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江澈的新年覺悟

  像一個多方經營的小財主,逢年做的盤點,江澈兩手揣在兜里,一個接一個指頭打開來,把手頭握著的東西都數了一遍,心裡有種踏實感。閱讀М

  他在村口站下來,看了一會兒對面的山坡,墳山上灌木蕭條,但是柏青松翠,幾乎沒有變樣,於是又多了幾分成就感。

  半個村子,連同江家祖墳一起都安然無恙。還附帶守墓人。爺爺終於可以安心去臨州了。

  再來電影投資這個預期千萬以上回報的大頭暫且不去算,就說眼下,他還平白得了半個廠。

  雖然看著只是一個小小的竹製品廠,但是正如江澈先前所說,從招用的工人,到賣竹的農戶,它的覆蓋面其實很廣,對地方的益處其實很大。

  這年頭的泉北農村,吃飽飯不算非常難,但是要見現金很難,於是讀書、看病之類要花錢的事,都跟著難。小廠等於給了很多人多一條路。

  村民們是羨慕的,更是感激的,佩服的。

  在此基礎上,鍾石山如果真能上心,去聯繫一下外貿出口的話,這個小廠其實有得做。縣領導已經表達了重視,打算試一試這條路。

  還有麼?還有,牛二賴家歷代祖宗這麼多年總算吃上了一頓飽的、好的。

  一個人,一口氣,做了這麼多事,辦了私事也學了雷鋒,利人利己,於社會有益,於國家有貢獻……為什麼竟然一點都不覺得累?

  「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雲淡風輕地抬手撣了撣肩膀上其實沒有的灰塵,江澈轉身朝村里走去。

  …………

  村里,江老頭微微弓著腰,兩手背在身後,手裡拎著竹菸斗。他的腳步不疾不徐,一路慢騰騰跟村里人打著招呼,告個別……

  「都是我大孫子啊,非說要我去城裡享清福……我也拗不過他。家裡山和地都托出去了,一會兒下去給指一下就完。」

  「要按我自己的意思,肯定還是願意在村里呆著自在。」

  「是啊,你說咱都老了老了還去什麼臨州……不過倒是聽說有幾個咱們泉北人在那邊,我大兒子那邊辦個小廠,也招了幾個人過去,閒下來不怕沒人說話。」

  「年中肯定得回來一回。」

  「對,年肯定回來過。」

  「明年看看妥當,說不準就不走了。」

  每跟一個村民告別,尤其老夥計,江老頭就會站下來聊一會兒,是有不舍來著,大概其實心裡還有點不安,但是那份兒發出內心的自豪,也沒辦法全部藏住。

  說著話,他臉上的皺紋都被笑容推開了。

  「這你可說對了,還是我大孫子本事啊。哈哈。」

  …………

  家裡,二樓,時近中午。

  江爸從地里回來,和江媽一起在屋裡默默收拾著東西,把回來過年攤開了的,都一件件重新裝回箱子裡。

  「你大姐二姐那邊怎麼說?」江爸有些擔心地問了一句。

  江家臨州辦廠,村里辦廠,消息傳出去後,找上門的親戚不少。江爸江媽也盡力照顧,兩邊都招了一些,比如江澈大舅,就預備著年後進竹製品廠。

  大姨二姨兩家剛一會兒之前也來了,特意挑江澈、江爸、江老頭一起下地,把田地托給村鄰耕種看顧的時候上門。

  父子倆回來聽說情況,都有點擔心江媽應對不來。

  「剛開始找我,是說兩家都要進廠,這邊的,臨州的都行。」江媽抬一下頭,說:「我答應了。」

  「哦。」結果出來了,果然還是這樣,江爸有點鬱悶,但是也不好說什麼。

  江媽狡黠笑一下,說:「後來她們自己又不願意了。」

  「嗯?」江爸有些欣喜,有些意外。

  「說是要當副廠長什麼的,自家人幫忙管事好放心。我就跟她們說了,其實兩邊都是小廠,沒多少人,這邊竹製品廠是港城人管的,澈兒大舅進去也是先當普工,那邊服裝廠,你一個廠長,另外那些批發商也要派人,沒那個缺給她們,我都進不去……」江媽疊完一件衣服,抬頭笑一下說:「她們就沒搭理我了。」

  江爸樂了一下,不能不防說:「沒說借錢啊?」

  「看著我大姐要開口……我先開口說了,說咱家辦廠貸了款。」江媽說:「這不也是實事嘛,她們不言語,最後我給幾個孩子包了紅包。」

  「嗯。」江爸鬆一口氣,安下心來。

  江媽臉上在笑,似乎又有點兒小悲傷,說:「放心吧,你們父子倆都一人一個廠了,我總不能讓人拿捏一輩子,給你們拖累。」

  「哪裡,這個家多虧你才對。」江爸說完這一句,頓了頓,突然感慨一聲:「是啊,兩個廠了,一人一個……」

  接下來的時間,江媽在說話,江爸「嗯」一聲,「哦」一聲地應著,有點心不在焉。

  「怎麼了?」老夫老妻了,江媽一眼看穿,笑著問道。

  江爸偏頭看老婆一眼,悠悠嘆了口氣,「唉……澈兒媽你說,怎麼想當個家裡的頂樑柱,就這麼難?比在外頭跟人做生意都難。」

  江媽恍然大悟,努力繃住了笑。

  江爸用一種「老子完全想不通」的神情、語氣,緩緩說:「我這用了一年啊,澈兒媽,一年差不點兒辦出來一個廠,我也算能耐了吧?可是你兒子呢,就回來過個年,他就已經有個廠了。」

