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航的指揮中心的SOC排班系統在經過一輪算法優化升級過後明顯更智能了,最體現在——
它仿佛聽見了寧佳書的心聲,完美避開了所有往美洲去的國際航線,幾次航程和夏圖南的執飛時間剛好避開,一個才落地,一個剛上天,夏圖南想找她都沒辦法聯繫上。
而且最新一次執飛,給她安排了霍欽做機長,寧佳書副駕,這是寧佳書來申航後和霍欽為數不多的搭檔機會。
記得剛到申航一起飛羅馬那次,兩人還沒和好,霍欽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冷淡得像坐冰雕。然而此時非彼時,寧佳書如今是有了女友特權的人,乘機長的專車上下班,機組的姑娘們再也不敢當著她的面討論霍欽的身材臉蛋與歸屬。
一整天飛四段,從浦東到長水再到貢嘎,然後回昆明過夜休息。
比起他們平時飛的國際航線,這次的四段,在地面等候的時間比天上長。
而且從長水到貢嘎途徑高原比較難飛,海拔和溫度會導致飛機性能雙重衰減,一度有雪峰連綿,高空強風、冰雹、風沙也是家常便飯,比較難飛。
這段航線執飛的通常都是常飛的、經驗豐富的資深機長。由於這次臨時加的航班人手調轉不開,這才把公司最年輕的教員霍欽抽調過來。
像霍欽這樣的厲害的年輕機長就是塊磚,哪裡需要往哪搬。他的飛行時長足夠,身體素質好,技術和臨危處理也是經過考驗的,不論派往什麼地方公司都比較放心。
早上出發,到長水機場時是中午十二點,整個上午的天氣晴朗,異常順利。
到了第二段,霍欽主動放手給一副寧佳書掌控,航前會議上已經討論過,從長水到貢嘎一路天氣視野雖然不算上佳,但也沒有到非常糟糕的地步,剛好適合寧佳書現階段的技術升級練習。
長水機場起飛時側風挺大,但整個起飛還算順利,她的操作利索精準,儘管是操縱起A330這樣的大傢伙來,也不比大多數男副駕們差。
其實如果沒有公司倒閉、改裝訓練這回事,寧佳書現在一早是雲航最年輕的機長了。
回國一年多,她在申航每每憋著一口勁兒,每個月都是壓著民航局規定的航時最高點飛完,除了過年那段時間因故停飛,幾乎沒怎麼休息過。
幸好如今時長累積得差不多,加上她從前作為副駕2700小時以上的執飛經歷,再有就是趕著了申航大規模拓展期,正是需要機長的時候,聽上頭透露,說不準再過一段時間她就能進入轉機長訓練,也算苦盡甘來。
長水飛嘎貢確實比她飛過的其他國內航線都更顛簸些,天氣上的小狀況意外不斷,不過寧佳書都能完美處理,畢竟現實再難,也比不上教員在模擬機上出的題目難,經過韓國教員地獄般可怕的疼愛,寧佳書已經百鍊成鋼,這點困難對她來說毛毛雨都算不上。
若真要說有什麼困難,無非是從模擬機到現實需要克服的,面對真實的緊張感。
高空的天氣像襁褓的嬰兒一樣變幻無常,幾十分鐘前寧佳書才重新確認過氣象報告,她確定氣象報告裡的積雨雲並沒有此刻飛機雷達中那盤憑空飛來的雷暴雲龐大。
雲朵在雷達里顯示密密麻麻、紅里透黃,像極了番茄炒雞蛋,寧佳書發誓她這兩個月都不想再吃番茄雞蛋了。
可惜這段航程都即將結束,都快落地了還出岔子,繞開又要耽誤不少時間,寧佳書無奈向霍欽申請航向,在得到霍欽首肯後,重新上升高度進行繞行。
「這雲長得也太大了,老天爺存心不想讓我們早點兒下班。」二副在後頭嘟囔。
「別分心,」霍欽提醒寧佳書,「處理任何流程之前,先在腦中進行預位,每做完每一步想想下一步要做什麼,每時每刻都提醒自己養成情景意識。」
「現在,先把著陸燈收回來。」
飛機爬升到一萬英尺之後,正常程序就需要關閉著陸燈,大多數飛行員剛開始飛常會忘記一萬英尺需要關燈這個項目。
