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跟著徐子川,很快就被人發現了。
徐子川受不了雙腿被打斷的痛苦,連聲答應木勒,可以試一試控屍術。
木勒在抓他之前已經嘗試過自己在南疆找到的所謂控屍術,效果極不理想。他命人將那少女帶到徐子川面前,讓徐子川用少女來做實驗。
沈光明大驚:「你……你真的做了嗎?」
「……」徐子川沉默良久,嘆了口氣,「一開始沒有。」
控屍術需要養蠱,徐子川說自己身上沒有蠱蟲,不能使。誰料木勒竟命人取出一個大罐,裡頭儘是從南疆那裡搜來的蠱蟲,密密爬動。他早就備好了材料,卻苦於無法付諸於實施而已。
徐子川又說自己忘了一些內容。木勒的人將他另一側膝蓋敲碎之後,徐子川便把忘了的東西都記了起來。
他垂首坐在輪椅之中,十分疲憊。
「她是第一個。」他說,「我永遠忘不了她死前的模樣。」
沈光明說不出話,只呆呆站著。
徐子川也沉默了,似是說出這件事耗去了他太多力氣。良久之後,他終於慢慢開口:「有些事情我沒說清楚,是覺得沒必要說出來。畢竟對我來說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對你們來講……也不一定有用。」
「為什麼那些屍體,頭都要朝著府裡頭?這裡面有什麼蹊蹺嗎?」沈光明問。
「是蠱蟲作怪。我雖然沒有使用過控屍術,但府裡頭留著當時在南疆學藝時,師父送我的東西。」徐子川比劃了一下,「一塊布滿孔洞的黑色石頭。據說是從這種蠱蟲初生長的地方敲下來的。」
「你和那個師父,應該關係很好吧?」沈光明隨口道,「這麼重要的東西也能送你。」
「他很喜愛我,還想過要將他女兒嫁給我。」徐子川笑了笑,臉上很快又恢復了平靜無波的神情,「那女子我不喜歡,便婉言回絕了。後來聽說她還是嫁給了漢人,一個姓百里的漢人。師父救了他,他卻一聲招呼都不打,就將人女兒帶走了——餵?你怎麼了?」
沈光明臉色慘白,退了兩步才得以站穩。
「……百里?你確定他姓百里?」他顫聲問。
沈光明帶回來的這個消息非同小可。
林少意一直在等待機會和積攢力量,要一次性吞了辛家堡。最令他擔心的是百里疾的控屍術辛暮雲是否學了,以及是否還有那種怪異的屍體留在辛家堡里。
「這些蠱蟲是可以控制的。」沈光明急切道,「徐子川說,它們最害怕金鳳草的氣味。」
他跑過來找司馬鳳等人時十分急切,唐鷗當時正離開敏達爾那頭,還沒進司馬鳳的院子就被沈光明撞了個滿懷。司馬鳳和遲夜白從當年打更老人那裡問來的消息並無太大價值,他們對沈光明說的故事反而更有興趣。
「金鳳草是什麼?」司馬鳳轉頭問遲夜白,「小白,你知曉天下事,說說?」
「知天下事的是田苦。」遲夜白皺眉道,「我知的是江湖八卦。這名字沒聽過。」
「是啊,好土。」司馬鳳笑道,「誰起的,這麼潦草。」
唐鷗給沈光明倒了杯茶,讓他坐在自己身邊歇一歇。沈光明一口氣喝了司馬鳳一杯好茶,牛噍牡丹般也沒品出什麼滋味,匆匆把自己從徐子川那裡聽到的事情告訴了大家。
司馬鳳仍舊笑著,眼神卻有些冰冷:「徐先生可真不愧是讀書人。都說書生風流多情,可多情是無情。」
「他還說,木勒之所以放他回來是因為以後還需要他幫忙,因而不殺他,也不為難他。」沈光明想了想,「而且徐子川說,木勒也不怕自己把這事情說出去。這事太玄乎,木勒又是狄人,他說出來誰也不會信的,誰知道他是不是妒忌自己的漂亮表妹嫁給了狄人,因而故意說這樣的話挑撥關係呢。而且徐子川雖然才華橫溢,名聲卻不是太好,因他脾氣出了名的糟糕,又心高氣傲……」
沈光明潤了喉,一口氣地說下去,都是徐子川的壞話。
其餘三人聽得津津有味。沈光明喘氣的間隙,司馬鳳還催促他「快說快說」。
沈光明:「……說完啦。你們當聽戲呢。」
司馬鳳把扇子一甩,啪地展開了,又是一幅沈光明沒見過的香花美人。
「說實在話,這事情和狄人有無窮牽扯,確確實實不是你我可解決的。我認為我們先儘快找到金什麼草……」草藥名稱和他名字類似,令他很是不滿,「先保證靈庸城裡沒了殭屍出沒的危險,再論其他。」
