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鷗與少林眾僧在數里之外的山頭上就看到了少意盟的熊熊火光。
他既急且怒,雙腿狠夾馬腹,朝著少意盟疾馳。性海眼尖,瞥見了一旁山腰上的星點火光。那是正在此處圍觀的江湖客。
性海匆匆一瞥,已在昏黃火光中認出其中數人。
「如清如淨,你們跟上唐少俠,我到山上去一趟。」
兩位年輕的和尚應了一聲,快馬加鞭地跟上了唐鷗。
性海輕提韁繩,行至山道上,遙遙衝著山上合掌:「盧大俠,方大俠,老衲來遲了。」
他一出口,不問山上密密麻麻的江湖客為何不去救援少意盟,也不說自己深夜到十方城這邊來是為什麼,只一句「來遲了」,頓時將山上所有江湖客的口都堵上了。
性海心知此時情況十分緊急,並不是譴責眾人的時候,於是再次向為首的兩位大俠開口:「唐鷗唐少俠一路快馬,總算及時將消息送到了少林。老衲對十方城的情況及辛家堡平素攻寨的方法有些心得,幸好此時還來得及。」
他上前一步,抬頭平靜望向面前眾人:「諸位大俠,既然手中已有火把,便隨老衲去吧。救援不怕遲,不怕不及時,林盟主和少意盟眾人定會感激諸位。」
人群中一時無聲。無人應和,卻也無人反駁。
片刻後不知是誰揚聲問了一句:「大師,少林和辛家堡淵源也很深,你幫少意盟,怎麼說得過去?」
「善哉善哉。」性海凜然道,「辛大柱辛堡主對少林確實有恩,但如今辛家堡圍攻少意盟,無理由無憑據,手段狠辣毫無慈悲。少林感念辛堡主恩德,卻也不能因此而捨棄了江湖道義。老衲與諸位大俠一樣,都是江湖人。既然是江湖人,便有江湖人的規矩,恩怨分明。」
他說到「恩怨分明」就咬斷了話頭,不再繼續。
但人群中已起了騷動。
若說恩怨分明,辛暮雲此番行動,正是有仇報仇。他報的是當年辛家堡的仇,誰又能保證再過十年,沒有一個林暮雲找上自己幫派的門去,要報今日眾人見死不救之仇?
眾人今日站在這裡,就註定不可獨善其身。如今少林出手幫助少意盟,而辛家堡無端攻堡,無論是情理還是勢力上,顯然都應該要站到少意盟那邊才是。
眼見盧方兩位帶頭的人面面相覷,似已動搖,性海正想再添幾句話,雙耳卻一動:他聽到了腳步聲。
那人腳步聲沉滯穩健,速度卻極快,眾人才聽到腳步聲,面前便掠過一陣風:那人已站在性海身邊。
「大師,莫要囉嗦。」丐幫幫主鄭大友一抹臉上亂發,手中打狗棒在地上敲了兩聲,隨之高高舉起,「這些渾人不動便不動,丐幫也來幫少意盟一把。」
鄭大友年紀不大,雙目炯炯有神:「少意盟為查清丐幫弟子被殺事件盡心盡力,我聽七叔說,林盟主對我幫弟子也是非常好的。大師們更是慈悲心腸,鄭大友粗人一個,不會說話,總之,幫忙打一架再說!」
性海卻十分喜歡他這豪爽性格,於是不再與山上眾人說話,飛快上馬,隨鄭大友下了山。
他記得自己與唐鷗離開少林寺之時,鄭大友才剛剛抵達少林寺。這人落後自己許多,卻立刻就趕了上來——性海心中暗道:多年來這幫主的名氣總被七叔壓下,但現今見他武功,也確實是江湖中排得上名的高手。
待見到山下齊齊整整的兩百多位乞丐,性海才是真正吃驚了。
一幫之主在武功上令幫眾信服不難,但若是能令幫眾心服口服,才叫了不起。只見丐幫眾人雖衣衫有別、年紀不一,但見了鄭大友,立刻齊齊喊出「幫主」,聲震山間。
鄭大友也不廢話,隨手與性海拱了一拱,提著打狗棒便朝少意盟奔去。身後丐幫弟子的腳力竟然也不弱,人人都跟了上去。
性海正要隨著去,忽聽山上傳來雜亂腳步聲。回頭一看:是盧方兩位大俠帶著江湖客們下來了。
