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預想的角度來說,江澈原先認為這是一件小事,甚至只是一個很小的日常遊戲,按重金求子的套路打幾個電話就可以搞定,弄上幾千或至多萬把塊錢。閱讀М
然後除掉開銷,補上廖敦實和童陽被黑的工資,再剩下的部分他們四個分一分,完成,也算舉手之勞,扶危濟困。
超出他預料的有兩點:
一是事情動靜鬧得比預想的大了些,害江澈勞神費時不說,還讓他不得已動用了港城的人,形象受損這樣一算,方興業獲得了他本不該有的待遇和重視,開銷和補償的計算理所當然都應該增加。
二是方興業的胃口比想像的要大得多。他要睡,要100萬,還要人,然後異想天開,還想要通過女人和孩子去掌握某個港城年邁富豪未來的一部分遺產既然他胃口大了,付出自然也應該更大才對。
這個時候的方興業已經比誰都有把握,也捨得。
上當是不可能的,開什麼玩笑,方興業有過一閃念,但是馬上自我否決:會有哪個能在港城開奔馳的人,無聊到這麼大陣仗來騙我一個小老闆?
其實會啊。有人就是這麼神奇。
不過方興業怎麼都想不到。
後續沒再費太多工夫,兩天後,偽造的身份信息收到匯款,取出,整5萬塊錢就這麼擺在了桌上。
「我是一個很實際的人。」面對身前口乾舌燥那四位,江澈輕鬆笑了一下,拿起其中一疊在手裡,示意說:「這裡面包含之前的開銷,還有對我和我朋友花費時間、精力的補償,沒問題吧?」
「沒問題。」
「沒問題。」
四人都說沒問題。就算他們心裡都知道,江澈極可能很有錢,不差這一萬塊,但是當他實在主動地拿了,他們反而感覺輕鬆了很多,而且都知道其實還太少。
「還有一點我要說一下,你們聽好。」江澈換了表情繼續說道:「這個方法不可以拿出去再用,這件事,也最好不要再有第六個人知道,否則我肯定沒事,你們肯定出事。」
四人心頭一寒,連忙開口再三保證,別說江澈了,就是萬一方興業知道了,他們也得完蛋。
江澈點了點頭,事實被廖敦實四人所看到的具體操作,早已經不是標準的重金求子廣撒網的套路,它太複雜,條件要求太高了,沒有足夠充分的條件,他們想補道簡化變通,想做也難。
「那就這樣,剩下的錢你們商量一下怎麼分,我不干預,先走了。」
江澈說完就離開了。
對相處了幾天的惜蓮和敏紅姐,他一句話都沒多說。
一來因為就算他們四個把錢平分了,她們倆每人到手一萬,說起來很多,可實際還是不夠多,更未必足夠讓她們徹底改變自己和家人的生活;
二來,據說本國男人向來有一個自相矛盾的邏輯,喜歡勾引liang家出軌,又喜歡勸說ji女從良。
江澈不做這種事,她們都是成年人了,怎麼選,她們自己知道。
就這樣,當江澈走出這個門口,這件事可以算有了第一個結局。
…………
江澈離開後,屋裡剩下四個人,廖敦實、童陽、敏紅姐和惜蓮。
四萬塊錢擺在他們面前。
「怎,怎麼分?」廖敦實目光發直,說話聲音有些顫抖,結巴道:「要不就,就爽快點,一人一疊,怎麼樣?沒,沒意見的話,我先拿了啊。」
他顫顫巍巍地伸手。
敏紅姐和惜蓮雖然覺得他倆的工資沒先除掉似乎有點不地道,但是把幾百塊錢放在萬字前面,想想,似乎又真的不算是一個需要太計較的數字。
她們倆互相看了看,也準備伸手去拿。
一隻手伸過來,比他們都快,比他們都穩……
手掌蓋下去,把四疊錢一起按住了。
「童陽,怎麼了?」廖敦實發現童陽的眼神和表情似乎都有些不對,這一刻的童陽,一點都不像過往的他。
倒是從他這幾天的狀態中,廖敦實能找出一些變化的痕跡。從在教室里喃喃自語那天開始,這幾天童陽的變化不小,經常一個人面無表情地出神。
「不夠。」面對困惑,沒有抬頭,童陽說了兩個字。不夠。
剩下三個以為他嫌自己分的少了,準備問他的意見,畢竟他被黑的工資最多,而且挨了一度毒打,就算是想多分一些,其實也很合理。
「不夠。」在他們開口之前,童陽重複了一遍,然後抬起頭,讓目光在另外三人臉上逐個停留了片刻,開口緩緩說道:
「窮怕了嗎你們?我窮怕了,窮有罪。」
另外三人都愣了愣,但是細一琢磨,頓時感同身受,是啊,窮有罪,窮就得受罪,甚至還可能受屈辱。
這一點至少他們在場四個人都一樣。
「方興業肯定還有錢,就算沒了,他還有地方去借。接下來的操作其實已經很簡單,機會我們錯過了就不會再有……」童陽看著他們說。
惜蓮張了張嘴,「那我們,我們再騙多少啊?」
「越多越好。」童陽說:「我不懂怎麼分析別人,但是從老江的話里,我聽出來了,方興業現在心很大,跟著決心也大,拿了這五萬後,他收不了手了。」
剩下三個人互相看了看,不自覺握拳,有點發抖……他們在害怕。
「出事了,我一個人扛。」童陽說:「這一點我幾天前就想好了……反正我也是一條爛命。」
「你別這麼說。」
