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總有刁民想害朕

  村口是個坡,從坡底到坡上都是人,老老小小,連正在奶孩子的婦女都來,落落大方抱娃在懷吃奶,站在人前指著江澈議論……

  江澈的一臉茫然和窘迫無措看得村民們很安心。

  「生瓜仔,慫到連個奶娃的婆娘都不敢看,嫩著嘞。」男人們笑逐顏開地議論著,心裡已經放鬆了,這幾年下來村民們的策略一直沒變化,補助要騙,學不要上。

  眼前這個一看就很好騙。

  「那就抓緊時間開始互相傷害吧。傷害完了還有好多事等著咱們去做呢。」同一時間,江澈在心裡偷偷想著。

  先一波「互相傷害」是不可避免的,江澈對於茶寮村這撥人有很清楚的認識,他們不是壞人,在大是大非面前會回歸最淳樸的心態若不然前世泥石流,他們也不會冒死回頭救江澈,一點猶豫都沒有,而後多年的相處,接受他,把他當做家人。

  但是放在小事小利上,他們中的一部分不可否認應該劃歸刁民,愛貪個小便宜,藏個小心計,耍個小手段,經濟上的困難和文化水平的低下讓一些道德細節變得缺乏存在感。

  總的來說大概情況就像你的某個朋友,人本質不壞,值得交,但還是有些時候你會忍不住想罵他,你這個賤人。

  …………

  沒做太多停留,村長老谷爺和麻弟扁擔不下肩,一路穿過村口人群把江澈帶到學校。

  說學校其實就是一間民房,但是蓋瓦的,帶院的,說高大上點除了主屋還有東西廂房,擱幾十年前可以納兩房小的土地主水準。

  對比村里不少還蓋著茅草的房子,這絕對足以表達茶寮村的誠意。

  祖孫倆小心觀察江澈的表情,見他沒有絲毫嫌棄,稍稍寬心。

  小黃竹扎籬笆,爬著吊瓜,院子乾淨不見雜草,只留了幾顆果樹,連粗石磨和青石門檻都清洗過。

  進屋也是亮亮堂堂,老谷爺和麻弟守著分寸怕見了財物,擱下東西後拄著扁擔說:「那小江老師你先收拾,晚些我們再來。」

  「誒。」江澈把人送到門口。

  往外走了幾步,老谷爺猶豫一下,回頭,有些艱澀說:

  「動員娃兒們上學的事,小江老師你先緩兩天,到時候我陪你去。那個,村裡有些糊塗蛋,萬一有點什麼事,江老師別和他們太計較。」

  江澈笑著回應:「放心,在縣裡聽說了,我這心裡有數的,老谷爺。」

  這些情況他前世都經歷過一次,哪裡會不清楚,茶寮村真正重視教育的沒幾家,若不是老谷爺早年出過門知道讀書的好處,威望也大,只怕這村小早廢了。

  「都是窮鬧的。」麻弟憨厚地在旁接了一句。

  江澈點頭。

  90年代初,學費超級貴,扣除通貨膨脹,以學費支出在家庭收支中的占比而言,簡直貴到不可想像。

  小學一學期學費加上書本費,一百好幾十,就算茶寮村有補貼,也是一年接近兩百塊的支出。

  而此時我國在農村種地的農民,現金來源主要兩條門路:1、交公糧,扣掉各種稅費後發的錢;2、殺豬賣肉為主的家庭養殖收入。

  絕大部分這個年代正好讀書的農村孩子應該都聽過這樣一句話:「過年把豬殺了給你交學費。」

  事實就是這樣,不是說人有多壞,而是真的沒有那麼多人能夠負擔,願意負擔這筆支出。

  尤其是女娃,女娃不用上學的觀念在很多人心裡根深蒂固,甚至你免費讓她讀家長都不願意七八歲的孩子已經可以幫忙干農活了,比如割豬草、拾柴什麼的。

  所以江澈前世初到茶寮村,差點被折騰到還沒開學就撂挑子。

  這一世的情況江澈當然可以輕鬆負擔孩子們的學費,但是他不準備這麼做,因為那樣只會把這群人越養越刁,越養越廢。

  他可不光是來教書的。

  江澈的理解讓老谷爺寬心了不少,黝黑的面龐上皺紋一擠,露出笑容。

  「對了,還有吃飯的事」,他說,「我的意思是小江老師你先在村里各家輪著吃一天,到最後看哪家合胃口的,就選哪家搭夥,你看行麼?」

  江澈有口糧,教育局會給支教老師補貼,所以他要選誰家搭夥肯定都會願意。

  其實自己燒也可以,學校就有廚房、灶台,但是江澈想了想,偶爾燒幾頓還行,真要天天燒,他不願意。

  所以笑著應了下來。

  把床鋪了,剩下的東西就整包擱老木頭柜子里,江澈拎了條小竹椅出門,擱院門口坐著,近看曾經熟悉的一切,遠眺隱約可見的南關江。

  四個從六七歲到十來歲不等的孩子怯生生走過來,站在十幾步外,拿清澈的眼睛看著江澈。

  「別怕,過來吧。」江澈招了招手。

  豆倌、哞娃、楊馬良、曲冬兒,這些個都是他前世的學生,後來哞娃死在了那場泥石流里,剩下三個里一個小學讀完輟學,兩個由江澈親手送上縣裡初中,曲冬兒後來是峽元縣歷史上第一個清華,上大學後她把錄取通知書寄給了江澈。

  「新老師。」八歲的曲冬兒聲音清亮,剪著不平整的蘑菇頭,眼睛又大又亮。

  「誒,我姓江。」

  「江老師……我們,我們給你螃蟹,還有魚。」

  四個孩子都挽著褲腿,光腳,把一個小竹簍擺到江澈面前,螃蟹是那種山溪里翻石頭抓的溪蟹,其實沒肉,拿油鹽炸出來倒是嘎嘣脆,魚也是溝渠里的小魚。

  但是這一瞬間江澈依然覺得那麼美好,覺得自己若不回來,會遺憾終身。

  拉近距離聊了一會兒天,給四個孩子每人發了兩顆大白兔奶糖,看他們心疼地吮一口,又拿糖紙包住,江澈認真說:「從現在開始,你們就是我這頭的了,知道吧?」

  「知道。」四個孩子特別用力的點頭。

  江澈滿意地點頭,說:「那今天呢,你們就先回去說一件事,就說新老師說了,之前幾年拿了補助又不讓孩子上學的,他正在查……準備叫派出所來抓人。」

  不想在這些事情上浪費時間折騰,江澈決定主動挑起「戰火」。

  哞娃拍著胸口說:「啊,真的嗎?那我爹要吃牢房了。」

  江澈說:「當然真的,這是詐騙國家。」

  新老師來了不到一個小時,整個茶寮村就這麼亂了,村民們其實很膽小,詐騙國家,派出所來抓人這個概念,嚇得他們不知所措。

  等到江澈走在村里路上的時候,看向他的目光就變得多了許多警惕和幽怨。

  「得想辦法給他趕走啊,要不咱就被登記上了。只要是學校沒老師,就不是咱們的錯,誰說是咱們不讓娃上學,咱都有理可說。」王地寶蹲在牆角,磕著鞋道。

  蕨菜頭「噓」一聲,小聲說:「聽見了。」

  「聽見怕個屁啊」,王地寶說,「他又聽不懂。」

  蕨菜頭想想也對,於是兩個人臉上笑著,開始商量怎麼把江澈嚇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