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往事

  沈光明愣了一會兒,隨即笑道:「柳姑姑你別把人想得這麼壞。以前我聽方叔說過許多小道消息,說辛暮雲毒辣無比,親手捅了辛大柱三十八刀,刀刀正中要害,辛大柱都沒氣了他仍繼續捅。如今想想,若那人真看得那麼真切,只怕早就被這個毒辣無比的人滅口了吧。」

  柳舒舒欲言又止地看著他,搖搖頭:「罷了,你是不信的。辛暮雲幫你診症為你找治病的方法,你自然感激。」

  「姑姑姑姑!」沈光明猛地意識到現在是個什麼狀況,連忙撲上去抱著柳舒舒,「你不喜歡他,我也不喜歡他!他定是大惡人!」

  柳舒舒把他從身上扒下去:「別鬧。你去治病,要飛天錦幹什麼?」

  待沈光明說出是藉機給張子橋祝壽,並希望他開心之後就教自己學習青陽心法之後,柳舒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所以說你仍是年輕。」柳舒舒從房樑上取了飛天錦扔還給沈光明,「好,你拿去吧。若是張子橋答應教你青陽心法,我盜娘子柳舒舒便金盆洗手,永不偷盜。」

  沈光明:「……」

  他感到了一絲不妙。

  「為何?」將飛天錦抱緊,他緊張地問,「他為何不肯教我青陽心法?」

  柳舒舒躍上桃樹枝頭,回頭笑道:「你只知青陽祖師定了規矩不能將青陽心法傳予第二個人,卻不知道張子橋住的那地方為何稱作子蘊峰。等你知道那山峰名稱之來歷,你自然就知道我為何要和你訂這樣一個約。」

  她勾起了沈光明的好奇心,卻又不說破,笑著閃過院牆消失了。

  沈光明連忙拆開飛天錦察看,好在包得嚴實,沒有分毫破損。

  柳舒舒平素見到他就愛逗他和捉弄他,沈晴也會參與其中。沈光明想了想,沒將柳舒舒說的話放在心上。

  更何況他心裡認為,唐鷗既然說了要幫自己,就一定會幫到底。

  晚飯也是沈光明一個人吃的。飯菜雖好但他有點食不下咽。在房裡睡了一個白天,他著實閒得發慌。

  點燈時唐鷗回來了,手裡還拿著幾本冊子。

  見沈光明好奇,他便跟沈光明解釋:「你有飛天錦作壽禮,我給師傅帶他尋不著的典籍。這都是孤本,辛大哥費了不少心思才幫我找到的。」

  「這麼好啊?」沈光明說。

  唐鷗看著他,突然笑了:「你想看麼?不是武功秘籍,只是些道家典籍。那日聽你說什麼『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我確實吃驚。原以為你只是個小騙子,沒料到還有些學問。」

  他將一本書遞到沈光明面前。

  沈光明淡然道:「我不識字。」

  唐鷗:「你不識字?那日你可還在賣身契上寫自己姓名了,何來不識字之說?」

  沈光明懶洋洋靠在椅上道:「認識些簡單的字,可複雜點兒的就真不懂了。我沒上過學堂,也沒什麼學問。若非我弟每每返家就教我念書識字,只怕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這是我弟常說的。他夫子十分喜愛《道德經》,日日掛在嘴上,他便記著了,回家跟我說。我也便記著了。」

  「那日在布鋪與你一同設局的,可是你的弟妹?」唐鷗坐下問。

  得到沈光明肯定回答後,唐鷗十分不解:「既然你弟能去上學堂,為何你不能?你妹妹呢?」

  「也不能。」沈光明笑了笑。「這問題蘇小姐也問過,你們倒是一對。」

  許是因為太閒了因而想說話,許是因為房中燭光沉沉,唐鷗的關切神情不似作偽,又或許是想到還要經過他向張子橋介紹自己,沈光明突然想與他說說自己家的事情。

  「我沒有上過學堂,爹爹送我去跟方大棗學如何騙人。我妹也沒有上過學堂,爹爹送她去跟盜娘子柳舒舒學習如何偷東西。家中只有我小弟一人是寄了大希望的,希望他學許多學問,希望他考取功名,希望他光耀門楣,希望他富貴平安。」沈光明沒什麼情緒地說,「也許是因為,我和我妹都不是我爹的孩子罷。」

