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之後,地面被挖出半人高的坑洞,青年抱著乾癟的屍體躺了進去。
「請仙人施法。」青年閉上眼睛,面露安然。
「以你的資質完全可以登仙入道,你想清楚了,真的要放棄這個機會?」顧月沉聲道。
「沒有檸兒在我身邊,即使活的再久,也毫無意義。」青年的聲音格外平靜。
顧月不再多言,一股魂念籠罩虛空。
片刻之後,無數幻象凝聚成形,化作山川、河流、城鎮、街道。
城外,一名身穿勁裝的青年駕著馬車疾馳而來,青年臉上布滿凶厲,兩隻眼睛如噬人的猛虎。
忽然,他的身體微微一顫,臉上露出驚愕表情。
「這是哪裡?我明明在城外——」
正疑惑間,青年猛地瞪大眼睛,他看到了城門口駐足的少女,衣袂飄舞,頭上扎著精美的髮飾。
「檸兒?難道真的如仙人所言,我回到了七年前?」青年深吸一口氣,眼中露出震驚與激動。
少女一臉好奇,正沿著城牆閒逛,牆根下排滿了攤販,從城門口一直延伸到數里外。
進出虞城,都需要繳納費用,如果是行腳商人,收繳的費用更高,動輒就要上百個銅錢,所以很多攤販都在城牆底下叫賣。
這時,青年的馬車已經到了城外。
少女也走到一家攤販前,她掃了眼面前的飾品,隨手指向一處,「店家,那支髮簪多少錢?」
「姑娘好眼力,我這裡的首飾都出自南池齋,選用精品翡翠,色澤通透,入手清涼,姑娘不妨先試一試。」
說著,店家將翡翠髮簪托起,送到少女面前。
少女伸手準備接過,還沒抓穩,店家已經抽回手掌,啪嗒一聲,髮簪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果然是七年前。」
馬車已經停下,青年遠遠注視著這一幕。
當年他跟少女結識,就是因為那根翡翠髮簪,店家故意早早的抽回手掌,摔碎了髮簪,從而用高價訛詐少女。
這種手段,早已見識過大風大浪的青年輕易就能看穿。
果不其然,下一刻,四周的攤販一擁而上,將少女圍住。
店家面露冷笑,「姑娘,我這可是上等翡翠,又經過南池齋的大師精心雕琢,少說也值三十兩銀子,小老兒也不欺你,給我十五兩銀子,今天就算我倒霉了。」
「十五兩?」
少女眉頭微蹙,「可我身上只有十兩。」
「十兩怎麼夠,」店家臉色頓時一黑,盯著少女看了好幾眼,最後落在鬢角的珠釵上,「剩下的五兩銀子,就拿你頭上的珠釵來抵。」
少女面露遲疑,正想拒絕,四周的攤販紛紛插嘴:
「這麼好的翡翠髮簪,還是南池齋的大師親手雕琢,別說三十兩銀子,就算五十兩都不一定買得到,小姑娘,你把人家東西摔壞了,讓你賠一半已經很客氣,還在爭什麼!」
「就是,看模樣挺清秀,居然也是個伶牙利嘴的潑人,張老三真是倒霉,遇到這麼個沒輕沒重的。」
「依我看,就該押她送官,先打五十大板,然後關進牢里慢慢拷打,銀子一兩都不能少。」
攤販們你一言我一語,直把黑的說成了白的,少女眼淚都快流了出來,連忙拔下珠釵,並從腰間摘下香囊。
就在這時,一聲冷笑從城門口傳來,聲音如雷鳴般響亮,「見過不要臉,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眾人轉頭望去。
只見青年身著勁裝,踏步走來,「姑娘,珠釵別給他們,這些販子都是一伙人,你那珠釵少說也值二三十兩銀子,怎麼能便宜了他們,何況這店家的翡翠髮簪也是個贗貨。」
「贗貨?」少女低頭看向翡翠碎片。
裂痕間隱約可以看到綠色漆線,不仔細看,還真發現不了。
以少女的出身,按理說這些翡翠玉石可以一眼看出真假,但她一直住在深閨大院,很少在外行走,方才又被四周攤販說的亂了方寸,心情煩躁之下,哪還能仔細辨清真假。
「原來你們是一夥的,騙子!」少女憤憤出聲。
張老三臉色頓時變得鐵青,目光陰沉的看向青年,「哪冒出來的愣頭青,連我張三爺的買賣也敢插嘴,看來你是不想活了,兄弟們,給我打!」
呼!
一群攤販抓起棍子沖了上來,還沒走到青年身前,只見漫天拳腳迎面落下——
嘭!嘭!嘭!
