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閒突然道:「這般報復風聞伯,一定很爽快吧?」
靳絲雨眉心一跳,接口道:「這就是我的事了。∈↗頂點說,撼天神君,要我出手傷人,你卻得答應我的條件才可。」這個妖女明明年紀不大,卻是一眼看破了她的算計。
長天望著她,卻不答話。靳絲雨心中突突跳了幾下,才道:「待那兩人成擒,還請聯軍退兵。我知撼天神君一言九鼎,但此事非同可,須得你發下血誓。」
長天沉沉笑了一聲,笑得她有幾分心驚肉跳,這才道:「我竟不知道冰仙子這般天真。既然廣成宮早晚是我囊中之物,為何要舍它轉頭而去?」隱流千辛萬苦殺到廣成宮腳下,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難道當真只逮著這麼兩人,就放著廣成宮這塊大肥肉不吃就走?戰爭進行到這個地步,那兩人不過是個由頭罷了。
靳絲雨瞪圓了美目:「可是你前些天在駐地邊界過……」
「此一時,彼一時也。」長天打斷她道,「那一日的提議,是最後的緩和機會。蕭寄雲既不珍惜,那就是過期作廢!」
靳絲雨閱歷頗豐,也知道這等老謀深算的巨妖所圖者甚大,斷不會這般輕易被她動,因此也不覺氣餒,退而求其次道:「如此,那就請神君為廣成宮保下一基業,莫要趕盡殺絕!照目前形勢下去,聯軍就算能將廣成宮人盡數殺光,自己也要大傷元氣。我助你出手。就是免除了隱流的大量傷亡,也請撼天神君給我們留些香火。」
她見長天沉吟不語,又接著道:「巴蛇森林遠在西方。這一次征戰結束,遲早要返回西方。若是廣成宮就此從南贍部洲上除名,那麼奉天府得了我們的地盤一家獨大,對隱流又有什麼好處?」
場中一時安靜下來。
靳絲雨等了一會兒,不見對方接口。她望向長天,想知道這番話能不能打動眼前這老奸巨猾的神獸,哪知道對方只低眉垂目。俊面上卻不露半情緒,她只好硬著頭皮道:「不知神君意下如何?」
長天張口欲言,眉頭突然一皺。緊接著高大的身形一動,即有一股無形的勁道外放出來,向著四面八方漫延。
靳絲雨雖然站在這裡侃侃而談,然而面對著這等強大的敵人。神經卻是時刻繃緊的。此刻見他突然出手,不由得花容變色,本命法器已經擎在手裡,下一個動作就是用力揮出。
這一瞬間,她腦海中千迴百轉,想道身邊的空間雖然被對方的神通禁錮住,可若自己全力施為,未必就沒有破空而出的可能。並且她手裡還有幾件壓箱底的寶貝。想打贏撼天神君是痴人夢,但要拿來逃命用。或許還能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哪知長天已經預料到她的舉動,左手伸出大袖,作了個下壓的動作,喝道:「稍安勿躁!」
靳絲雨頓時覺得這一下像拍在自己肩頭,力道仿若山嶽,壓得她連腳尖也挪動不得,更不要揮出法器破空而逃了。這時才知道雙方道行的差距,就是貓與鼠的差別,只要對方願意,隨時都可以將她玩弄於鼓掌之中。不過此刻也看出長天並未翻臉拿人,恐怕是另有異變,所以當他低沉了句「噤聲」的時候,她果然緊緊閉起了嘴。
長天左手食、中二指駢起一划,三人面前的地面上就多了一道深達半丈的地縫。這倒不算什麼神通,蕭寄雲當初在邊界上弄出來的那一道溝壑比這壯觀不知道多少倍。不過靳絲雨緊接著發現,以這道地縫為中心,三人所立的左側與地縫的另一側,似乎景物上有些不同了。
那感覺難以言述,當她望著地縫另一邊的景物時,就好像隔著水面看到溪底的水草,似有一層透明而無形的介質為屏障,將三人與外界隔離開來,就連照過來的月光都發生了怪異的扭曲,根本無法抵達三人腳下。
