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型28在路上,雖然不可能有什麼推背感,但是那種每蹬一步,車輪都給你巨大回應的感覺,其實也不錯,就像自己是一個小齒輪,輕鬆帶動了一部大機器。
管照偉站起來,弓著背身體前驅,每一次蹬車都飽含力量。車軲轆風馳電掣,迎面的風把外套撐得很飽滿,三七分的頭髮像面鯉魚旗一樣飄在空中。
其實在這個年代,如果有人想把自己演繹成一個鹹淡不問的老油子,或者一個個愛誰誰的老混,騎自行車的瞄準姿勢應該是雙腿八字向外大開,只拿腳後跟踩腳踏板,晃晃悠悠慢慢地走。
不過這要在28上實現,有點難。
穿過一條小巷,拐彎,管照偉一腳蹬牆把車停住,下車走到一個修車攤前,蹲在正補胎的老師傅面前,問:「師傅,你這收二手自行車嗎?」
「收的,你要賣?」穿著屁圍裙的老師傅抬起眼,把管照偉騎來的重型28看了幾眼,轉回來說:「20塊。」
「不是,師傅你別說笑啊,咱這正經想賣。」
「那就35……35,再想朝高了要,你騎走。」老師傅貌似不是太有熱情,而且挺忙的,低頭把補好的車胎打足氣,擱水盆里,仔細驗看著。
出氣泡了……他搖了搖頭尋思著還得重來。
「哎喲你這……」管照偉裝作很鬱悶站起來,說:「師傅你這心可太大了啊,我這車,說句實在話,就原樣轉手,你費點時間賣,少說也能得個90、100吧?」
「那得碰見傻子。」老師傅偏過頭笑一下說:「就你這,一般能賣65、70就差不多了。行了,我這賣價都跟你說了,收下了見天推來推去的,擱手裡一放就是幾個月,我掙的是辛苦錢。賣,你就放下,不賣,你騎走。」
「不是……可是我這車」,管照偉還不死心,扶著車比劃著名說:「除了大槓有點鏽,你看看,你看看……」
「唉。」老師傅突然嘆了口氣,苦笑站起來,挪了兩步,伸手抹一把車鏈子,抬手說:「小年輕,非得我把話說透了……你這車鏈子都快鏽完了,上點油就想蒙我啊?」
管照偉低頭一看油被抹掉的地方,還真是,好幾處坑坑窪窪。
「再來,它是兩條斷鏈子接的,這個我就不說了,接得還行,不礙事……你再看這剎車,這是女士車上弄下來的,沒錯吧?它不配套,剎車片不先磨兩層你都安不上,太緊,就這,想緩剎你是剎不來的,急剎你得騎車有年頭,小心左右手,別一不小心人飛出去。」
管照偉這邊站著不吭聲了。
「騎車,騎快了不是本事,能騎慢了才是呢。」老師傅在熟悉的行當里裝了回逼,說得年輕人一愣一愣的,狀態來了,蒼老的目光穿過舊長巷子,慢慢悠悠又說了一句:「這深城的大街啊,如今是越來越擠了。」
說完坐回他的小板凳,專心銼著車胎。
管照偉就這麼騎著這輛28,走了3個修車攤,賣了它3回,通過攤主挑刺,把車子問題都找到了,也把價錢摸得差不多了。
…………
「我說,你們同學不會真把我車騎走了吧?那你們幾個可就走不了了。」車攤老闆看了一眼葉愛軍,「尤其你小子,跟我這葷話說半天,我給你記死了。」
說完他朝路口看一眼。
「嘿喲,可算回來了。」
笑盈盈看著管照偉停車跳下來,老闆問:「怎麼樣,還行吧?」他對自己的技術有信心,這車現在騎著,肯定是沒問題的。
但是很快,他就被客客氣氣,一臉笑容的管照偉給說崩潰了。
「得,能賺一點是一點吧,反正咱都說通透了。學生哥裡頭,你還是第一個讓我啥都說不出來的……怎麼,家裡也是弄這個的?」
管照偉搖搖頭,「我家弄老參的,回頭你要是快不行了,你找我。」
「呸。」
最終,老闆無奈地苦笑著,50塊把車子賣給了管照偉。五十的話,他把工錢和撿的兩樣零件刨除,還賺20。這車是他30塊收的。
「按說你這賺得不少了啊,怎麼著還不樂意,心就麼大?」管照偉付了錢,一副很老練的樣子,給發煙說。
「狗屁,那要是每天能賣一輛,我肯定業願意少賺點。」老闆接了煙,磕兩下點上,說:「我這半個月都不見得能賣出去一輛。」
「哦。」管照偉應完想了想,像是想說點什麼,不過沒想好,放棄了。
回學校的路上,管照偉推車走,一路把他剛剛做的事仔細都說了一遍。
在江澈看來,這是小聰明,但是對於306的室友們而言,這操作就實在有些令人驚嘆了,紛紛詢問:「你是怎麼想到的?」
「家學淵源。」管照偉笑著說:「我家裡老爹就是幹這個的,就我跟你們說那什麼人參、鹿茸、貂皮……他一樣沒自個兒進山去弄過,也沒那本事。就吃這碗飯,其他人都儲著東西在村里等著人來收的年頭,他就已經靠雙腳,把市裡頭價格都問來了。」
他爹看來也是能人,早些年能折騰這活的人,都不簡單,因為尋常人家在村里,這心思多數起都不會起,就更別說去做了。
「那你家應該很有錢吧?」王川跟著問了一句,大家都跟著看老管,心說可不得是這樣。
但是,管照偉鬱悶地搖了搖頭:
「啥啊,都便宜那些當官的了,就我爹,早年間因為投機倒把被關進去多少回都不知道,改革開放了還照樣抓他呢。東西和錢,最後差不多也都進了別人口袋。」
「那真的,是就盯著我們家抓啊。再來,村里人有些個,自個兒不尋思好好過日子,卻眼紅別人的,也盯著我們家,半夜裡也要往上通風報信。」
「用我老頭的話說,就是誰能耐搞誰,他們以為共產主義就能實現了……」
同一時間,好幾個同學「噓」,然後緊張地四向張望,直到確定周圍沒人注意,大家才放下心來,嚴肅叮囑,以後這話不能亂說。
「那現在呢?現在市場經濟都放開了……你爸那兒,還是這樣嗎?」揭過這一段,王川又問。
「窮鄉僻壤,官字多大啊。」管照偉又吭一口氣,說:「他們想吃你,想不給你路走順當了,總是有辦法的。」
「我這個大學考了四年。」他伸手指比劃說:「真是不想考了,你們知道嗎?到第三年的時候,我就死活不願意再去復讀了……我老頭照死里揍我,他說,別說三年,十年你也得給我考,不考出個帽子頂頭上,你就出息不了。」
「所以說,我考大學,原本是為了當官的。當官替我爹出了那口惡氣,為了可以不再被人欺負。」管照偉左右看看,說:「欸,你們誰跟我估摸下,咱這GG系,能不能當官啊?」
「這個,大概……我們也不知道啊。」
其實306好幾個,都是稀里糊塗來的GG系。
「唉。」管照偉默默嘆了口氣,「可不能跟我老頭說啊,老頭以為我這讀出來能去法院呢,管告系嘛,告人的事,都歸我管。」
一群人家裡少不得沒文化的親屬,都憋著笑。
「他還憋著勁,等我讀完回去,先告幾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