十幾個攤販全部跌飛出去,摔得鼻青臉腫。
「快走,這是個練家子。」
張老三臉色一白,趕緊帶著攤販逃向遠處,連那些玉器飾品都顧不得收拾了。
青年沒有追趕,他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
七年前,兩人在城門口相遇,那時也是如眼前一般,少女臉龐微紅,低下眉頭,似乎有些害羞。
「當年的我,一心想要報復戎成氏,卻把檸兒推給了那人,可笑,當真是可笑。」
青年眼眶漸漸濕潤,望著面前的少女,竟然不知道怎麼開口。
「多謝公子,小女子江檸,不知公子貴姓?」
「我叫沈棄。」
青年聲音有些沙啞,「江姑娘,虞城龍蛇盤踞,你還是早些回家吧!」
「嗯。」
少女低著腦袋,一路小跑進了城。
直到這時,沈棄才終於恢復冷靜。
他已經明白,自己真的回到了七年前,但不同的是,此刻的他已經不再是七年前的自己,許多事情都可以去改變。
「戎成氏……我來了!」
青年轉身走向城門口。
「進城者,一律交出路引,」守城士兵神情冷漠,審視著青年,目光頗有些不善,「此外,入城費十兩,如果沒錢就滾遠點,別來搗亂。」
「十兩銀子還是少的,敢在城門口毆鬥,就算進了城,也得治你個欺壓鄉民的罪過。」另一名士兵說道。
這些守城士兵顯然跟張老三等人勾結,要不然也不會任由江檸受騙。
沈棄瞥了眼兩側,從腰間掏出一面玉牌,「看清楚,這是什麼。」
「戎成玉令!」
守城士兵一臉震驚,連忙躬身跪下,「小人有眼無珠,請公子恕罪。」
「公子,我們立刻去捉拿張老三,讓他給您賠罪。」
「不必了,」沈棄漠然搖頭,「你們守好城池便行,至於那些偷雞摸狗的買賣,以後再讓我看見,決不輕饒。」
話音落下,青年駕起馬車,駛入城中。
守城士兵一個個面帶驚恐的起身,望著遠去的車影,眼中滿是後怕:
「這是哪位公子,為什麼我以前從來沒見過?」
「不清楚,反正那塊戎成玉令是真的,就算不是戎成家族的公子,也肯定是公子親信,碾死咱們幾個,輕輕鬆鬆。」
「以後做事小心點,此人武功頗高,先前那幾招你們也看到了,翻手間解決了張老三等人,至少是個品級武者。」
說著,守城士兵們暗自鬆了口氣。
還好青年沒有發怒,否則單憑那塊令牌,就能讓他們人頭落地。
虞南郡的半壁江山都是戎成氏的,虞城更是戎成家族的都城,在這裡,官府的話遠沒有戎成玉令有威懾力。
街道上,青年駕著馬車,一路慢行。
他是戎成氏的子弟,卻又是個棄子,因為他的母親是個丫鬟,所以從小只能生活在偏遠的山莊,至今連個正名都沒有。
母親姓沈,他便從了母姓,取名沈棄。
馬車中裝的,正是母親的棺槨。
「駕!」
一聲低吼,馬車穿過街道,沖向虞城最深處,那裡是戎成氏的府邸……
……
虛空中,顧月盤膝端坐,默默看向腳下。
青年依舊躺在泥土中,周身靈力涌動,維持血肉生機。
至於所謂的七年前,不過是一場幻象。
以九品祖師的手段,別說沈棄只是個凡人,就算是上妙真人,都很難分辨真假。
「這小輩的心神力量當真可怕,一介凡俗之軀,竟然迸發出了如此強大的意念,或許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顧月眼中閃爍光芒。
命運幻道,並不能改變過去未來,但是可以虛構出假象,只要不告訴對方,那麼……就是真實的。
沈棄最後悔的,莫過於當年放棄了江檸,從此兩人相隔天涯,直到江檸鬱鬱而終,他才終於醒悟。
但有些事情,錯過就是錯過,再也無法改變。
而命運幻道,是那唯一的後悔藥,雖然是幻象,但終究改變了過去未來,這是一門特殊的生靈道,完全以心靈力量構建而成。
當心神的渴望強烈到驚人地步,就有可能誕生命運之力,而命運幻道所需要的,就是這種力量。
顧月盤膝端坐,一邊參悟風雷規則,一邊觀察幻象中的變化。
……
馬車一路疾行,終於來到高大的府門前。
戎成氏的府門通體以青銅鑄造,兩側小門也是塗滿金漆的鐵木,沉重之極,門前站著十八名守衛,全部身穿盔甲,手持兵刃。
「戎成氏……」
沈棄望著門前的守衛,目光微凝。
作為虞南郡的半個主人,戎成家族實力雄厚,門前十八守衛,最弱的也是品級武者,甚至有兩個四品。
小型界空靈力匱乏,幾乎沒有修行者,因此武道盛行。
武者共分九品,最弱的一品隨處可見,守城士兵都有部分能達到這般層次。
但從三品以上,就很少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