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結束空下來的休息時間,寧佳書第一件事就是開始找房子。
申航雖然提供員工宿舍,但那巴掌大的小房子,還不見得有她的衣帽間大。
不過想找個離公司近,環境佳,寬敞的房子,也沒有那麼容易。
家裡的行李倒是打包完了,只是寧佳書挑剔,一清早,中介左右打了許多通電話也沒看上的。
掛掉手機,她盤腿在沙發上繼續看電視啃蘋果。
寧母欲言又止,「佳書,要不別搬了,租哪兒能比得上家裡啊,在家我還能給你做做飯……」
「我不搬,半夜你能哄得住他嗎?」寧佳書睇一眼在沙發上爬的那個小傢伙。
小孩光著身子只穿了紙尿褲,黑溜溜的眼珠子亂轉,嘴角邊留口水邊傻呵呵沖她笑。
寧佳書嫌棄地往旁邊挪。
小孩兒又爬過來,口水滴到寧佳書裙子上扯出銀絲,她受到驚嚇連滾帶爬從沙發上下來,指著沙發上那個生物武器,「你趕緊把他抱走——」
大眼瞪小眼。
寧母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小孩嘴巴一撇,哇地一聲哭起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寧佳書腦袋要爆炸了,把蘋果一扔,趕緊上樓換衣服出門。
下午有申航私底下的迎新會,這次從洛杉磯改裝回來新人不止她一個,說是迎新會,其實也就是聚聚餐認個臉,再給適齡的單身男女牽牽線。
平日上班只能穿制服,遇上這種場合,寧佳書向來是不肯屈於人後的。
花了半個小時洗澡,敷面膜,從腳指頭到每一根頭髮絲都精心打整過後,才開始化妝挑衣服。
寧佳書是chanel的忠粉,衣帽間大半是這個牌子。這回挑的是回國時剛上的春夏新款,復古收腰裙,素色冷淡風,搭了只精緻的小羊皮包,外套搭在小臂上備用。
出門時候,寧母的飯已經做好了,「不吃飯了嗎?」
「有聚餐,出去吃。」
說這話時候寧佳書在換鞋,正遇見開門回來的羅圖。
羅圖上的是本地二流大學,校招時候挑剔這個挑剔那個,到這幾天畢業了才慌裡慌張去找工作。
寧佳書只消看她的臉色,便知道她又碰壁了。
大抵是聽見了寧佳書說「有聚會」,疲懶的臉上才有了幾分興致,「佳書姐,有人約你?」
「嗯。」寧佳書埋頭挑著鞋,語氣淡淡,言語並不熱衷。
羅圖動了動,到底沒移腳。
寧佳書今天穿得格外漂亮,妝容精緻,耳垂上兩小顆星鑽在搖曳,多半是出去見異性朋友。
她的朋友圈廣,檔次高,接觸的男人不是富二代就是績優股,早年寧母有事出差,讓寧佳書帶自己去玩的時候,羅圖就已經見識過了。
訕訕找出個茬套近乎,「裙子好漂亮,新買的?從前都沒見你穿過。」
「頭回穿,是挺漂亮的。」寧佳書走到她跟前,「你不讓讓嗎?我要出門了。」
羅圖面上掛不住,頓了兩秒,到底是讓開了。
聽著樓道里遠去細高跟踩地的聲音,羅圖把包甩沙發上,心裡難受又複雜。
她羨慕寧佳書有個有錢的爸爸,穿的裙子是香奈兒,腳上的鞋是華倫天奴,不像她爸,只是區區一個銷售經理,除了嘴巴能說會道,什麼也不能為她做。
班上那些成績還不如她同學,家裡早就托關係找好了工作,只有她,這麼熱的天還在外面奔波。
除了嫁個有錢人,她想不到更好的能脫離人生困境的辦法。
