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七星峰(5)

  那作漢人打扮的男子,正是辛暮雲。

  少意盟大火之後,少意盟人一直死死盯緊辛家堡,唐鷗和司馬鳳等人從未聽過辛暮雲行動的消息,如今見他在這裡出現,不能不驚詫。

  他們既不知辛暮雲是如何從嚴密的監視中逃走的,更想不出他和東原王木勒混在一起是做什麼。

  唐鷗察覺沈光明心跳呼吸都開始急促,悄悄攥著他的手,試圖安慰他。

  沈光明又恨又怒,渾身發抖。想到他和自己身世也算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又覺憤恨中有無法說明的淒楚。

  他永不會跟唐鷗說,自己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想像過辛暮雲是自己的家人。或者不是辛暮雲也可以,是林少意,或者是別的大俠。只要他們武功高強,沈光明就無需論善惡;只要他們能在他最困苦、最艱難的時刻,有如神降一般站在自己面前,說,我是你親人,我帶你走吧。當他隨著唐鷗踏入了這個比想像中更詭譎的江湖,接觸了辛暮雲和百里疾,這些想法便慢慢變了。

  辛家堡的人和方大棗、柳舒舒、丐幫弟子及少意盟的大火有關,於是便和他的憤恨有關。

  他為當年辛暮雲孤身一人對抗試圖踏平辛家堡的江湖的壯舉心折,但也無法理解他那些扭曲的想法。

  唐鷗緊握著他的手,將他拉近自己身邊,又快又輕地抱了他一下,

  不遠處的辛暮雲正和木勒說著話。他一邊說話,一邊拉拽著那僵人,令僵人踉蹌跌在雪地中。

  「要演示控屍術嗎?」司馬鳳很快判斷出了現在的情況,「木勒那邊懂控屍術的人是他自己?他要操縱這乾癟玩意兒?」

  「不可能。」遲夜白立刻道,「東原王即便懂得控屍術也不可能親自去操作的。這樣做風險太大,他要用死靈軍隊去征戰殺伐,必定需要有人在陣前操縱。」

  他話音剛落,果真見木勒退了一步,隨即身後有兩個略為年輕的狄人走出來,站在辛暮雲身邊。

  司馬鳳:「???」

  遲夜白:「辛暮雲懂控屍術?」

  這回輪到司馬鳳斷然道:「不可能。這門功夫是百里疾的家傳之秘,怎麼可能隨意傳授?而且辛暮雲自己也有看家本領,不至於去學這玩意兒。」

  這時沈光明從一旁低聲插話,語氣低沉:「如果辛暮雲早就知道百里疾會在少意盟大火中死去,所以讓百里疾把控屍術傳給了自己呢?」

  餘下三人齊齊一愣。

  山洞處的雪地簌簌亂響。那原本四肢著地爬行的僵人竟然慢慢站起,在風雪中直立著。

  而辛暮雲帶著兩個年輕人站在僵人之後,雙手緩慢舉起,口中念念有詞。

  ——他果真習得了控屍術。

  以前每每看到控屍術,都沒有細細觀察的機會,四個人此時不免都屏息凝神,全神貫注。

  僵人僵硬地走了兩步,似是還不夠熟悉。辛暮雲手指抓攏又放開,隨著他的動作和口令,僵人緩慢做出舉手、彎腰和站立的姿勢。木勒臉上顯出愉快神情,推了那兩個年輕狄人一把,讓兩人去試。

  這一試就試了近半個時辰。兩個年輕的狄人還不夠熟悉控屍術,僵人偶爾會不聽使喚,甚至慢慢回頭盯著辛暮雲。辛暮雲倒是從始到終都一派鎮定,就連僵人行走逼近,也只是輕輕彈動手指,驅使僵人後退。兩名年輕狄人嘗試之後,再次由辛暮雲向木勒演示。

