他突然想起來,先前心底為什麼總有一點點違和的感覺了:
在三個凡人奔向暗道的途中,他們發現一具商隊夥計的屍首。那人死得悄無聲息,又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