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現在只求速死。
塗盡居高臨下,問他:「這盤子如何使用?」
芮銀昌氣若遊絲:「驅魔盤本有……十二隻,我拿到其中三隻,埋在城外三個位置。今日,今日大陸有頭有臉的修仙者都在四方天城,慶祝玄天娘娘渡過天劫。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但是天香墅外守衛森嚴,所以、所以我們乾脆就,弄走整座城市……」
聽到這裡,眾人無不變色。能做到一方大佬,都是心如明鏡一般的人物,這時已經明白長天所說的「一網打盡」是什麼意思了。南贍部洲最有權勢、最有頭臉的人,除了幾名神境閉關不出以外,基本都為玄天娘娘的慶典而來,就集中在這個大廳當中。對蠻人來說,這可是歷三百年而未有過的一鍋端的機會。如能趁機將他們一起除去,那麼當蠻人揮軍直入的時候,南贍部洲的抵抗力量還能剩下多少?
當然了,留在這片大陸上的蠻人餘孽不可能將這廳中的人物全部殺掉,這一點怕是連當年的蠻祖親臨都辦不到。所以他們就將主意打到了驅魔盤身上,就如數萬年前老祖宗們所做的一樣——將這些棘手人物,全部送入虛空之中。
今時不同以往,神境是可以破開虛空返回南贍部洲的,然而那樣首先要耗費大量時間,少則數月,多則數年,這就給蠻人爭取到了寶貴的先機;其次,天香墅里聚集十萬修仙者,這裡面總共才幾個神境?就算他們能從遙遠的虛空返回,其他人怎麼辦?虛空旅行要耗費大量神力,一個神境又能帶回幾個人?
屆時大量高端戰力如仙人、真仙都滯留在虛空之中,只有幾個神境獨身而返,一樣是孤掌難鳴——一道籬笆還要有三個樁呢,一個好漢三個幫。沒有了天道不惜打破綱常提拔起來的廣大仙人,蠻軍可以勢如破竹。
蠻人好大的手筆,居然想將南贍部洲所有高端戰力一齊送走。
想通了這一點,所有人都驚出一身冷汗,暗道一聲好險,原來自己不知不覺中已經在生死邊緣來回一趟了——若是被傳入虛空,後半輩子大概尋不著回家的路了吧,那下場不敢想像。
塗盡又問俘虜:「誰指使你這般作為,誰將驅魔盤交給你?」
芮銀昌趕緊道:「我不知道。上頭要將指令交予我手,也不必與我會面,只要將附有特殊印記的紙箋放入我屋外老槐樹的樹洞裡。」
「要將一個城市傳送入虛空,需要海量靈力,這驅魔盤中的靈力從何而來?」
芮銀昌仍然搖頭:「這三隻驅魔盤是和指令一起放在樹洞裡的,入我手時就已經儲滿了靈力,我也不知道它從哪裡來,只曉得上頭要我將東西埋到指定位置去,並且連時間都要求精確無比,就在今晚亥時一刻。我手裡銅盤是最後三枚,埋下之後即可念訣啟動了。我所知道的,就是這樣多了。」
塗盡也知道這人位卑職輕,所知不多。事實上,幾乎所有蠻人暗探都不會掌握太多秘密,以免落入敵手時妨害大局。
他回頭望了兩位主上一眼。長天毫無表示,而寧小閒伸出纖細玉指,在椅背上輕叩一下。
篤。
塗盡會意,轉頭對芮銀昌道:「娘娘仁慈。」
受盡折磨,芮銀昌對座上那麗人居然生出了感激之心,不由得以頭點地。
下一秒,塗盡咔嚓一聲扭斷了他的脖子,隨後低聲道:「拖下去。」
即有兩名隱衛上前,將死屍收拾下去。
塗盡對兩位主上行了一禮,聽長天吩咐:「十二驅魔盤,每盤都須放在固定方位,你可以此盤為依據,將其他銅盤順位起出。」
寧小閒也伸手,頓時有一隻肥肥胖胖的老鼠靜靜伏在她的掌心:「帶著,它能幫你尋到銅盤的下落。」
牧雲府眾人立刻就認出,這是先前寧小閒在落馬坡召喚過的尋寶鼠,天生有找尋異寶的本事。
塗盡應了一聲,恭敬接過,點了幾人隨自己走了。
他今日出手以這般手段刑求俘虜,並非只是展現隱流的酷烈殘忍,其中深義,要由各派自行體會。
眾人一時無話。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開口了,卻是頂翰樓的首腦:「那麼方才四方天城的劇變,莫不是……」
