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後山，藏經閣。
院子中，一灰袍老僧正佝僂著身姿，揮動著掃把，慢條斯理地掃著院中落葉。
他的動作極其緩慢。
但，舉手投足間卻仿佛帶著某種莫名的韻味。
若有識貨之人在此，看到這一幕，恐怕少不得會發出驚呼。
這老僧幾近於道也！
武道既帶了個道字，它的盡頭自然就是道。
此道非彼道。
江湖上九成九的武林高手，都還在術的層面打轉。
所謂的宗師也好，大宗師也罷。
十有八九都還未碰觸到道的層面。
能勉強與道搭邊的，寥寥無幾，
無非也就鄧黎和個別隱世不出的老怪而已，總體不出一掌之數。
就連號稱武林中泰山北斗級別的佛宗四僧，也還只是術的巔峰。
然而，眼前的老僧，卻顯然超脫了術的範疇。
一隻腳踏入了道的門檻。
若是說出去，恐怕無人會相信少林佛宗的一個掃地老僧，竟有如此恐怖的修為。
藏經閣很大。
院落也很大。
時有僧人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但卻沒有一個僧人會對院中的掃地老僧多看一眼。
佛家雖講究眾生平等。
只是，少林佛宗的僧人顯然達不到佛家的程度。
在這裡，僧人之間不僅有等階，還很森嚴。
出自達摩院、戒律院、羅漢堂等等地方的僧人，無疑要高人一等。
他們皆有明確的法號、師承等等。
但還有不少僧人，雖在少林佛宗待了一輩子，但至始至終卻連一個正兒八經的法號都得不到。
說他們是僧人不過好聽罷了，實際上他們又何嘗不是少林佛宗的苦力？
這個清掃著落葉的老僧，顯然就是個「苦力」。
很多少林僧人其實都認識他。
也許他們兒時被收入少林門下時，就曾見過這老僧。
只是，哪怕他們時不時能看到這老僧，卻依舊不知該如何稱呼對方。
畢竟掃地老僧僅僅是苦力，生平未有法號。
他在少林佛宗掃了一輩子地。
「方丈！」
幾個從藏經閣出來，正欲離去的僧人忽地發出驚呼。
卻是，他們看到了方丈空聞的身影。
這幾個僧人忙迎了上去，朝空聞合十行禮，面上帶著些許諂媚的表情。
他們的反應，與先前看到掃地老僧時，視若無睹的模樣截然相反。
別以為少林這樣的佛宗清淨之地，裡面的僧人就個個都是品性高潔之人。
事實上，越是這種地方，越比世人想像的要市儈多了。
高僧終究只是少數，更多的都只是庸俗之輩而已。
「嗯！」
空聞微微點了點頭。
似並未太在意這些僧人，他的目光已經落在不遠處的掃地老僧身上。
這幾個僧人顯然都是很有眼力勁的人。
眼見方丈並不在意他們，便很識趣地躬身合十告退。
果然，空聞見他們離去也未有什麼反應。
反而還加快了腳步，三兩步走到掃地老僧面前。
「小僧見過大師！」
方才以方丈自居的空聞，此刻卻恭敬得不得了。
甚至，都可以用誠惶誠恐來形容了。
剛剛那幾個僧人還未走遠，驟然聽到空聞的話，無不大驚失色。
當他們眼角餘光瞥見空聞正畢恭畢敬地朝掃地老僧行禮的時候，這幾個僧人頓時目瞪口呆，宛若置身夢中。
方丈這樣的高僧竟要給一個連法號都沒有的掃地僧行禮？
還口稱大師？
咱們眼睛耳朵不是出了問題吧？
……
「阿彌陀佛！」
掃地老僧停下了動作，放下掃把，雙手合十。
他只是少林佛宗雜役僧人，見到方丈自當要行禮。
哪怕他的武道修為堪稱恐怖如斯。
但掃地老僧卻沒有半點自傲。
武學在他看來，不過是旁枝末節，不值得任何驕傲。
相反方丈卻在弘揚佛法方面，居功甚偉。
少林佛宗如今能有如此大的名頭和地位，與面前的方丈脫不了關係。
這樣的方丈，自值得他敬重。
看著面前灰袍長眉，老態龍鐘的掃地僧，空聞的心情莫名有些複雜。
事實上，最初之時他也不曾高看過這些雜役僧人。
但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他竟發現了這掃地僧人的武功，比他還要強。
甚至不知道強了多少倍。
空聞當時心中的震驚可想而知。
這樣的可怕僧人，居然願意窩在少林掃了百來年的地？
是的，掃地老僧已過百歲。
空聞之所以知道掃地老僧的年齡，還是當年他恩師曾提過一嘴。
說是自己小時候就見過掃地老僧。
空聞自己如今都已經能稱老僧了，他恩師小時候就見過掃地僧。
可想而知，這掃地僧活了多少年！
在空聞眼中，面前的掃地僧，甚至要比當初碾壓他們佛宗四僧的鄧黎更恐怖。
沒人知道掃地老僧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空聞也不清楚，他只知道掃地老僧能翻掌就能鎮壓他。
不過，空聞在發現掃地老僧的不尋常後，並未聲張，甚至還極力隱瞞。
那時候他威望還沒有如今這般高。
他可不希望寺內有人在武功方面蓋過他。
故此，哪怕空聞明知道掃地老僧武功超凡，卻至始至終沒想過給掃地老僧一個身份。
當然空聞還有沒有其他私心，卻不得而知了。
但，自那之後他私下裡向掃地老僧求教過好幾次卻是不假。
如今空聞號稱四僧之首，很難說這其中沒有掃地老僧的功勞。
畢竟，四僧皆是天資驚才絕艷之輩。
論純天賦，也並不是四人中最好的，甚至還是墊底的存在。
但偏偏他卻蓋過了其他三僧。
可想而知，掃地老僧的指點對他幫助有多大。
這樣一個人形武學庫，空聞自然捨不得讓其他人知道。
「大師，小僧又碰到了個難題，需要大師幫忙。」
空聞姿態放得極低，低聲說道。
掃地老僧聞言，微微一笑。
「方丈客氣了，老僧亦是少林一員，為方丈分憂責無旁貸。」
說這話時，掃地老僧一改先前老態龍鍾，顫顫巍巍的模樣，眼眸中竟夾雜著一絲火熱的神色。
顯然，這掃地老僧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般超然物外。
說不定他也有他的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