遲夜白:「我同意。」
司馬鳳:「嗨,我說的話,你自然要同意的。」
遲夜白沒理他。
唐鷗轉頭問沈光明:「金鳳草在哪兒,徐子川說了麼?」
「說了。」沈光明連忙道,「就在城外的七星峰上。說是七星峰南面有一片低洼地,長有金鳳草。徐子川遍讀靈庸城志,連周圍的地理環境都記得很清楚。」
他說得又快又急,把鬢角頭髮都吃進了嘴裡,唐鷗順手幫他拈了出來。
沈光明一愣,歪著腦袋躲開唐鷗的手,繼續面不改色地說:「徐子川說要去七星峰就現在這個時候去,晚了就不行了。等大雪越來越厚,根本進不去。」
司馬鳳將扇子一拍:「那就去——」
「去不了。」遲夜白打斷了他的話,「七星峰是狄人的地盤。」
夜間,舒琅仍舊在自己房裡看書,正想讓人幫自己打水洗腳,司馬鳳等人就來拜訪了。沈光明緊跟在唐鷗後面也走進了他的房間,十分恭謹地撲通跪了下來。
眾人將這些情況都跟舒琅說了,按照徐子川的要求,隱去了徐子川這個關鍵人物,就說是他們查出來的。
舒琅又震驚又佩服,連連說:「你們厲害,真厲害。」
這件令他困擾萬分的事情終於有了些眉目,他總算鬆了一口氣。
「好,沒有問題,我為你們寫通關文書。」他爽朗道,「沈光明,你不用在這兒聽了,去為我打水。先把我筆墨和印章拿來。」
沈光明恭恭敬敬磕頭:「遵命。」
舒琅讓司馬鳳和遲夜白詳細說說發現這些事情的經過,聽著聽著,忽然背脊一涼。
他忙抬起頭,正瞧見那唐少俠轉過頭盯著門外。沈光明提水進來了。
舒琅很快寫好了通關文書,一份用於進入狄人地盤,一份用於進入七星峰地界。
「傳說七星峰上有神仙居住,以前許多漢人都喬裝去祭拜,所以管得越來越嚴了。」舒琅將文書交給司馬鳳,「麻煩司馬家主。舒琅還要陪著母親,無法同行。我會派幾個人和你們一起去,連同我這個奴隸吧,多一個人去找也許方便些。」
司馬鳳心道你同行就糟了,唐鷗半途說不定就大開殺戒,人人無幸。
想是這樣想,仍舊遺憾地說了些客氣話。
沈光明連頭都不能抬,一直弓腰跪著,面前是一桶熱水。唐鷗挪了幾步,站在他身邊,挨得很近。
舒琅也沒好意思讓沈光明伺候,揮手讓沈光明離開了。「去跟你的漢人朋友說說話吧。」他說,「我看得出來,他們都很喜歡你。」
司馬鳳等人已走到門邊,沈光明連忙深深鞠躬多謝舒琅。或許是因為他平時這樣的話說得多了,此時不由自主地跟舒琅又多講了幾句:「只要世子喜歡我就成,小的恨不能永遠……」
他話未說完,突地停口。
舒琅也按按胸口,略顯驚悸:「怎麼有股莫名殺氣?倒冷得可怕。」
司馬鳳舉起扇子敲敲腦袋,打著哈哈:「什麼殺氣,是世子你門窗不關,外頭進去的涼氣。哎那個誰,那個奴隸,走罷。」
沈光明連忙退了出來,伸手關門,把滿臉狐疑的舒琅關在了屋子裡頭。
第二日,數人啟程。
舒琅的人偽裝有方,很快將車隊打扮成一支簡單的商旅。
「這個季節商隊都從外頭回靈庸城,我們這樣出去,不是更可疑?」司馬鳳問。
來為眾人送行的舒琅聞言回答:「所以你們這個商隊不能闊氣,不能太顯眼。能掙到錢的商旅都回來了,你們這樣的商隊恰是因為沒有油水,才拼著沒命的危險出關外,我們都將你們這種拼上性命做買賣的商隊叫兔子隊,基本出去就是一個死,給外頭野物送口糧去的。但如果帶上高手,有經驗,那就不一樣了。關外沒了別的競爭對手,都是兔子隊的天下。」
「會死?」司馬鳳大驚,「這麼危險。小白你記得躲在我身後。」
遲夜白只當沒聽到,與唐鷗在車裡細細研究著舒琅給的地圖。
舒琅給的地圖十分簡單,只標準了大概的位置。眾人知他謹慎,也不在意。他們不是去刺探狄人情報的,只是去尋找七星草。
遲夜白昨夜調出靈庸城分社的資料,已將城外地理位置都記載了心裡,正跟這地圖詳細比對。看了片刻,他小聲跟唐鷗說:「唐兄,我到時會順道去狄人大營看看。你們可以先行回來。」
唐鷗:「不行。」
司馬鳳從前頭轉過頭來:「千萬別想,不然我把你打暈了再扛回來。」
為了加強威懾力,他還將那扇子合上,遙遙指著遲夜白。
遲夜白看他一眼,手指彈動,一顆小石子朝司馬鳳飛去。司馬鳳立刻揮扇格擋,誰料那石子不是沖他去的,是沖他手裡那把扇子去的。扇子散了,裂成兩半,扇上的美人也裂了,歪著眼睛鼻子,很難看。