現在,他們就站在無邊的黑暗之中,眺望地縫那一頭的月華遍地。
這種特異的感覺,她此前從未經歷過。然而她畢竟跟在真仙身邊已久,此刻心裡忍不住就冒出了一個念頭來:「陰陽割昏曉原來是這麼個意思。撼天神君這一指,居然斬破了虛空,將我們和真實世界隔離開來!」
若蕭寄雲上次在廣成宮駐地的揮劍一擊劈開大地,令河水斷流,顯示了物理力量的極致,那麼長天這一指劃分陰陽,破入虛空,卻顯示出了他對大道領悟的完備,這是連真仙都暫時無法窺探的神能。
更奇異的景象還在後頭。
地縫的另一側原本是村中的空地,此刻卻有高低起伏的房屋身影徐徐出現,若是定睛去看,就會發現這些房屋的形狀、方位和格局,都是照搬了三人身後的那個村落。甚至她還記得有一戶人家窗口上貼著個褪了色又被撕去了半邊的「福」字,現在在地縫另一側的房屋群中尋覓,果然也看到了相對應的一幕,那個「福」字,竟然也維妙維肖。
這海市蜃樓一般的景象是……幻術?她眼珠轉動,突然看到一間茅草屋中坐著一個身影,不由得微咦一聲。
這人穿著翠色的雲絲暗紋百褶裙,滿頭青絲反綰出一個驚鵠髻,那髻上還有一枚淡粉色的珊蝴並蒂桃花釵,那色澤也確是嫩比三月桃花。她記得這釵子的形狀獨一無二,乃是蕭寄雲贈與她的禮物,雖然不是法器,卻始終被她珍而重之地戴在發間。
所以,屋中這個人就是她。
靳絲雨還看到了「她」安靜地坐在茅屋的桌邊出神,甚至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幻術不是什麼高深的門道,她自己都能用得出來。可是撼天神君顯然更是此道高手。若非她就站在虛空中,若非真正的房屋就在自己身後,恐怕她都會將對面的海市蜃樓當作了真實事物。並且長天造出來的場景並不全搬實物。反倒像是他和寧閒到來的十幾息前,這村子裡的景物片斷,可謂取材真實,更難捉摸。
此時,寧閒突然伸手一指。
靳絲雨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得毛骨悚然!
在這一片剛剛幻化出來的村落上方,空氣一陣奇異的波動。此時雖有明月當空。光華普照大地,然而月下還浮著一片烏雲。就在這片烏雲的陰影當中,有一條彎曲的細縫突然裂開並且迅速擴大之。等它完全擴張起來,赫然就是一隻睜開了的眼睛!
初步估計,這隻眼睛至少長達五丈。
憑心而論,其眼形狹長。眼角細而微彎。竟是充滿誘|惑力的桃花眼,無論它長在男人還是女人身上,都一定是睛之筆,能給主人平添無數魅力。可是再漂亮的器官放大了近百倍獨立出現,也顯不出美感來,只能透露出十足的妖異。
這隻眼睛居然還能四下轉動。儘管天色漆黑,靳絲雨仍然發現它的瞳孔呈深紫色,那顏色看似純粹。然而層次極盡豐富,居然融合了深邃和璀璨兩種特質。足能媲美最上等的紫羅蘭寶石。
巨眼在空中徐徐轉動,隨後望向了村莊。
三人也站在它對面。哪怕隔著虛空裂隙,靳絲雨也仍然生出了被這巨眼一眼望透的錯覺,那種從外到內,從身體到識海都無所遁形的痛苦,她今日居然承受了兩次。
不過這隻巨眼顯然沒有望穿虛空,只是從長天建立的村莊幻象上頭掃過,隨後目光一凝,注視到茅草屋中的「靳絲雨」身上。
這個虛假的幻象受長天控制,此刻的表現卻是驀地抬頭轉向屋外,似有所感,隨後快步走了出去。
長天既然做出了這個幻象,那就要保證它能夠以假亂真。靳絲雨好歹是堂堂仙人,第六感極是敏感,怎可能被人這樣注視而無感?因此必要的反應還是得有的。