「老衲先走一步。」性海說完便驅馬上路。身後的人群也各自施展輕功,分散開朝著少意盟去了。
唐鷗抵達少意盟附近,正好見到書閣燒成一個通透轟然的火柱,從中間斷了兩截,摔入少意盟之中。
他知道那書閣林少意非常喜歡,書閣里更有不少珍本孤本,如今這副樣子,確實令他心傷。
少意盟前方被人圍得密密麻麻。弓.弩高高架起,火彈與火箭呼嘯旋轉,在烈烈火光中激射入少意盟。唐鷗抽出自己的佩劍,手腕一振,將充沛的青陽真氣灌入劍中,飛快驅馬沖入弓.弩陣之中。
劍刃薄而鋒利,切入人體之中,與血肉、骨頭、經脈撞擊,輕鬆地便割了一個辛家堡家丁的腦袋。
未待那人身旁兩位裝填火藥的人反應過來,他倆的雙臂也已經飛了出去。
唐鷗將秋霜劍使盡了,確實招招殺機,每出一式定有一人死傷。他為求速度與效率,將劍招中的「秋江寒水」與「蒼天星辰」兩招反覆使出來。兩招都是以一敵十的妙招,他未幾已衝破弓.弩陣,直朝少意盟大門而去。
有數位辛家堡家丁在身上捆縛了幾層火藥,見唐鷗勢如破箭,紛紛朝他撲過去。唐鷗手腕一轉,將衝到眼前那人身上的火藥引線利落割斷,順將他半截身子也削了下來。
餘人驚愕害怕,一時遲疑,紛紛送了命。
唐鷗一一破壞了那些火藥,見少意盟的門鎖死了,上頭箭簇密密射下,當即氣凝丹田,大吼了一句:「林少意!!!」
林少意傷口崩裂,正被心腹們按在地上包紮,聽見唐鷗的聲音立刻生出神力將數人推開,撲到牆磚上朝上頭鐘樓上的人大聲應道:「唐鷗回來了,鳴鐘!鳴鐘!!!」
鐘塔的人同時也看到了遠處涌過來的人,於是一邊鳴鐘一邊大喊。在鐘聲之中,唐鷗的聲音又傳了過來:「現在是如何!我打外面?」
「先打一圈!」林少意一路跑來,身後灑了一路的血,「你跟丐幫說,麻煩他們去十方城!城裡也有事!這兒不用這麼多人打!打完了回家救火!」
他疼得神智不清,唐鷗回家好容易讓他清醒了一陣,但說話還是亂七八糟的。
唐鷗想問一問沈光明和沈晴在少意盟里安全不安全,可此時此刻不便詢問,於是回頭殺人。
性海和江湖客很快便來到了。唐鷗手臂被火箭刺傷,見已來了這許多人,便轉頭踏著城磚跳上了牆頭。
林少意已被心腹們又拖了下去,死死按住給他裹傷。唐鷗一見林少意這滿身的血,原本心頭揣著的問題一個都不見了,嚇得幾乎立刻跪在他身邊:「怎麼這麼多血!」
「跑來跑去,飆出來的……」林少意一把抓住他的手,「去救火……去盟里……我讓禿驢去叫我爹了,可不知為何他現在還沒到。盟里都是木房子,燒起來不得了。」
「書閣沒了。」唐鷗道。
「我知道。」林少意咬牙掙扎著不讓心腹碰他腋下和側腹,「癢!你們小心點!沒了就沒了,大不了我傷好了去傑子樓搶幾層書冊,田苦他不敢來打我。」
唐鷗懶得批評武林盟主的強盜行徑:「性海把那頭觀望的江湖人也帶過來了,怎麼處理你想個主意。辛暮雲和百里疾沒來?」
「我都沒看見。」林少意道,「怕就怕那倆人潛進盟里了。不過盟里人多,方大棗柳舒舒和我爹都在,現在照虛也進去了,應該沒事。」
唐鷗皺眉講了句難說。
「書閣那麼大,一兩個火彈可燒不起來。」林少意的心腹甲說。
「小姐可喜歡呆在書閣里了,現在燒了她會傷心的,盟主。」心腹乙說。
唐鷗:「小甲小乙說得有道理。我還是去看看吧。如果辛暮雲和百里疾出現在這兒了,你立刻讓人找我回來。陣前有性海,可以撐住的。他武功極高,遠比之前的……那兩個和尚高得多。」