可是想要找個有錢人何其容易,寧佳書現在不帶她玩了,說話也愛答不理的,現在又要從家裡搬出去了。
「羅圖,吃飯了。」寧母喊她。
「我今天不吃了,吃不下。」她垂頭喪氣地倒在枕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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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摸著晚上少不了喝酒的環節,寧佳書便沒開車,約了何西一起。
站在金格百貨外面的馬路上等了十來分鐘,已經遇到兩輛車過來搭訕。
寧佳書又熱又悶,心中煩躁得很,眼見何西的車過來,趕緊直接繞過跟前的男人,疾步上車。
「坐前面,我又不是你司機。」
「前面曬。」話雖如此,寧佳書還是又放開手去拉副駕駛的門。
因為想起來一件事。
以何西上路的技術,不在旁邊看著,她怕自己今天回不了家。
「剛那男人是誰啊。」
「不認識。」
何西又往窗外看一眼,酸她,「寧佳書,你現在還真是招蜂引蝶啊。」
「嗯,怪我。」
寧佳書面不改色,扒下車前的鏡子補口紅。
CL號稱口紅界的法拉利,寧佳書帶出來這支是Silkystain系列的Missloubl,不張揚顯清純的珊瑚色,襯得皮膚奶白。
「這麼下功夫打扮也白搭,霍欽今天又不來。」
「你怎麼知道?」
「有人問過了,他說有事。」
何西斜眼看過來,寧佳書乾脆擰上口紅蓋,「我打扮給自己看,樂意。」
城市的傍晚華燈璀璨,閃爍絢麗。
何西開了車燈後,車技越發磕絆起來,寧佳書被剎車顛了好幾次,就快要不耐煩地時候,終於抵達了聚會的餐廳。
停車場已經擠得滿噹噹了,左右繞好幾圈才找到車位。
左右都有車,寧佳書瞧著那小小的一方車位,實在替她發愁。
「你下來,我幫你停算了。」
「你什麼意思?」何西對她流露出來的輕蔑表現出極大的怒意,「你看著,我一次就倒進去。」
掛倒擋,打了一圈方向盤,松剎車,踩油門。
何西拿出考駕照的氣勢,一氣呵成,然後只聽砰——
一聲悶響,撞在了隔壁車屁股上。
女人踩了剎車越過車窗回頭看一眼,瞬間臉色蒼白,「寧佳書……」
「什麼?」
「林肯。」
「這點小碰擦也就兩個月工資,你怕什麼。」
「我的車,還沒上保險。」
寧佳書被她怔了一秒,才按下抽搐的唇角,「有監控跑不了的,你只能祈禱那輛車別太貴了,先下去看撞得怎麼樣。」
若不是時機不對看她可憐,她非要捂著肚子好好笑話她一番不可。
待到人下車,寧佳書挪到左邊的駕駛座上,把奧迪往前開,找到另一個車位一把倒進去。
鎖上車門先繞到奧迪後邊看了看,不大顯眼,也就尾燈裂了些,還能將就用。
跺腳使車庫的燈亮起來,朝何西的方向邊走邊問她,「怎樣,能找著車主的聯繫方式嗎?」
何西似乎在車後跟人說話,沒答。
寧佳書走近了才發現何西嬌羞緋紅的臉龐,越過車身望去,瞧清林肯車主的臉,心中暗吃一驚。
就是飛機上遇到過的,那張和她前男友一模一樣的臉。
這樣站起來看,確實不是一個人。
比季培風矮了幾厘米,但也在一米八以上,黑色碎發,唇角天生帶著的三分笑意更叫他添了幾分隨性和痞氣。
更可怕的是,他外套裡面的白襯衫和領帶看起來很像申航的制服,再看何西與他說話的語氣,應該早就認識,大概也是今晚來聚餐的!