這巨眼似也捕捉到自己想要的訊息,當即迅速閉起,在「靳絲雨」走出茅草屋的同時,它也合上了眼。
那一片烏雲再度飄開,原地只余空氣,哪還有什麼巨眼,甚至連半痕跡都未留下來。
它的消失,就和出現同樣突兀。
靳絲雨本尊站在虛空當中,雖然面無表情,心裡波瀾起伏,難以鎮定。她是仙人之境,平素見到誰不是高高在上,令人仰望?可是今日接連見著了兩個怪物,一名是撼天神君,好歹這是聞名大陸的神獸,實力之強悍自不待言;另一名卻是施放了這巨眼的幕後人,她連人家長什麼模樣都沒瞧見,就有一股子寒意打心底冒出來。
今日,終輪到她仰望旁人了,這感覺可真是不美妙。並且長天既然做出的場景幻象中只留下她一個人,卻略去了自己和寧閒,顯然對方是追蹤她而來的。
想到自己被這麼個怪物盯上,誰都不會舒服的。所以靳絲雨忍不住就要問:「那是誰?」
而在寧閒看來,長天的面色卻很奇怪,既像期待,又似痛恨,眼中閃爍的寒光都可以將人凝成冰,嘴角彎起來的弧度,卻明這人笑得很暢快。她家這座大冰山長年板著臉,鮮少有這麼豐富的表情,所以她也由衷地期待靳絲雨提出來的這個問題的答案。
可惜在靳絲雨話音剛落,長天的神情又恢復了常態,旁人再也難捕捉到什麼端倪。而後他就淡淡道:「不過是個老……朋友。對你並無甚危險。」
他趕在靳絲雨開口之前,就先道:「你還做不做交易了?」
事關門派存亡,靳絲雨心中一喜,頓時將這巨眼拋在腦後,疾聲道:「神君可是允了?」
長天淡淡道:「這不取決於我。」
這是何意?靳絲雨眼中露出不解,卻見他微微側頭,望向寧閒的眼中立刻多了幾分寵溺:「你該問她。她若肯放你離去,我便也允了。」
靳絲雨一怔,目光順勢一瞥,卻見寧閒也是滿面驚訝,顯然長天這一舉動實是出其不意。這一瞬間,若不是想起眼前人的造化參天,法力無邊,她真想破口大罵啊!這麼驚天動地的一件大事,關乎上百萬條修仙者性命的大事,關係萬年大派生死存亡的大事,他竟然舉重若輕,隨隨便便就交給身邊的女人來處置!
他怎麼會!他怎麼敢!
大陸上盛傳著撼天神君對這妖女情深意重的傳言,已經從修仙界流到了凡人的市井街巷裡去了。她原本是不信的,畢竟這妖女在廣成宮駐地里瘋狂逃命的時候,也沒見撼天神君有什麼舉動。可是現在她卻又覺得謠言的份量太輕了,撼天神君可是堂堂神獸誒,居然就被這妖女迷惑得不知輕重緩急,將事關整個南贍部洲中部的大戰都交由她來左右。
不過為了討她歡心。
和他相比,什麼傾國傾城博美人一笑都弱爆了。
寧閒也有一瞬間的怔忡,旋即明白過來:靳絲雨是將她打成重傷的元兇,這一,長天始終沒有忘記,所以今日靳絲雨召喚,他才將寧閒帶了過來。再是驚天動地的交易買賣,在他這裡都還原到最初始的一層關係:寧閒肯對她這個兇手既往不咎,靳絲雨才能離開。否則,什麼計劃,什麼血誓,都休要再提!
此時長天更是撫了撫她的秀髮,柔聲道:「無須顧慮,你若要她留下,她便得留下。」
眼見對面的女子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寧閒很快回過神來,低頭思忖。
靳絲雨有心要曉以大義,想勸她以百萬人安危為重,儘快止戈,卻也知道自己既然打傷了她,那麼在她心目中恐怕恨極自己,此時出言怕是會起反效果。因此一番話在心裡憋了十成十,終是一字也不敢吭。
也不知過了多久,寧閒才抬起頭來,和她焦急的眸光對上,輕笑道:「好,我放你離去。」
在這麼長久的等待之後,靳絲雨心頭一塊大石終於墜地,甚至對她都生出了一種微妙的感激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