「他以前不會是掃地的吧?」林少意開了個玩笑,但唐鷗說完自己的話已經跳開跑走了,他這玩笑的話尾晃晃悠悠,最後落在小甲和小乙的耳里。
「什麼意思?」小甲問小乙。
「我也不知道。」小乙說著,手裡的繃帶緊緊一束。
兩人抬頭,發現林少意已經暈了。
書閣燃燒著倒下,少意盟中火光四處亂濺,不少房舍與花木已經被連帶著燒了起來。
照虛拎著百里疾躲了一陣,覺得還是得救火,眼看地下燒得比較厲害,於是將百里拎上小樓,用長繩綁在了柱子上。
「大師,我會被燒死。」百里疾提醒他。
照虛看他一眼,冷冰冰的眼神:「咎由自取。」
言罷他起身踩著欄杆躍進院中,與趕來的少意盟眾人一同去救火了。
百里疾直待他走遠了,才癱著靠在柱子上喘氣。
周圍烈火熊熊,噼啪亂響。他閉眼坐著,腦門上漸漸沁出密汗,最後還是睜開了眼。身處火中,又聽得耳邊這麼多雜亂的聲音,無一不讓他想起當年辛家堡的大火。
火勢雖不小,但短時間內還燒不到這裡。百里疾搓動手指,從護腕的皮子裡推出一根細韌鐵絲。
將內力注入鐵絲之中,鐵絲瞬間繃直,竟能切割開繩子。
正用心切著,百里疾眼角餘光忽的瞥見一旁的屋頂上跳出來一個人。
是拎著水桶的柳舒舒。
百里疾下意識地縮了縮自己,專心弄斷繩子並注視柳舒舒。他對柳舒舒無惡感也無好感,那只是一個外人。但這外人誤了一些事情,讓辛暮雲不高興了,百里疾便要去解決。
若不是柳舒舒此時突然出現,百里疾幾乎要將她忘記了。
柳舒舒獨自一人站在屋頂上潑水滅火。她身形嬌小,力氣卻很大,反覆跳上跳下,將那重達十幾斤的水桶提來提去。
辛暮雲不知道的事情,百里疾知道,比如柳舒舒和辛大柱相識,比如當年南疆的三百義士中死的死傷的傷,若無柳舒舒當年捨命救助,只怕辛大柱也好林劍也好,都是回不來的。百里疾想起辛大柱,心中一時黯然。
他終於將那長繩弄斷,也不站起,膝蓋幾乎點著地面,雙腳輕移,貼在欄杆之後。
柳舒舒又提了一桶水跳上來。
「大棗,你那頭都解決了?」百里疾聽到她正低頭沖地面上的方大棗說話。
百里疾將手中鐵絲無聲射出。
無聲無息的鐵絲飛快地穿過碎末與亂飛的火屑,準確沒入柳舒舒太陽穴,隨後從另一側鑽出,啪嗒落在瓦片上。柳舒舒一聲未出,立刻栽倒。
百里疾一得手便立刻轉身隱匿。他身上的傷口血流不止,而如今柳舒舒沒了,少意盟也燒了,他該做的事情已經做完,必須離開。他捂著腹部傷口喘息片刻,伏腰小跑幾步,跨出欄杆跳下。
這小樓位置很好,一側是少意盟,翻過去便是郁瀾江的山崖。此時四野茫茫,夜色黑沉,百里疾只隱約見到江山有星點火光,卻不知辛暮雲究竟在何處。
「狗賊!」
隨著方大棗的悲憤怒吼,一塊燃燒著的沉重木塊從身後狠狠擲來,正砸在百里疾的腰上。他慘呼一聲,抄出腰間所有能摸到的暗器,統統往身後射去。
暗器飛旋著射向方大棗,他不閃不避,拿起手中長劍,朝百里疾下落的軀體扔去。百里疾已無力氣閃避,那劍刺入他肩頭,與他一齊深深扎入了水中。
方大棗在火光里搖晃幾下,撲通跪在地上。百里疾不知他生死,只看到他身後火光兇猛,燎紅了天空。
閉目沉入郁瀾江里,百里疾被江水嗆得鼻子喉嚨都酸痛不已。
落水的時候他看到了辛暮雲的小船。辛暮雲與他離開時一樣,袖手站在船頭,無絲毫動作。
他知道辛暮雲看到他了。他也知道辛暮雲不會救他。
百里疾在水中撲騰,終於將那沉重的鐵劍拔了出來。更多的血絲從身體裡散出,在水裡溶解。他慢慢沉到江底,一口氣死死憋在胸中,卻無力氣再次浮起。
他手掌撐在江底泥沙之中,並不願意這樣溺死。辛暮雲十分喜歡他的模樣,常撫著他臉頰與他說話。若是在水裡死了,泡腫了,那才真叫可怕。