白虎斜睨他一眼:「驅魔陣法本已啟動,突然又被強行中止。奉天府主的時機把握得極好,這一下直掐要害,四方天城被迫從虛空中重新顯形出來,就沒有被傳送走,不過代價就是反作用力巨大,整個城市都承受不住,一下四分五裂。」
四方天城,是驅魔陣法被強行中斷的受害者;可是汨羅若不如此作為,倒霉的就是天香墅中的十萬修仙者了。想通了這一層關係,頓時有無數人整裝肅容,對汨羅抱拳道:「多謝奉天府主勘破蠻人陰謀,回護我等不受蠻人相欺!」
「府主果然明察秋毫,好生了得。」
「多謝奉天府主,保住南贍部洲道統,讓萬千宗派不至於斷了香火基業!」這是起高調的。
「汨羅府主太帥了!又好看又能幹,我從此就是他的粉兒了!」這是心頭鹿撞的,男女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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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眾人的紛紛道謝聲中,汨羅微微一笑,也不謙讓,落落大方地欠身回禮,其容止軒然,其風度翩翩。
這一笑,又不知看暈多少年輕男女。
權十方突然輕咳一聲:「四方天城四分五裂、死傷無數,怕是有些棘手。」
大家臉上笑容不由得一僵。是呵,天香墅所在的四方天城,被傳送陣法撕扯得七零八落,也不知多少平民家破人亡,可謂元氣大傷。大傢伙還站在隱流地頭,站在災區,笑是這麼暢快似乎不大禮貌罷?
權十方又道:「如今蠻族密謀對付我等,往各宗派安插暗探,挑撥離間、鼓動戰爭在先,安置驅魔陣想將我們一網打盡在後,諸位還認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不受牽連?」
在場修仙者都沉默下來。蠻族的作法,明顯是想將所有人一鍋膾了,半點不留情。既然雙方從一開始就勢同水火,不留半點餘地,那麼真如權十方所言,屆時一團亂戰當中,誰還敢心存僥倖?須知唇亡齒寒之憂。
「蠻族只用幾個小人,就險些將我們都送上不歸之路,如今還有誰敢小看它?當蠻人大軍捲土重來,在座的又有多少人是他們對手?」他環顧四周,唯見眾人低頭不語,都不與他以視。
「撼天神君始有遠見,唯今之計,只有凝群聚力,方可扶危渡厄。」權十方深吸一口氣,踏前兩步,朗聲道,「為朝雲宗計,為千秋道統計,我願率宗加入戰盟!」
人群頓起騷動。
連朝雲宗也加入了戰盟!得到了三大神獸支持的盟約,再得一巨頭入伙。尤其朝雲宗秉持俠義,雖然這些年不再為中小宗派提供無償救援,但在其他方面依舊誠意滿滿,其聲名之清正,遠非其他宗派可比。權十方本身的品性為人,又被無數修仙者稱許讚頌。
有朝雲宗為榜樣,看來加入戰盟並不是什麼壞事。這時在座修仙者中就有許多人目光閃爍,顯是有些動搖了。
人群中忽然有個聲音道:「咦,汨羅府主既在這裡了,先前西夜郎宗主豈非提議他為戰盟盟主?」
汨羅微愕,目光掃過郎青,見他鐵青著臉,不由得一笑。
郎青確是鬱結得很。他先前那般說道,無非是瞅准了汨羅不在現場,無力駁辯,哪裡是誠心要選他?眼看說話這人,卻是樂音宮主。他心裡暗恨,口中卻要輕咳一聲:「無非是個人拙見。西夜既然不加入戰盟,也就不在這裡指手劃腳地惹厭了。」說罷揮了揮手,帶人要走。
他才轉過身,後面就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聲線如鈴,卻字字誅心:「郎宗主請留步。若我記得不錯,方才在驅魔盤啟動之前,你也是這般急著要走?」
說話這人,正是寧小閒。
廳中所有修仙者頓時抬頭,往西夜宗看去。
是啊,方才撼天神君邀立戰盟,他不肯加入,反倒急著要走。現在看來,那豈非就是蠻人催動驅魔陣的時間節點?