「哎喲。」司馬鳳惋惜不已,「這可是俏俏送我的。裡頭還有她一個香吻。」
他翻了半天,沒找出那吻痕,倒是自己也不確定是不是俏俏送的了。遲夜白暗暗冷笑,繼續低頭研究地圖。
才爬上馬車的沈光明只聽到後面幾句話,突然想起司馬鳳還沒跟自己解釋徐子川那兩句艷詩的意思,連忙切切地問。
司馬鳳沒了扇子,有些懊惱,正想跟沈光明細細分析,突然抬頭瞧了瞧唐鷗。
「我不說了。」他擺擺手笑道,「我可不敢說。」
沈光明:「太小氣了……」
司馬鳳:「哈哈哈。不行不行,我還不想死。」
遲夜白頓時發出更清晰的冷笑聲。
一路過去都相安無事,只有司馬鳳拒絕跟沈光明溝通艷詩心得,令他很沮喪。頻頻強調「我其實什麼都懂的」,也無法令司馬鳳吐露一言半語,沈光明鬱悶得緊,裹著唐鷗的外袍蜷在車裡,半睡半醒。
他著實累了。
此時雖然還在顛簸之中,但身邊都是認識的人,安全感讓他深深放鬆,最後歪在唐鷗肩膀上睡著了。
遲夜白仍細細看著那地圖,一寸寸地移動手指。司馬鳳覺得外頭風太急了,也溜進車廂,和遲夜白一起看地圖。他看不懂地圖,就看遲夜白,也覺得很有趣味。
唐鷗睡不著,挺直了腰讓沈光明靠,一手抖開自己的外袍,仔仔細細地給他蓋上了。
他心裡有很多很多的事,和沈光明有關,和他自己也有關。這些事又牽不出個頭來,亂糟糟地團在心裡,很讓人煩惱。
手裡托著個暖手的小爐子,掌心是溫熱的。他小心地攥著沈光明冰涼的手指,握了一會兒覺得不妥,乾脆將小手爐放進他手中。
沈光明的手指在他掌心無意識輕撓幾下,他頓時又覺得不太捨得。
啊。真煩。唐鷗忍不住嘆氣。
走了大半日,七星峰到了。
這兒比靈庸城更偏北,雪片厚而大,紛紛被風卷著,撲到人身上。
傳說在許多年前,天神還在天地間打著天崩地裂的架時,七星峰就已經存在了。當時七星峰還是一整座巍峨山嶺,後來不知哪個神祗打鬥中力氣不濟,從上面摔了下來。他的手又寬又大,五指張開,狠狠壓在七星峰上面,頓時山崩地裂。等震動停了,巍峨山嶺已成了參差不齊的七座峰頭。
遲夜白說完了,指著最靠近他們的一座峰頭說:「南面的窪地應該就是那裡。那裡有一個避風的谷口,如果地圖沒有錯,那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七星峰有七座山頭,形似北斗七星。六座較為低矮的山峰拱衛著其中最高的一座,此時天地俱白,峰頂隱沒在雲層里,看不到頭。只有南邊這一座還隱隱露出些嶙峋山石。
山石都是被風雨磨礪過的,並不好走。唐鷗和司馬鳳武功較好,走在前頭開路。舒琅讓跟過來的人守在峰底,並不上去。
「他們不怕我們跑了?」沈光明問遲夜白。
遲夜白:「當然不怕。我們要離開這裡,還需要那份通關文書。文書都在他們手裡,馬車之類的工具也是他們的,我們怎麼跑?」
沈光明點點頭,望著前頭同樣走得很慢的倆人嘆氣:「這麼高,這麼冷啊。這地方能長草嗎?」
「能的。」遲夜白道,「窪地溫度比外頭高一點,而且各樣植物耐溫不同,金鳳草既然長在這裡,就說明它能忍受這裡。」
沈光明對那藥草也好奇起來:「我小時候也認過一些藥草,爹爹有時候會幫村里人治病。我跟著他學的。但沒有那麼精,現在想想,很遺憾哩。」
遲夜白驚訝地看他:「你還稱那人為爹爹?」
沈光明茫然:「?」
遲夜白擰著眉頭:「你若有些骨氣和血氣,就不要再認那種人為親人了。這樣如何對得起你的父母?」
又一股強風颳來,遲夜白連忙拉著沈光明,以免他後退。沈光明的頭髮被風吹得極為凌亂,一雙黑眼睛裡帶了一些驚訝和恐懼。
「遲當家,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若不是那廝放火,辛家堡怎會被燒?若不是那廝放火,你爹娘自然也不會死。」遲夜白有些憤憤,「若不是那廝將你當做辛家小公子擄走,你又怎麼會成現在這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