他用那劍撐著自己起身,盡力朝水面游去。傷口與口鼻都混入了渾濁江水,因那痛楚太過強烈,壓過他此刻身上的一切感受,因而百里疾反而不覺痛了。他只覺得窒息,快要喘不過氣,水又黑又重,他覺得自己也許撐不住了。
而辛暮雲就在不遠處,平靜地、無動於衷地,看著他死。
江水漸漸急了,或是他的力氣漸漸消失了。在口鼻終於露出水面的瞬間,百里疾再也抓不住那把扎在淺淺江底的劍,手一松,立刻被江水捲走了。
他不出聲,大口大口喘氣,邊喘邊笑。他想起最後那一眼,想起方大棗站在火光里為柳舒舒報仇。他覺得方大棗是個英雄。
和十年前一樣,這一夜少意盟的大火也照亮了半條郁瀾江。流火的江水滔滔地從上游往下奔流,沈光明蜷在麻袋裡,不知怎麼就睡了過去。
他夢見少意盟起了很大很大的火,夢見方大棗和柳舒舒帶著沈晴成功跑了出去。唐鷗騎了一匹又帥又俊的白馬穿出濃霧與夜色,垂頭問林少意:沈光明呢?
沈光明抽抽鼻子,醒了。
船艙里又臭又酸,他似乎是躺在了地上,即便隔著一層麻袋,仍舊被那沖鼻欲嘔的氣味弄得差點反胃。那氣味仿佛是由十幾根漚了上百年的老鹹魚泡水後散出來的,沈光明連忙坐起身捏著自己鼻子,嘗試站直的時候腦袋砰地撞上了一個頂,立刻又撲到在惡臭的地面上。
船艙里還有人。沈光明聽到呼吸聲和粗糙的摩挲聲,那些人似乎也是被捉來裝進麻袋裡的。他摸索著地面,連滾帶爬地在麻袋裡移動了幾丈,貼著船壁坐下了。
他不敢開**談,也沒人和他交談,只有充滿恐懼的呼吸和少女低聲的抽泣在角落響起。沈光明湊在船壁上仔細聽外頭的聲音,聽見有水不斷拍擊以及船隻晃動的聲音,他頓時大驚:這船正在行駛。
船艙低矮狹窄,直到有人大步走來開了艙門,才透入一股難得的新鮮空氣。沈光明連忙大口大口呼吸。麻袋也是臭的,因而進鼻的空氣是又臭又新鮮,那滋味簡直難以形容。
沈光明心想辛家堡原來還暗地裡買賣人口,等我跟林少意打個小報告,弄死你。
這個念頭還沒轉完整,他這麻袋也被人提著拎了出去。一路在樓階上磕磕碰碰,撞得沈光明屁股都青了,卻又不敢說話。現在他不知自己在何處,也不知要往何處,自然還是先保持沉默比較好。
這一夜發生的事情太多,他腦袋裡所有的感覺都變遲鈍了,痛苦和悲傷都隔了厚厚一層,摸不到實質。直到有人隔著袋子捏他手臂,他才突然驚慌起來。
「什麼人!你們是什麼人!」沈光明在袋子裡掙扎。
他一出聲,周圍的人似乎都很驚喜。
「總算有個活著的了。聽這聲音,中氣挺足,嗯?」那人更加肆無忌憚地抓著他手腳亂摸,「就是太瘦了,能幹活?」
「能能能。」有人笑道,「這些都是特別能幹活的農家孩子,我們可不敢挑次品。」
「多少錢一個?」
「跟以前一樣,一個三百文。」
「都死了四個了,還剩仨活的,有力氣的估計也就一個,還三百?五百,我三個都要了。」
袋外諸人為了價錢爭吵不休,沈光明坐在袋子裡,聽得心驚。
未幾,眾人以六百文的價錢買下了三個活著的人,迅速將他們裝上了馬車。沈光明不知自己要去哪裡,想在麻袋上摳出一個洞,挖了半天都沒挖出來,只好放棄。
他又餓又累,在左手掌心摸了幾下,確定傷口不流血了,才略略放心。
只要活著,總能回去的。他想。
一覺醒來,頭痛欲裂。馬車竟然仍在前行。沈光明趴在馬車裡聽了一會兒,驚訝地發現車裡竟然只有自己一人。馬車裡堆滿了各類物件,有硬有軟,沈光明隔著麻袋摸了一會兒,確實摸不到任何別的人了。想起之前聽到的話,想來那兩個人是已經死了。