  他讓僵人做出了一個彎腰挖掘的動作。

  僵人手中並無工具,但它弓腰翹臀,很顯然是在盯著地面某處。

  辛暮雲開口念了一句話。下一刻,僵人便慢慢伸出雙手,突地一把深深抓入雪地之中。

  雪沫四處飛濺,黑乎乎的僵人揮舞細瘦雙手,在雪中挖掘不停。

  這情景無聲無息,又實在太過詭異,唐鷗等人大氣不敢出,全都死死盯著那僵人。

  「它在挖東西……」司馬鳳低聲地自言自語,「挖的什麼?為什麼要讓僵人演示挖掘的動作?」

  無人可回答他這個問題。眾人一直等到辛暮雲和木勒等人回到山洞之中,才略略鬆了一口氣。

  「我們跟進去吧。」沈光明立刻道,「不然辛暮雲又要跑了……」

  「跑不了,天涯海角都有小白幫你抓回來。」司馬鳳截斷他的話,「先回剛剛那個山坳,我想起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司馬鳳想起的,是少意盟大火當夜,他和遲夜白趕到少意盟附近的時候發生的事情。

  當時百里疾已經墜入郁瀾江,兩人各自率著幫眾正巧過江,恰好於此時發現百里疾,因而順手救起了他。

  「起火的地方是少意盟的正前方和東西兩側,郁瀾江在少意盟的北面。而後來據盟中幫眾說,百里疾是出現在書閣那裡的。書閣也位於少意盟的北側,與郁瀾江只隔了一道圍牆。」司馬鳳讓眾人都坐在山坳底下,抄出他昨夜削的那根扁平扇狀棍子,在地上劃了個方形,解釋一通後抬頭問沈光明,「沈光明,哥哥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百里疾是從哪裡進入少意盟的?」

  唐鷗:「……誰是他哥哥?」

  司馬鳳:「噢,對不住,您是,唐大俠您才是。」

  唐鷗不悅地皺眉,他覺得司馬鳳在無故地拖延時間。這時沈光明開口了:「他是從北面進來的。」

  「你說說?」司馬鳳循循善誘。

  「正前方和東西兩側都有很多人把守著,林盟主、林大俠與照虛大師,還有我師父和柳姑姑,都不是一般的武林人士,百里疾身手再好,也不可能闖過這些地方而沒有任何人發現。而且他一心要燒少意盟,火點就是書閣,因此他不會耽擱時間,必定第一時間接近書閣。只有從北面,從郁瀾江上進入少意盟,才比較穩妥。」

  司馬鳳很高興:「說得很好。那我問你第二個問題:百里疾是不是辛家堡最重要的武力?」

  這次沈光明幾乎是不假思索:「當然是。青蠍之名遍傳江湖,辛家堡除了辛暮雲,就是他武功最好了。……說不定他比辛暮雲還要好。」

  遲夜白插話道:「他確實比辛暮雲更強。」

  「第三個問題。」司馬鳳亮出三根手指,「為什麼辛暮雲派遣這個最重要的高手進入少意盟,卻沒有及時接應他?他為什麼要捨棄百里疾?」

  唐鷗和沈光明都是一愣:「什麼意思。」

  「司馬,他們不知道當夜的情況。」遲夜白平靜開口,「發現百里疾之後,我立刻派出鷹貝捨身手最快的幾名好手,逆流而上,看是否還有辛家堡的人在江面徘徊。只有一艘船,船上只有一個人。那艘小船停在郁瀾江邊,正好能瞧到少意盟北面的戰況,包括燃燒的書閣。辛暮雲就在那艘船上。」

  沈光明呆了半晌,訝然道:「辛暮雲看到百里疾墜江,但是沒有理他?」

  「他必定也看到了百里疾和照虛纏鬥,還有和你師父……但他什麼都沒有做。」遲夜白道,「他站在那艘船上,沒有任何動作。」

  唐鷗終於明白:「他想要百里疾死。沈光明的推測很有道理,那時辛暮雲已經從百里疾那裡獲得了控屍術。」

  司馬鳳靠著冰涼的山壁,嘆氣道:「現在雖然不死,但也差不多了。」

  他啟程出發到靈庸城之前,去看過百里疾。百里疾仍舊時時昏迷,但偶爾也有甦醒的時候。他甦醒的時候也是一片茫然的,想不起自己是誰,也記不得自己做的事情。還想再問的時候,他又陷入了昏迷。因而遲夜白等人才會想去尋找聖手屠甘,好從百里疾口裡挖出些訊息來。