「我們又見面了。」
那男人抬起頭來,看見她的瞬間,唇角的笑意又加深一層。
何西有點意外,甜美笑起來附和,「原來你們也認識啊。」
除了看向她的眼神十分不善——你怎麼誰都勾搭。
寧佳書無辜攤手,把鑰匙扔給她,「飛機上見過一面。」
撞的是同事,何西的心理壓力就小多了,雖說幾個月的工資打了水漂,但能有個和大帥哥接觸的機會也不錯。
圈外普遍有傳聞認為飛行員和空姐是標配,其實不然。機組的搭配並非固定的,今天見上一回,下一次可能十天半個月也見不了面,想要擦出火花也難。
而且飛行員並非個個都像宣傳畫冊上那樣英俊瀟灑,遇到丑的,她們也沒那麼待見。
像夏圖南這樣的顏值,在飛行圈子裡算是頂端了,雖說比不上霍欽在她心中的地位,但要論起距離,怎麼樣都要數夏圖南更平易近人些。
而且一想到霍欽已經被寧佳書染指過,她就像嗓子裡卡了根魚刺一樣,不上不下的難受。
就算拋開這些不想,她也明白,那麼多年的追逐該到盡頭了。
何西人生的至高點,是學生時代,和寧佳書一起制霸附中校花榜首,平分秋色的時候。
那個年代的戀愛沒有那麼多複雜的先決條件,連那時的她都沒有令霍欽入眼的資格,更遑論是今天呢,她只是申航那麼多美麗乘務中的一個罷了。
人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總是低到了塵埃里。
不過就算她打算退而求其次,夏圖南也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成人世界的男女,許多話不必言明,一個眼神便能夠通達。
夏圖南看上去,對寧佳書很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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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門時候席間空餘的剩位已經不多了,零星幾個散開,何西去找了同事,而夏圖南則選了寧佳書一側的位置。
等開飯的時候,這次自洛杉磯改裝訓練回來的前雲航飛行員們都簡單地做了個自我介紹,輪到寧佳書,她也大大方方笑起來,頷首道,「各位晚上好,我是寧佳書。」
聽上去就是個溫柔雅致的名字,搭上她的直發,白皙的皮膚,純淨的眉眼,即使在美女如雲的空姐中間,也收割了全場驚艷的目光。
寧佳書的美,是不沾染凡人俗氣的。
像是瑤池裡的菡萏,亭亭立在雲端,高潔無暇,可是當她微笑著折腰主動與你接近、與你說話時,那種被送上巔峰的反差足以叫人失去理智,受寵若驚。
男人們移不開眼睛的時候,乘務們也在打量寧佳書一身的裝備,作為常年在飛歐美各條航路走在代購一線的空姐來說,熟識大牌是基本功課。
寧佳書這身沒有小十萬是置辦不下來的。
要麼就是她有個有錢的男朋友,要麼就是寧佳書還是個白富美。
想起近兩天來公司的風言風語,大家都紛紛覺得前者更靠譜一些。
連霍欽這朵高嶺之花都能摘下來的寧佳書,還有什麼是辦不到的呢。
全場只有熟知她真面目何西不停在翻白眼。
夏圖南看上去不馴放縱,餐桌禮儀倒是極好,入座前幫忙拉開椅子,席間也數次起身替她添果汁。
這一點和季培風很像,作為從洛杉磯的富人區馬布里海景大別墅出來的華人富二代,季培風從涵養到一行一止,都十分周到。
季培風,夏圖南。
雖說不是同一個姓氏,生活軌跡也南轅北轍,但寧佳書把這名字品來品去,總覺得有幾分說不上來的牽扯。