他心中悽然,摸到了一個箱子較尖銳的角,遂帶著悽然心情,一邊嘆氣一邊在那角上反覆用力摩擦那麻袋。
未悽然完,袋子果然戳穿了一個口。
沈光明心中大喜,連忙把眼睛湊在那洞口上往外看。
此時已是白天,雖然車窗被白布封著,馬車裡仍舊十分亮堂。車中堆放著布匹、木箱,竟然還有幾把弓,沈光明一時之間不知道買下自己的究竟是什麼人。他看了前頭的,又艱難轉頭看自己後面。之前亂摸的時候倒是摸到了後頭有軟墊,若是舒適,躺上去也不是不可以……
沈光明:「……」
後方確實有軟墊。一個男子正坐在軟墊上,饒有興味地看著他。
沈光明大驚失色,撲通坐倒在地上。他手一松,那麻袋就軟跌下來。手忙腳亂找到那洞口拈起來,沈光明再看出去,發現那男子正在笑。
頭一眼看上去以為他年紀很大,此時仔細打量,才發現是個十分年輕的狄人。他黑髮微卷,濃眉大眼,笑得靠在車壁上連連拍手。沈光明一見那人這般英俊,頓時也不怕了,默默等他笑完再說話。方大棗跟他說過南蠻諸族的故事,卻從未說過北狄那頭有什麼。沈光明見他腦後垂著幾根精心編制的辮子,身上裹著動物皮毛,露出的一臂肌肉虬結,心中又是好奇又是畏懼。
方才他聽了許久都沒聽出車裡還有另一個人的呼吸聲,可見這狄人內功也是十分厲害的。
那狄人笑夠了才湊上來,盯著麻袋上的小洞問他:「你就是中原奴隸?你幾歲了?為何這么小?」
「我十八歲了,不小了。」沈光明虛張聲勢,把自己年紀活活添了兩年。
那狄人果真不信:「這麼一點兒,還這般瘦,真看不出你還是個男的。」
沈光明頓覺被侮辱:「嘿!你是沒見識過中原武功。我們不比個大個小,我們比的是內功外功。你是不知道我是誰,我就是鼎鼎有名的少意盟林少意的弟弟,江湖人稱絕筆聖手的林二峰!」
他又給林少意胡亂添了個弟弟。
那狄人從未聽過這名字,頓時好奇:「什麼叫絕筆聖手?這名號聽上去這般愚蠢,誰給你起的?」
「被稱絕筆聖手,是因為我的武器就是一支鐵筆。想當年,我用鐵筆掃蕩太湖十三幫,人人見了我都得下跪稱聲林爺,怕了嗎!」
「不怕,你現在沒有鐵筆,也掃蕩不了我。」男子又問,「如何掃蕩法?」
「武功靠練不靠說,說了也白說。」沈光明莊重道,「你我畢竟有緣,你且為我解了這麻袋,我便將少意盟的祖傳武功逍遙筆給你演一遍。」
狄人興奮點頭,伸手去翻那麻袋的結。
沈光明心想果然個大心蠢,竟這麼好騙。他強按心中喜悅,仍肅然出聲:「逍遙筆當年可是威震整個中原。林少意雖然是我哥哥,但爹爹最後還是選擇將這功夫傳了給我,就是因為……」
他說到一半,突然出不了聲了。
那狄人笑問:「因為什麼?」
沈光明又氣又怒:這廝竟點了他的穴!
「都說漢人狡猾奸詐,果然不假。你可是我花六百文買下來的人,想糊弄我,先把本兒給我掙回來再說。」狄人起身,整整衣裝,打開車門跳了下去。
沈光明穴道被點,歪在車裡擰成一個十分彆扭的姿勢,就這樣僵了一天一夜。每每穴道將要解開,那狄人就滿臉喜色地跳上馬車,再給他補上兩指。
對那人的仇怨越積越深,兩日後終於達到了頂點。
車隊終於停下,沈光明被兩個陌生的狄人像搬東西似的拖下了馬車。有人將他麻袋解開,順手為他解了穴。
「漢人,看看我們家的風光,是不是比你們那小樓小閣的中原好?」
年輕的狄人笑著問他。沈光明抹了把臉上的灰土,驚愕萬分,心中一時茫然無措。
眼前竟是萬頃遼闊草原,數層雪山疊在遠方盡頭,襯得蒼天碧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