郎青嚯然轉身,盯著她一字一句道:「寧小閒,你這是什麼意思?」
「先前郎宗主好似說過,只恐夜長夢多。」寧小閒微微一笑,「好巧。」
在眼下,這指控可是極其要命了。郎青一臉鐵青:「你想說我與蠻人勾結?」
晏聆雪自丈夫身後站出來,冷笑道:「我們方才要走,蠻人的暗算緊接著就到了。如若我們和蠻人暗通,豈非走得太晚,將自己也陷在驅魔盤裡?」
牧雲府自來和西夜不對付,陳玄齡即站起來反駁:「蠻人無德,利用完就拋過牆也未可知?」
的確在場眾仙都未經歷過上古大戰,對蠻人的習性不了解。如果真如陳玄齡所說,西夜與蠻人暗通款曲在先,被利用後又被拋棄在後,那麼他還是洗不脫身上的嫌疑。
郎青城府再深,這時也氣得直冷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寧夫人若說我西夜與蠻族有染,當要拿出證據來!」
寧小閒眨了眨眼,靠回椅背上:「郎宗主說哪裡話來?你何必著惱,我可從未這樣指控過……你瞧,我不過是提個疑問罷了,你怎地反應這般激烈?」
先前郎青離間隱流和奉天府、推選汨羅為盟主,輕描淡寫說過這僅僅是個提議罷了,可是在長天、在汨羅心中種下一根刺。
現在,她也不過是提了個疑問罷了,卻在天下人心中同樣種下了一枚種子。
這枚種子的名字,就叫猜忌。
她沒有證據指責郎青,可是郎青同樣沒有證據能夠洗刷出自己的清白。
無論他是有心還是無意,西夜的行逕一直會隨著今日天香墅這番變故而被所有人銘記在心。
除非他洗白自己,否則對他的猜忌和懷疑只會與日俱增。
可氣的是,郎青明知道這一點,此時卻沒有辨解的辦法,只得一拂大袖森然道:「既然玄天娘娘也是無的放矢,那麼恕郎某不奉陪了。」向幾個神境都打了招呼,帶著西夜眾人轉身就走。
對他的指認沒有證據,當然最重要的是西夜的勢力也稱霸中北部,所以沒人攔著他。可是從殿中到門口,西夜的每個人都覺得殿中沉默的修仙者目光帶著尖銳而洶湧的敵意,受之渾身如遭針砭,難受至極。這裡多的是仙道大能,哪怕只是目力注視也讓人壓力山大。若非西夜這次帶來的都是精銳骨幹,修為高超,恐怕已經有人被看殺當場。
晏聆雪緊緊捏著粉拳,直到指節都發白。她修為最弱,當然承受的壓力最大,若非郎青時時記得相護,恐怕她已經被這殿內無數大能形成的威壓給逼出了重傷。人越難受,心中就越是惱恨,似乎無數年前的苦痛再度從內心深處被血淋淋地挖出。
又是這樣!
那個妖女三言兩語,又要陷他們於萬劫不復。這一回,連郎青對上她也要落在了下風嗎?她晏聆雪不再是三百年前養在深閨的弱質女流了,如今分析天下大勢,調控領地經濟,都是一把好手。以她現在閱歷,怎看不出寧小閒輕飄飄一句不負責任的疑問,就將髒水全潑在了西夜身上。
這裡可是百宗雲集之地,她就當著天下人的面信口開河!從此往後,還有多少宗派相信西夜的清白,願意和他們打交道?
這妖女居心之險惡,手段之毒辣,竟比三百年前更甚!
郎青腳步亦是沉重。他走到門口,卻聽長天的聲音從背後傳了過來,響徹大堂:「郎宗主,自重。」
那聲音冰冷沉凝如寒潭水,儼然到了殺氣外露的地步。西夜宗眾人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來自神境大能的威脅,就算是他們也不能無視。
郎青扶著自己妻子,使她免受長天神威影響。夫妻二人身形都是頓了一頓,隨後頭也不回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