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身後是萬千黎庶,不敢言退

  走出寅賓館,天邊已經黑了下來。

  轟隆隆的雷聲,在雲層中不斷傳出。

  眼見又要下雨,洛珩的步伐不覺加快了許多。

  走至城南大街之時,他忽地頓住腳步,目光不自覺朝大街一頭望了過去。

  遠端,有數匹奔馬飛馳而來。

  馬蹄聲陣陣,地面隱約震動。

  奔馬的速度很快,轉瞬間便從大街上飛馳而過,朝著城南郊外方向而去。

  洛珩目光一凝,望著絕塵而去的奔馬身影,眼眸中生出些許詫異。

  「玄武和……朱雀?」

  他看得很清楚,為首並轡而行的騎士,其中一人的赫然是昨日裡才在城外酒家見過面的玄武。

  而另一人……

  不僅身著飛魚錦衣,又是女兒身。

  除了繡衣衛中,世代承襲督司之位的朱雀,又能是誰?

  代代朱雀,代代奇女子。

  尤其是這一代朱雀,洛珩當初看書時就覺得,與其說她是繡衣督司,倒不如說她是個莫得感情的殺手,更為恰當。

  她與玄武,截然不同。

  玄武忠君、愛國,有憐憫天下黎民的仁心,甘願當無名英雄,一頭扎入北境邊疆,這一去便是一輩子。

  但朱雀,卻沒有這些。

  她不懂什麼叫忠孝仁義,她只知道聽命於上司。

  上司讓她殺誰,她就殺誰。

  至於所殺之人是善是惡,是無辜,還是惡貫滿盈,對她來講沒什麼分別。

  「朱雀竟也來了林溪?」

  洛珩雙眉微蹙,暗暗沉思。

  短短几天,小小的林溪縣,不知何時,竟已風雲匯聚。

  光宗師強者,數一數就已經有四名之多。

  他們各懷心思,目的不明。

  「多事之秋啊。」

  洛珩搖了搖頭,重新邁動步伐,朝著三味書屋而去。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若這些人真是衝著他來的,他便……一力擋之,總要庇得家中少女無虞。

  ……

  轟隆隆!

  北境,落雁關。

  瓢潑大雨傾瀉而下,將略顯荒蕪的蒼茫大地,澆了個透心涼。

  城頭角樓內。

  鎮北大將軍燕秋凝望著茫茫落下的大雨,眉宇間隱有一份憂愁。

  他派遣南下的心腹,已有數日不曾與他聯繫。

  這很不正常。

  燕秋懷疑,他們很可能遇到了危險,甚至……已經死了。

  否則,他這邊絕不可能聯繫不上他們。

  「希望這場雨,能多少拖延一下突奴部南下的步伐吧。」

  燕秋喃喃自語了一句。

  去歲,北邊草原遇到了罕見的大雪災,凍死牛羊無數。

  也有不知道多少孤老弱幼的突奴人被凍死、餓死。

  如今天氣雖漸漸回暖,但損失慘重的突奴人,已經等不得慢慢恢復元氣了。

  他們蠢蠢欲動,謀劃著名大舉南下。

  燕秋雖是北境戰神,戍邊十多年,大小數十戰,未嘗一敗。

  但其實……他不喜歡打仗。

  一點也不喜歡。

  打仗總是會死人的。

  不到萬不得已,誰又真喜歡打仗?