  「百里疾已經沒用了。」司馬鳳說,「他傷太重,而且是新傷舊傷疊在一起。辛暮雲用起他來真是不要命。據說他腦殼已經被水泡壞了,現在只盼屠甘真有回春聖手。」

  沈光明默默不語。他知道一旦屠甘把百里疾治好,等百里疾說出辛暮雲和辛家堡的打算,他的結果肯定也是一個死。而且死得絕對不輕鬆。

  真好。沈光明暗暗想。世間有多少種不輕鬆的死法,不妨都讓百里疾親身試試。

  唐鷗低聲道:「辛暮雲還真是恨百里疾。他是怨辛大柱疼愛百里疾甚於他麼?」

  司馬鳳搖搖頭,表示不清楚。坐在他身邊的遲夜白卻猶猶豫豫地開口了。

  「辛暮雲有多恨百里疾,我說不清楚。但百里疾和辛大柱的淵源卻不簡單,百里疾的父親百里川之死,和辛大柱有些聯繫……」

  此言一出,三人都露出驚訝神情。

  司馬鳳最為激動,推了他一把:「哎喲你還有什麼事情沒跟我說的?來來來講來聽聽。」

  遲夜白很後悔自己剛剛說的話,抿緊了嘴搖頭。

  司馬鳳和他逗笑幾句,看到他仍是不開口,面色漸漸變得嚴肅。

  「遲夜白,我們現在正在狄人的地盤上,四個人,還有一個唐鷗的沒用師叔。」司馬鳳遙指山洞的方向,「我們面對的是一大群邪氣玩意兒,你還憋著不說做什麼呀?萬一百里疾和辛大柱的關係,能動搖辛暮雲呢?說不定我們就能把辛暮雲逮回去了。」

  他始終出身刑名世家,再艱險也不忘逮人。

  遲夜白抬眼看他,仍舊搖頭,豎起食中二指在自己唇上斜著一比。

  司馬鳳愣了片刻,突然笑了。

  一旁的唐鷗和沈光明一頭霧水,不知兩人在打什麼啞謎。

  「我知道了。」司馬鳳笑道,「這個手勢的意思是,這個消息是絕密的,他不能說出來。」

  他用那扇形棍子抵著遲夜白下巴,立刻被遲夜白打掉了。

  「你不能說,但我可以問,對不對?」司馬鳳笑了兩聲,斂去臉上嬉鬧神情,認真起來,「遲當家,你只需要回答你能回答的部分。你說的這件事是鷹貝舍主動發現的嗎?」

  遲夜白:「不是」

  司馬鳳:「這個謎只有鷹貝舍的人才知道嗎?」

  遲夜白:「不止。」

  司馬鳳笑著點點頭:「我明白了。」他說完轉頭看沈光明。沈光明一頭霧水還沒擦乾,急道:「看我做甚!你明白了什麼?」

  「不要急,哥哥再問你一個問題……」

  「不用問了,說。」唐鷗利落打斷他的話。

  司馬鳳:「……好罷。首先我們已經知道,小白和他家裡那些人都特別懶,除非那個情報特別值錢,或者是有人委託,他們才會出發去搞。」

  遲夜白:「……」

  唐鷗:「司馬,我勸你好好說話,嘴巴清爽點兒。我是為你好。」

  笑了一會兒,司馬鳳終於再度認真起來。

  「如果這是個值錢的消息,那麼鷹貝舍肯定會主動去找,並且會將它出售。但小白說不是,並且這是個絕密的信息,所以百里川之死和辛大柱的關聯,是有人委託鷹貝捨去調查的。」他再度使用扇子,在地上比劃,「這是其一。其二,這個謎不止鷹貝舍的人知道,但鷹貝舍對這種委託調查向來都十分嚴格地執行保密原則,所以知道這件事的別人肯定是委託者。因此,委託鷹貝捨去調查的人還活著。其三,會委託去調查的人,肯定和辛大柱或者百里疾有關係。其四,我們都覺得辛暮雲眼睜睜看著百里疾去死很奇怪,也都認為他對百里疾有很複雜的恨意。」