「就這麼說定了。」童陽把話轉了意味,接住,然後再次神情鄭重說道:「還有,從現在開始,這件事從頭到尾都跟老江沒有任何關係,明白嗎?」
另外三個迎著他看過來的目光,逐個用力地點頭。
「如果我不出事……恩同再造。」
童陽說完了,儘管這個成語敏紅姐和惜蓮並沒有聽懂。
僵硬如鐵的氣氛在一致決心下定之後,開始逐漸緩和……隔一會兒,童陽會笑了,而且笑容看著比他以前燦爛得多,敏紅姐等三個也總算放鬆下來。
「他到底是誰啊?」惜蓮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我們同學啊,你知道的,老江。」廖敦實接話道。
惜蓮說:「我問的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在想,他是好人吧?我覺得是,但是又跟別的好人,書上的和電視裡的都不一樣,他是一個用壞人的方法,用得比壞人還厲害的好人。」
「是吧?」
童陽想了想,贊同然後大聲笑起來。
敏紅姐也一樣。
「總之是一個咱們看不懂的人就對了,你看他整天玩兒一樣,其實哪樣都是別人做不了的」,廖敦實跟著笑了兩聲,很有把握說,「可是那有什麼關係,咱心裡認他就好。」
「鈴鈴鈴。」
電話響了。
…………
江澈一直到兩個星期後,才知道這件事。
在知道這件事之前,他先知道了另一件事:
【童陽退學了】。
1994年,這個山溝溝里飛出的金鳳凰,從深大退學。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當那場風波的影響正逐漸變小,童陽退學了。一直跟江澈,跟室友們喊著「大不了就退學」的廖敦實沒退,一直懦弱的童陽退了,這事任是誰都想不到。
「我想好了,老江,別人不怕,我就怕你勸我,所以辦好了才說。」
身邊立著簡單而破爛的舊行囊,童陽避開已經勸過他的室友們,獨自對江澈說。
「那你家裡怎麼辦?」江澈的意思,我不勸你,但你父母親人,能不能扛得住?
「我的高考錄取通知,都是放在縣教育局我自己走了一天去拿的,老江你懂我的意思吧?我家那裡,學校根本想通知都通知不到。」童陽勉強笑了一下說:「反正我跟家裡原先說好的,也是四年不回去……我偶爾寫信就好。」
童陽的意思是瞞著,至少瞞過接下來的三年半,他說這很容易。
至於三年半之後的事,就看他這中間能做成什麼了。
「那你想好出去幹什麼了嗎?」江澈只好又問道,如果需要的話,他不介意再送一個建議。
「嗯。」童陽堅定地點頭,說:「我們,我,老廖,敏紅姐,惜蓮,還有兩個她們那邊想出來掙乾淨錢的……」
根據童陽的描述,髮廊除敏紅姐和惜蓮外的6個人里,有兩個選擇了跟她們一起走出來,剩下四個則繼續呆在那兒,正好一半對一半。
「我們想開職業介紹所。」童陽說:「因為就像惜蓮那樣,很多人剛從山裡走出來,什麼都不懂,普通話和粵語也不會說,明明是想打工,結果都被騙了。我們想做這個事。」
江澈想了想。
這事幫不幫人暫且不說,這個時期真的能做起來職業介紹所的話,倒是確實能賺錢,而且是工廠、工人兩頭賺。
血汗工廠時代,深城及周邊大量的工廠需要用人,而那些山溝里的人,多數還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餓死也不敢走出來,或哪怕跟人走出來了,也是沒頭蒼蠅似的不知方向,到處亂撞。
至於他們6個人,敏紅姐雖然自己沒說,但是很可能就是粵省人,她會很流利的粵語,交流起來很方便,不吃虧;而剩下5個,只要他們能各自接待或招呼來一些老鄉,這活就可以做。
「惜蓮說,做這個聽好,等見的幫的老鄉多了,她在老家慢慢能變乾淨。」在門口守著的廖敦實走過來,湊近了說:「她說哪怕是騙騙自己也好。再騙騙爹娘,最重要是讓弟弟妹妹們,慢慢可以抬得起頭。」
「另外兩個也都這樣想。」童陽在旁說:「她們都不怕去招呼老鄉,也不怕剛開始被人指指點點。」
「那就好。」江澈沒多話了,說:「那你努力,還有多保重……反正都在深城,有空多回來看我們。」
童陽點了點頭,走近些,從兩邊懷裡各掏出一個布袋子。
「這裡頭6萬。」
「什麼?」
「對不起,老江,我們後面一共還騙了方興業12萬,就一星期,沒出岔子。」
「……」
「老江你拿著吧。」
江澈看著他,嘴角微笑,堅定地搖了搖頭。
童陽懂了,記著,但是沒有再說話,默默把錢收了起來。
「那我,就走了。」他說。
「好。」
舊行囊甩上肩頭,童陽走到宿舍門口,站住,回頭說:「我會永遠記得的,謝謝,澈哥……我,我是聽你的大個朋友這麼叫,今天跟著叫一次。」
這一天,出正月了。
306的室友們把童陽送到公交站,送上了公交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