  唐鷗想了想:「那你當日為何跟我們說,說你娘親生你的身體太弱,以至於……」

  「這是真的。」沈光明輕笑一聲,「可我並未說我娘親和我爹,是一對夫妻。」

  他伸手做了個十分下流的動作。

  唐鷗皺眉:「繼續說,別比劃。」

  沈光明便繼續說了。

  「我爹姓沈名直,是個十分凶的人。」

  他知道自己不是沈直的親生兒子,大概是在村中被別的孩童欺負得狠了的時候。哭著回家時,正見到沈晴在院中拾柴,而沈直抱著沈正義在廊下曬太陽。

  他說,爹爹,他們說我和小晴都不是你的孩子。

  因為哭得厲害,又因為身體太弱被其餘孩子打得頗慘,沈光明哭得一抽一抽,十分淒涼。

  沈直也涼涼地看了他一眼,說:是啊,你們確實不是我孩子。

  因而不肯浪費錢銀送他去學學問,為了能得更多的錢,乾脆將兄妹倆送去學些歪門邪道的東西。家中只有沈正義的生長是正常的。

  沈直很兇悍,沈正義與他也不十分親近,倒是和哥哥姐姐更為親熱。上了學堂學了字,回家便偷偷教沈光明和沈晴,跟著師父學了功夫,也照樣偷偷地教哥哥姐姐。

  「要不是正義性子純良,我和沈晴只怕早就成了你們最看不起的那種人。」說罷他頓了頓,略為尷尬地笑了,「現在也看不起吧?」

  「不,沒有。」唐鷗說,「你只是走錯了路,但性子不壞,我知道。」

  沈光明白了他一眼:「你知道?你如何知道?」

  唐鷗卻不說。

  「你的養父對你和妹妹如此糟糕,你們不厭恨他?」他問。

  沈光明嘆了口氣:「厭恨不起來。他說我們兩人都是他在河邊撿的,不知誰家遺棄。若不是他將我們撿回去,不知道現在我和妹妹是生是死。這麼多年來他不缺我們吃穿,雖不夠疼愛,但還能如何?」

  唐鷗無言以對。

  「他說先撿了我,我當時身受重傷,他請了村中大夫來把脈,大夫便說我出生時體質便虛弱,因而才成了這副樣子。沈晴是半個月之後撿的,倒比我健康活潑許多。」沈光明指指自己的背部,「小時候的事情我可什麼都記不起來了,背上只留了一片疤痕。」

  燭光中,唐鷗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可憐。」他說。

  沈光明哭笑不得,搖搖頭。

  沈光明說了這樣一番話,他也和沈光明講開了心裡話。

  「你總說我別有企圖,可我確實沒任何企圖。」唐鷗說,「不過你令我想起小時候的一件事。」

  沈光明來了興致。認識唐鷗之後他便對唐鷗十分好奇,但唐鷗口裡什麼都挖不出來,倒是從附上的丫鬟那裡套來了不少話。

  「我當時還跟著師父在子蘊峰學武,只學了一年吧。我記得有一天晚上,我被師父責罰下山砍柴,回來時在山下看到了一個大漢和一個小孩。」唐鷗說,「那大漢看似也十分兇悍,小孩趴在水中不動彈。我生怕那孩子有危險,想過去幫他,卻被那大漢打暈了。」

  沈光明忙附和:「好慘!」

  「那大漢我不知何許人也,醒來之後他和小孩都不見了。時至今日,我心中仍有遺憾。」唐鷗說,「若我更謹慎、更強壯,說不定就能搞清楚那大漢對孩子是否真的惡意滿滿。我只記得他鞋上繡了個沈字,其餘什麼都記不住了。」

  沈光明似有所悟:「所以你知道我姓沈,就想起了這件事?」

  「是的。」唐鷗瞥了他一眼,「知道你姓沈之時,也知道你是個可惡的小騙子。但你確實有恙在身,我想到以前的事情,便覺得不管如何都要幫幫你。」

  沈光明突覺不快:「你是因為別人才想幫我?因為心中有愧,所以從我身上找回來?」

  唐鷗不辯駁,沉默注視他。

  靜寂片刻後,沈光明突然道:「你說,當日那孩子會不會就是我?」

  「……會嗎?你小時候到過子蘊峰?」唐鷗問。

  「我記得是沒去過,不記得的時候便不知道了。」沈光明晃著腿道,「應該是我吧?故事裡都是這樣的。」

  唐鷗冷哼一聲:「什麼破故事,哪有這般巧?」

  沈光明還想說話,他呼的一下吹滅了燈:「睡覺,明天一早啟程。」

  沈光明:「……」

  他沒練過什麼厲害內功,黑暗中什麼都看不清,怒道:「你給我留點兒光啊!我連床都看不到如何睡?」

  正茫然時,唐鷗走過來將他拉到了床邊:「你睡裡面,我睡外面。」

  「我睡外面吧。」沈光明彎腰摸索床鋪,「我時時要放夜尿,怕吵醒你。」

  「別廢話,睡裡面。」唐鷗道,「再不睡我可打暈你了。」

  沈光明不敢再說話,連忙蜷上床躺了。

  明天就去子蘊峰了啊。他閉著眼睛想,不知道唐鷗師父是什麼樣的,是否和他一樣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