  只是沒辦法,鎮守邊關,抵禦北方草原人,是他們燕家子弟的義務和責任。

  燕秋也不願意見到自己身後的萬千大楚黎庶,遭受戰火的蹂躪。

  於是,不喜歡戰爭的他,還是拿起了手中的刀,擔起了守護千千萬萬黎民百姓的重擔。

  這擔子,一挑就是十多年。

  雨越下越大。

  模糊了天與地,也模糊了燕秋的視線。

  踏踏。

  腳步聲傳來。

  一名文士打扮的年輕人,走了進來。

  他的衣衫有好幾處被打濕了,頭髮也濕漉漉的,水珠不斷順著發梢滴落下來,滴落在他衣衫上,讓他看上去有些狼狽。

  燕秋沒有回身,只是淡淡地問了句。

  「還沒聯繫上?」

  文士搖了搖頭,回了句,沒。

  不大的角樓頓時變得沉寂起來。

  倆人似乎已無話可說。

  良久。

  燕秋總算將視線從漫天大雨中收回,緩緩轉過身。

  「讓破虜帶人南下走一遭吧。」

  「也好。」

  文士想了想,並未反對。

  他是燕秋的謀主,遣心腹南下配合玄武,本就是他提議的。

  只是他也沒料到那群人喪心病狂到這等程度,連北境戰神的心腹都敢襲殺。

  「軍中的蛀蟲必須得揪出,否則我鎮北軍,將永無寧日。」

  燕秋緩緩說道,語氣中透露著一股殺氣騰騰的味道。

  去歲,在得知草原大雪後,他就已預感到突奴部很可能會大舉南下。

  這在以往不是沒有先例。

  突奴人日子只要過得艱難了,總是會時不時地南下劫掠一番。

  去年的雪很大,大到連突奴人自己都覺得這是百年沒遇到過的災難。

  他們快活不下去了。

  怎麼可能不打老鄰居的主意?

  那時候起,燕秋就開始為即將可能出現的戰爭做準備。

  只是……這一番準備,卻讓他無意中發現了一條來往於草原和南方的走私線。

  走私的還不是別的,是甲冑武器這些。

  燕秋不知道這條線,牽扯到多少人的利益。

  他只知道,若無軍中之人參與其中,這條線根本不可能出現。

  他的鎮北軍,有蛀蟲。

  和身邊謀主商議過後,燕秋便試圖揪出軍中的那條蛀蟲。

  只可惜,蛀蟲隱藏的很深,讓他毫無收穫。

  他的謀主便建議他與繡衣衛合作。

  繡衣衛老於刑案,比他們軍中之人更擅長偵緝。

  燕秋採納了,找到活躍在北境的玄武,讓玄武配合他一同調查軍中走私案。

  玄武也沒辜負他的託付,很快便找到了不少線索。

  這些線索,直指南方。

  於是燕秋便派遣了心腹南下,準備匯合先行一步南下的玄武,一同找出確鑿證據。

  然而,他派遣南下的心腹,卻遭到了意外,很可能已經死了。

  顯然……他們的動作,多半驚動了那些人。

  「大將軍放心,姜千戶非是一般人,他若南下,必能萬無一失,咱們早晚能把藏在水面下的那些人連根拔起,一網打盡。」

  文士點點頭,咬牙切齒地說道。

  燕秋沉默了一下。

  「但願吧。」

  他只求能儘快揪出軍中蛀蟲,至於其他那些傢伙,他不敢去奢望……

  這些人不知道隱藏了多久,隱藏的多深,背後牽扯到多少動不得的人。

  這些年,他們也不知道走私了多少兵器甲冑,運往草原。

  如今的草原,蠢蠢欲動。

  有了這些精良的武器,大楚要多死多少人?

  這群無君無父,無家無國的蛀蟲。

  其實都該殺啊!

  只是……

  燕秋有些心力憔悴。

  十三歲便繼承父親爵位,北上戍邊的他,不知道經歷過多少生死搏殺,都沒有退卻一步。

  但這些年,他卻越來越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了。

  如今還不到三十歲的他,原本俊朗的面龐上,已經爬滿了風霜。

  朝廷的忌憚!

  群臣的算計!

  北邊的壓力!

  各方勢力不斷想要將手伸到鎮北軍中。

  他能躲過一次、兩次……但能躲過永遠不知道何時將會出現的下一次嗎?

  燕秋不知道。

  他只覺得,他……漸漸喘不過氣來。

  他真不知道,他的未來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