直至酒過三巡,眾人放鬆說著話,夏圖南俯身近了倒酒時,寧佳書才假意問了一句,「總覺得你和我從前認識的一個人很像,或者……你家裡還有什麼兄弟嗎?」
「我爸媽離婚很早,我一個人跟著我爸,沒什麼兄弟姐妹。」
他纖長的手指執著水晶杯腳,五官輪廓俊美,皮膚很白,像是時下流行的愛豆和男模,挑起來的眉梢有三分率性,深黑色的眼睛仿佛誘人沉醉。
「你這個搭訕很土哦,要來一杯嗎?」
寧佳書知道,夏圖南當然不至於有自己說的那麼可憐,否則也不可能有林肯開了。
只是動起來,氣質便也沒有那麼像了。
季培風的氣質更像個王子,或者彬彬有禮的書生,即使在**碰撞、汗水橫飛的籃球場上,球風也是優雅硬朗的,這讓他在UCLA俘獲大票球迷。
天底下竟真的有兩個沒有血緣關係五官卻如此相似的人。寧佳書覺得奇怪,但話既然已經問到此處,便也沒有再多想。
她搖頭,朝何西那邊努了努下巴,笑起來婉拒,「我朋友喝了酒,我再喝,就沒人送她回去了,她明天還得工作還清你的債務。」
寧佳書只是找副託詞,這一看才發現,何西居然真的喝醉了。
抱著她手下的一個小乘務哭得傷心至極,妝也微殘,只是她毫不在意,只用手背一擦便接著繼續喝。
連寧佳書看了都不忍心。
哭著哭著便咳起來,一副要吐的模樣,這下小乘務也坐不住了,悄悄把她的手拉鬆些,低聲道,「乘務長,我送您去衛生間吧。」
「我來吧。」
寧佳書扶著何西站起來,深深覺得,等何西明天清醒,大概會恨不得把今天的自己塞進垃圾桶里。
出了包間,走廊便安靜些了,他們訂的是中國風餐廳,沿路上都是小橋流水,窸窸窣窣的水聲淌得人心裡平靜。
洗手間太遠,拐來拐去的也不見到。
何西這些年大概是太疏鬆於身材管理了,跌跌撞撞,寧佳書險些扶不住她,到最後煩了,罵一聲,「好好走路。」
何西被她的嚴厲嚇到了,抬起頭一看她的臉,又小聲哭起來,「寧佳書!就是你寧佳書,都怪你!」
和她家裡那個不滿周歲的祖宗弟弟簡直一模一樣。
「你這個陰險的傢伙……什麼都跟我搶,搶了也就算了,你憑什麼還把他甩了……早知道你捷足先登,我何至於在心裡掛那麼多年,我現在不要了,我再也不稀罕了,你看著,我肯定找個比霍欽好一百倍的……」她一邊抹淚一邊打嗝還流鼻涕,髒得寧佳書恨不得把她扔在牆角里自己回去。
「是是是,我最陰險,你可別和我做朋友了。」
「我偏不,我要噁心你!」何西說著就要來她裙子上擦鼻涕,寧佳書正欲閃開,又頓住了身形。
餐廳的包間是敞開的模式,從她的角度隔著走廊雕花的架子望去,正望見錦堂春那一間裡的霍欽。
他垂著眉眼,端了杯子在喝茶,氣質清冷又孤高。
對面坐的,是個姑娘。
背對著,寧佳書看不清她的臉,只不過從那一字肩露出的白皙皮膚,還有纖細的脖頸推測,姿色一定不會太平凡。
原來他有事,是出來約會。
何西的鼻涕正蹭在她袖子上,黏糊勁兒叫人豎起汗毛,寧佳書極力才忍住把她丟出去的衝動,壓低聲音警告,「你給我老實點兒!」
半拖半拽把何西送進洗手間,氣沖沖開了水龍頭去擦袖子上的鼻涕,卻越擦越煩,直到把沾了水的帕子紙巾一股腦都扔出去,寧佳書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
霍欽,霍欽。
這個名字她曾經在本子上寫了許多遍,也遠遠看了許多年。
偌大的洗手間只聽聞何西趴在馬桶上乾嘔,還有水龍頭嘩嘩的水聲。
寧佳書怔怔看著鏡子裡擰起來煩躁的眉眼,終於肯承認。
也許那麼多年,那麼多人里,只有霍欽對她來說是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