  「哦!」沈光明驚喜道,「委託鷹貝舍調查的人是辛暮雲!」

  三人齊齊看向遲夜白。遲夜白盯著司馬鳳,臉上流露出很複雜的神情,但最終沒有否認。

  司馬鳳繼續拐彎抹角地問之後的事情。

  百里疾的父親百里川當年死得蹊蹺。沈光明記得當時七叔說過,百里川因為發現妻子懂得控屍術並教授兒子控屍術,決定與妻子談談。兩人在房中談了一夜,之後百里疾破門而入,便發現父親已死,母親在一旁掩面痛哭。當夜,百里疾的母親也自殺了。

  沈光明當時便對那一夜夫妻倆發生的事情十分好奇。沈直沒有正兒八經地娶過妻,沈正義雖是他親兒子,但沈光明和沈晴都沒見過沈正義的母親,因而沈光明也很少見識夫妻爭吵。

  原來吵架還能吵死人,他覺得挺可怕的。

  「百里川身死當夜,那個房間裡只有他和他妻子兩個人嗎?」司馬鳳的第一個問題便問得很奇怪。

  沈光明:「自然是兩個……」

  但遲夜白猶豫片刻後,搖了搖頭。

  司馬鳳冷笑一聲,搖著那把不存在的扇子:「果真如此。辛大柱的目標不是百里川,是百里川的妻子,對不對?」

  沈光明和唐鷗沒能跟上司馬鳳的思路,只能好奇又緊張地隨著司馬鳳的眼神盯著遲夜白。

  遲夜白慢慢點點頭。

  沈光明覺得自己好像懂了,但又說不上來懂了什麼,連忙拽著司馬鳳詢問。

  「一個房子,兩個人。百里疾進入要破門,說明房子是從裡面關上的。」司馬鳳又開始比劃,「一個人死得不正常,那麼害死他的肯定是另一個人。百里川死了,所有人都會認為是他妻子所殺,而妻子最後又殉情身亡,更是坐實了這個結論。但是小白剛剛說了,辛大柱和百里川的死有關。那麼百里川死的時候,那個地方就肯定有蹊蹺,不是我們一開始認為的那樣。」

  「這只是一個推測,萬一當時辛大柱不在房中,是他授意那女子殺夫呢?」唐歐問。

  「那我便再多問兩個問題而已。雖是推測,內里也有關聯。」司馬鳳道,「房中不止兩人,那麼當夜辛大柱也在房中。小白,對不對?」

  遲夜白默認了。

  「看來三人是在商談某件事情,談著談著,三人一言不合,辛大柱出手殺人。但為什麼只殺了百里川?」司馬鳳說得飛快,「如果辛大柱一次殺了夫妻兩人,說明夫妻知道了某些事情,他是要滅口。可他只殺了百里川一個人,留了女人活下來。你覺得是為什麼?」

  沈光明被他這麼一問,立刻皺眉思索起來。他還沒理清楚,一旁的唐鷗已平靜開口:「威懾和恐嚇。」

  「對。」司馬鳳笑道,「唐兄不愧是江湖中人,對這些手段十分熟悉。」

  「我與辛暮雲曾相交過一段。辛家堡在處理郁瀾江水務的時候,很善於用威懾和恐嚇這個手段來達到目的。辛暮雲也曾說過,在必要時的時候,取一兩條人命就能達到威嚇的效果,是值得的。我現在才明白,這種想法是他爹教給他的。」唐鷗補充道。