  「嗯,忒不講理。」江媽側一下身,低著頭準備把箱子扣上。

  「想笑就笑吧。」江爸看看老婆,自己先笑起來。

  「你呀,誰讓你自己生這麼個好兒子?」江媽笑著說:「反正我是頂開心的那個,嫁了個好男人,生了個好兒子……」

  江爸默默聽著。

  「要不你揍他一頓出口氣?」江媽突然建議。

  江爸愣一下,有點動心,問:「什麼道理啊?澈兒也沒犯錯。」

  「當爹的打兒子,要什麼道理?」江媽試著拎一把箱子,有點沉,擱下說:「正好,這不初五了嘛,過五開掛,打孩子……以前他小那會兒,最皮的時候,不都是攢著今天打的麼?」

  「……」江爸心說還能這樣?

  江媽拍了拍手,說:「我都想著隨便找個茬掐他兩把呢……他這回回來,連找都沒去找小玥。」

  …………

  1993,二十歲的年,江澈並不知道自己正面臨一場混合雙打的危機。

  而且不管是小大師、茶寮頭把交椅、宜家老闆,還是韓立大師、盛海灘股神,任何一重身份都護不住他。

  他也正一邊收拾自己剩餘的一點行李,一邊想著:初五了……

  泉北農村有個風俗,年初一到年初四不能幹粗重活,不能打孩子,一般小問題不能吃藥,總之很多事都不能做,但是等過了初五就好了,從初五開始,除了不能剃頭,其他都可以放開去做。

  所以,通常這一天整個村子會很熱鬧,村裡的孩子們大半不是在東奔西竄,就是已經被逮住了,正被揍得鬼哭狼嚎。

  這些打,都是他們從年三十到年初四攢下的。

  「年關不算,就把初五當作今年的起點吧。」聽著院裡堂弟的哭聲伴奏,江澈默默想道:「今年開始,我要走回正道上來,不能再歪了。我要高大上的賺錢,要沉穩的生活,要心思細膩,謹慎又大氣。嗯,就應該這樣,我可是重生者,偉大的先知。」

  他想完這些,打定主意,拎著行李出門。

  江媽正好迎面走過來。

  「這都快坐車了,你怎麼還沒收……」江媽氣沖沖說一半,抬了抬手,又放下,有些鬱悶說:「你,已經收拾好了啊?」

  江澈點頭說:「嗯,這就要走了嗎?」

  江媽搖頭說:「還沒,早著呢。那什麼,你初一到初四……你今年好像也沒犯什麼事哦?」

  江澈有些糊塗,笑著說:「嗯,我都這麼大了。」

  「……」江媽凝神想了一會兒,實在想不出來,乾脆直接走過來,照江澈胳膊上掐了一把,然後轉身就走。

  江澈捂著胳膊齜牙咧嘴,在身後問:「媽,這是為什麼呀?」

  江媽不回頭說,很酷說:「不為什麼,就初五開掛,看你二叔二嬸小叔小嬸打孩子,手癢了。」

  「……」江澈木了一下,苦笑說,「那要不你和我爸努努力,再生一個?反正咱家也交得起罰款。」

  江媽停住了。

  江澈以為老媽真動了那心思。

  「你兒子說你不努力生不了……還不揍他?」江媽突然開心地朝旁說了句話。

  江澈這才看到原來老爸也在走廊一頭站著。

  江爸看樣子有點心動,準備走過來。

  江澈有點慌。

  「澈兒,東西收拾好了沒?」樓下,江老頭剛巧進門,仰頭說:「收拾好了下來陪爺爺說會兒話,一會兒吃飯了。」

  「誒。」江澈一邊應聲,一邊燦爛地朝老爸笑著。

  一大家子人一起,吃了個很簡單的午飯。

  飯後,收拾妥當,老老少少大包小包出門。

  江家應該算有兩棟房子,其中江澈家那棟樓房給了鍾石山派來辦廠的人住,鑰匙都已經配好交給他們了,老屋幾十年下來第一次這麼空,從此至少半年一年沒有人住。

  二叔、小叔兩家各自的屋子各自上了鎖。

  大門,大黑鐵鎖有巴掌大,江老頭身後站著子子孫孫,兒媳孫女……他動手把門鎖上了,把鑰匙揣兜里,準備轉身。

  轉到一半,他又轉回去,順手從口袋裡摸了鑰匙,開鎖,推門。老頭獨自進去,繞著堂屋又轉了一圈,把各家的門窗都看了一遍……出來。

  大門又一次鎖上,老頭握著鎖,往下掙幾下,又左右晃蕩幾下,兩鐵交擊的聲音傳出幾聲,「夸嗒,夸嗒……篤。」

  鬆手了,江老頭回身一揮手。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