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帶來一個問題:這些年輕的蠻人後裔從來沒被洗腦,沒發過血誓,甚至可能連蠻族是什麼都不知道,等到蠻族需要他們執行計劃時,他們怎麼會聽從?十幾歲的少男少女,正是心理最叛逆的時候,又怎會為素不相識的異族賣命?
換作寧小閒自己,這種問題的解決方式至少有十種,不過璇璣指認出來的辦法最為簡便,這種法子其實在地球也早有人用:
催眠。
說白了,即是將指令植入年輕細作們的識海當中,平素他們行事如常人,沒有半點不妥,可是一旦聽到這個指令,立刻就會進入等待命令的狀態。人的潛意識力量有多強大,這是已經被無數次驗證過的了,就算這些少年事後清醒,也一定會在有意無意中完成上頭交代下來的任務。
因為這是「發自內心」的渴望,他們年紀還小,無法對抗自己的心魔。
當然,這項術法一般在換血的時候進行,並且重中之重就是需要一個固定下來的「指令」以激發他們的待命狀態。
璇璣說過,摩詰天雖然沒有打探出這個指令的內容,但卻知道它一定不長。寧小閒今日望著安魚的時候,靈機一動,想起了前幾天困擾自己的那個詞,不由得一試。
仔細推敲,這句話的口氣很大,潛台詞即是「天道的壽命也有時限」,這很符合蠻人一貫的信仰。她也只是隨口試探,不料當真就靈驗了。
她一向運氣不好,這回居然誤打誤撞,莫不是老天開眼了?
寧小閒伸指在桌面上輕叩,一邊笑道:「權掌門方才侃侃而談,好生了得。」
剛才在茶樓當中,權十方三言兩語就打發了一樁案子,加上他外型俊美英朗,風度翩翩,這下又不知道有多少看客要路轉粉了。
「莫要取笑我了。」她還是這般淘氣,權十方無奈搖頭,「都是你暗中傳音之功。」他長年勤修苦煉,在道藝上是勇猛精進了,又哪會分神去關注噬妖藤這些奇物異事?方才他能說得頭頭是道,無非是這丫頭暗中一字一句傳音給他,他不過是照本宣科,當個傳聲筒罷了。
只是這兩人這般毫無破綻的配合,又讓他想起三百多年前追捕蝠妖的往事。那時,他們何止相談甚歡?再後來他有意追求她,她就開始躲閃了。
或許這般以友相待,他們的相處才能如此自然歡諧?
呵,他想到哪裡去了?
權十方自嘲一聲,卻見她指了指呆呆怔怔的安魚:「再說你這個徒孫。她的確不知情,卻不代表她就無罪。」
權十方微怔,等著她的解釋。
「你以為,方才胡妙文體|內的噬妖藤怎會突然發作?」
他這才動容:「且慢,你先前傳音與我所說的,噬妖藤的種子要進入人體七天之後才會發作……」
「我沒有說全罷了。噬妖藤種子的確要潛伏半個月才能爆發,除非——」寧小閒聳了聳肩,「被人提前催發出來。」
權十方立刻想起隱流丹師方才所說的話:「噬妖藤種子……比較小……提早出來了,算是早產兒……」
重點在於,這東西提前被催發出來了,算不得瓜熟蒂落,胡妙文才會在茶樓當中突然發作。他錯了,兇手果真就在茶樓之中!權十方面色凝重,望向安魚:「怎麼辦到的,這和她有什麼關係?」
「噬妖藤的種子向來守時而出,只在一種情況下才會提前甦醒——」寧小閒淡淡道,「當它感受到其他噬妖藤幼仔的氣息時。」
權十方也是聰明人,一點即透:「你是說,安魚提前引動了胡妙文身上的絲羅多破壁而出?」
寧小閒神念在安魚身上一掃,即從她腰間摘下一個香囊,打開來嗅了嗅氣味,隨後將它遞給權十方:「你聞聞。」
權十方不自在地輕咳一聲,不肯去接。
寧小閒一怔,恍然笑道:「是我疏忽了。」他是個大男人,怎好意思去嗅女兒家貼身的香囊?她手上使了點神力,香囊受熱,散發出來的氣味更濃了。
權十方不似她這樣成天與藥材和毒物打交道,對氣味始終不如她敏|感,但這時也嗅出香囊散發出來的花粉甜香當中,還夾雜著一點點淺淡的甜腥氣。
「這是用絲羅多幼種磨成的粉末?」
「正是。」寧小閒挾了一箸魚肉,「絲羅多是同類相殘的生物,她佩著這香囊坐在胡妙文身後,那倒霉蛋體|內的絲羅多就能嗅感應到同類幼種的氣息,對它們而言,這代表著有同類來爭搶宿主,或者乾脆就想殺掉它,因此無論是要自保也好,爭鬥也好,立刻就要破壁而出了。」
「原來如此。」權十方還有一點疑問,「你是怎麼發現她……」話音未落,就見到她袖子裡伸出來一隻長長的蔓足,和絲羅多的極度相似,只不過更加粗壯,表皮十分光滑,並且顏色也是好看的琉璃金。它在桌上打了個轉兒,很不滿地抽打香囊兩下,這才重新收縮回去。
寧小閒笑道:「來見一見我飼養了好多年的噬妖藤,它叫肉球。即使在噬妖藤族群中,絲羅多也是最不受待見的,因為它同樣獵捕其他噬妖藤。因此肉球對絲羅多尤其敏|感,隔著數十丈都能感知。」
「……我明白了。」權十方失笑。原來她本身就養著噬妖藤當寵物,難怪能發現安魚身上的異常。話說回來,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是喜歡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呵。他肅容道:「多謝!」
寧小閒眨了眨眼:「謝什麼?」
「多謝你替我保全了朝雲宗的名聲。」胡妙文的發症和安魚脫不了干係。寧小閒明明知道,卻替他隱瞞了這個事實。「可惜那幾位連雲齋的修士,恐怕要受些誤導。」
「說不上誤導。」寧小閒漫不經心道,「給胡妙文植下噬妖藤種子的,的確另有其人。這些宗派一路趕到這裡,基本是馬不停蹄,誰能知道他們必經的線路,誰就有機率對他痛下毒手。他們若能仔細察找,或不難尋出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