  「可是為什麼要威嚇一個女人?」沈光明疑惑道,「他要做什麼?」

  「既然是威嚇,自然是有目的。說明那女人身上有辛大柱想要的東西。」唐鷗也是越說越順溜,「辛大柱和夫婦二人商談,但沒有達到自己的目的。他真正想要與之交涉的是百里川的夫人,因而以殺害百里川為手段威嚇那女人。女人或許是不從,或許是不信,因此辛大柱最後將百里川殺了,以徹底恐嚇那女人。殺了夫君,下一個或許就是她兒子。女人為保百里疾性命,乾脆吞銀自殺。」

  「對,這個推測可能性最大。」司馬鳳贊同道,「所以這也說明,女人寧可選擇死也不交出那『東西』,那玩意兒必定非常緊要,且非常可怕。而且她知道自己一旦死了辛大柱就拿不到他要的東西了。因而辛大柱想要的東西是看不見的,是藏在那女人腦袋裡的。」

  沈光明又似懂多了一點,但又模模糊糊。

  「那辛大柱為什麼還要收留百里疾?」他喃喃道,「難道百里疾身上也有那東西——」

  他的聲音突然斷了,七叔說的故事突然在腦里復甦。懸崖,郁瀾江,披著白布的屍體,念念有詞的幼童,暗處窺視的人。

  「——控屍術!」沈光明失聲道,「辛大柱想要控屍術!」

  山腹的洞口外頭風雪狂舞,裡面卻十分溫暖。

  曲曲折折地走進去,能在中途看到一處寬闊的洞穴。地面鋪著厚厚的毯子,直接坐在上面也不覺冷。洞壁上鑿了洞,洞中放著燭火。燭光映著從洞壁頂端垂吊下來的巨大旗幟,光影晃動。旗幟上繡著一頭巨大的獅子。

  「這種異獸中原從未見過,想不到北地也有這麼特別的東西。」辛暮雲喝了一口酒,盯著頭頂旗幟道。

  木勒與他對坐在毯子中央。這裡陳設簡單,他也十分隨意,拿著一壺酒與辛暮雲對飲。

  「這異獸名為獅子,說實話,我也沒有見過。」他回憶道,「當年獅子軍成立的時候還不叫獅子軍,就是王帳衛隊。後來有個遠遊的外來者造訪王帳,與祖父說了許多遠方的故事。他說大地和大地之間,被極深極廣的海洋分隔開。要從這片大地到另一片大地,要使用一種名為船的東西。這異獸就是他告訴祖父的,說是另一片大地上最最兇悍的野獸。祖父十分喜歡,覺得異獸的鬃毛威風得很,又聽說異獸的吼聲能令山川崩裂,江河噴涌,於是就將王帳衛隊命名為獅子軍。」

  他說起這段故事,津津有味。辛暮雲嘴上似乎很好奇,臉色卻十分淡漠。

  木勒已習慣他這模樣,也不十分在意。

  「還要多久才能成?」他問辛暮雲,「舒琅托人捎信給我,說府中又出現了僵人,我的王妃受到了驚嚇。」

  「那不過是一次疏漏。」辛暮雲平淡道,「當年你為了嘗試控屍術,找不到更好的地方,只在靈庸城外的廢墟里殺人練僵人,又看守不力,才讓那些僵人們紛紛回到靈庸城。這次是那玩意兒太過頑固,才會出事。」

  「當年不頑固嗎?」木勒問。

  辛暮雲罕見地笑了笑:「當年頑固的不是那些僵人,是王爺你。你思念王妃,又親自操縱僵人。因而僵人們才會不由自主地聚集在王妃家的周圍。你當時也太過大意,有時竟在靈庸城內……」

  「辛先生,你笑起來比較有活人氣,還是要多笑笑才好。」木勒打斷了他的話,「我思念王妃,它們就隨著我的思念去探望王妃?這個說不過去啊。罷了,不說以前。這次又是怎麼回事?那僵人是徐子川做的,這麼久了,居然還能動?」

  辛暮雲沉吟片刻,語氣也有些不確定:「能動自然是能動的,我將蠱蟲放在它身上了。當時只是想看看蠱蟲對死了這麼久的屍體是否有作用,誰料她竟真的動起來了。」

  「而且還出了洞,下了山,去了靈庸城,進了我王妃的家?」木勒笑問,「這可蹊蹺了。」

  辛暮雲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地飲。

  「以前的僵人到那邊去,是因為你操縱著他們,而你心中始終思念王妃……但這個是我放的蠱蟲,我操縱著……它回到靈庸城,是因為它自己想見什麼人麼?」

  木勒驚訝道:「死了那麼久,還能有意識?」

  辛暮雲搖搖頭:「不可能有了。你還記得那僵人是什麼人做成的麼?」

  「我只記得是徐子川殺的人,也是他做成的僵人。其餘的可記不住了。」木勒仍舊笑著,「說起徐子川,我倒是記得現在敏達爾住的那院子以前是他的書房。僵人回去不會是想見他吧?說不定心裡還牽掛著這個殺了自己的人,百里十里都要走回去,想瞧瞧他呢。」

  辛暮雲冷冷笑了:「噁心。」

  一壺酒喝得見底了,辛暮雲站起來走出洞穴,沿著開鑿出來的道路慢慢走向更深處。狄人守衛悄悄溜進來,跟木勒說了幾句話。

  「怪人一個。」他爽快地說,「回去吧。」

  小小的隊伍很快離開洞口,順著風雪慢慢走下了七星峰。原本看守洞口的人也被帶走,洞口十分安靜。

  唐鷗等人從遠處看到木勒等人離開,立刻決定開始準備潛入山洞。自從知道辛大柱收留百里疾的目的是控屍術,沈光明還處於驚愕中回不過神。

  「知道這件事對我們很有利。到時候可以出其不意地嚇一嚇辛暮雲。」司馬鳳說,「他不知道我們知道。」

  沈光明突然想起另一件事:「那百里疾知道嗎?」

  唐鷗:「你覺得他知道嗎?」

  沈光明想了想:「知道的吧……他應該知道好多事情的。」

  司馬鳳將自己珍愛的小棍子揣入懷中,看到遲夜白臉色不虞,便安慰他幾句:「我知道你們鷹貝舍的鐵則就是保密,但現在情非得已,事有緩急輕重嘛。」

  「鐵則?」沈光明在一旁問道,「聽上去很厲害。有多鐵?」

  「違者死。」司馬鳳笑著說,「是小白訂的,整個鷹貝舍、整個江湖都知道。就這仨字,厲害吧?」

  沈光明想了想剛才發生的事情,嚇得抓住了遲夜白的袖子:「遲當家!你不用死吧!」

  司馬鳳接話道:「當然不用。他為我破這鐵則也不是第一次了。」

  身旁衣袂輕拂,遲夜白一言不發起身,與唐鷗走到了一起。

  沈光明看著遲夜白,小聲對司馬鳳說:「司馬大哥,既然這樣,你就不要總是這副模樣戲弄遲當家了。他自己訂立的鐵則,鷹貝舍上下都遵守,整個江湖都知道,偏偏他這個當家為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

  司馬鳳微微皺起眉頭。

  「他心裡必定是難受的。」沈光明道,「若是這事被披露了,不止他,整個鷹貝舍都聲名盡喪。他這個破例,風險可太大了。」

  司馬鳳默默看他,良久才點點頭:「對啊。」

  沈光明:「……對什麼對啊。你以後別讓他做這樣的事情了。」

  司馬鳳敲了沈光明腦袋一記,起身走向了遲夜白。唐鷗適時走回來,拎起沈光明:「一會兒進去了,不要胡亂沖,跟著我。」

  「我的大呂功已經很厲害了。」沈光明道,「你不要總將我看做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啊,我不用你保護。」

  「……我不是保護你。」唐鷗萬分認真,「我是讓你跟著我,好好保護我。」

  沈光明:「……啊?」

  唐鷗:「千真萬確。別離開我,保護我。」

  沈光明自然知道這話的真假。但縱然知道,心裡也很歡喜。他傻笑一陣,好容易才平息心情,整整衣衫,與唐鷗等人小心步出了山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