寧佳書點頭,關閉著陸燈。
副駕坐在後頭看這對賞心悅目的機長副駕駛默契配合,明明沒多說什麼話,也沒接觸,偏偏就覺得他們郎才女貌、親密無間。忍不住開口道:「機長,您今天可真耐心。」
「你要是認真點兒,別老犯重複的錯誤,我對你也一樣耐心。」霍欽頭也不回,繼續告誡她們:「著陸燈沒有明顯的音響和目視警告,但不代表它不重要,尤其在積冰區飛行,就算打開防冰系統著陸燈上也很容易結冰,事無大小,飛機到了天上就沒有僥倖的機會。所以就算是備忘信息里的綠色字體,也得認真看。」
霍欽的性格和行事實在是適合極了這個行業,他的細心和責任感簡直體現在方方面面。
寧佳書喜歡的正是這樣的霍欽,他簡直和所有莽撞衝動大大咧咧又膚淺的男士區別開。
就算是升高繞行,也還是有燃油限制的,而且再往邊上去,就是軍方管制空域了,綜合各項狀況,最好的選擇是找合適的機會,從兩個雷暴雲之間的縫隙穿過去,尋找雷暴較小的飛行路線。
寧佳書剛剛調整好各項數值,飛機已經陷入密布的烏雲中,電閃雷鳴。
穿越急流區,積雨雲邊界也並不清晰,雲頂隨意擴展開砧狀,一不小心就容易誤雷暴區域,儘管已經儘量放到適合的速度保持平飛,但是不時竄來的亂流還是讓飛機十分顛簸。
自動駕駛已經自動脫開,全靠寧佳書自己把握大局。
她沉下氣,全神貫注在自己的操作中,在進入雷暴區前果斷向上拉升,直至超過雲頂500米,成功規避危險。
儘管高度拉上來了,也不代表就能立刻放下心,他們已經即將到達貢嘎機場上空,這種情況下,飛機不能貿然起降,必須規避風切變或者低空亂流對飛行安全的影響,只能在機場周邊盤旋,等待繞航指揮在確認氣象報告後,給他們指令在合適的時機進行降落。
一圈、兩圈、三圈……直到寧佳書肉眼可見地上的跑道全部清理乾淨後,落地的指令才姍姍來遲。
天氣報告上顯示地面最新的天氣狀況還是算不上好,但剛剛的盤旋已經快要耗空他們的油箱,再不降落,恐怕很難找到更合適的時機了。
霍欽並沒有要接管飛機的意思,他告訴寧佳書:「你來落地。」
這是寧佳書進入申航後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機會,聽完終端氣象信息報告,視野中,地面亮起提高跑道視程的跑道燈,整條跑道一片燈火通明。
寧佳書的腎上腺素已經完全激升起來,飛機降落更多靠的是感覺,而不是生硬冰冷的數據,她的左手控制油門,右手抓緊駕駛盤,開始降落。
就在即將到達跑道上空時一陣異變陡生,風切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來了。
「7397,風切變警告!機場中央風向210度,風俗30節。」
風切變是所有飛行員都最討厭的一種天氣現象,指在一定區域內風俗和風向突然改變。
著陸時候遭遇低空風切變,倘若失速高度卻不夠飛行員改出,後果是非常可怕的。
靜風的一瞬,飛機直接損失了三十節的速度,駕駛艙「Windshear」的警報聲響起,二副在後排直接嚇傻了。
寧佳書也沒料到,但頃刻之間,她的反應堪稱迅捷。
這種情況寧佳書在模擬機上遇到不止十次八次,第一時間按下TOGA電門,油門推到頭,抬頭跟指引,改出後按程序執行,聽著霍欽給她重新報告速度高度和升降率。
「我得復飛。」如果在模擬機上,寧佳書也就冒著危險修正著陸了,她覺得自己有把握,可是這不是模擬機,她要為機上一百多位乘客負責,也不想又在霍欽那落下一個冒進膽大妄為的印象。
跟塔台確認完標準復飛程序,幾經修正後,再三跟機場ATTS確認了不會再有風切變,才第二回準備著陸。
好在這一次確實沒再發生變故,只是側風依舊很大,她降落時,能感覺到有令一股細微的力量同時施加在駕駛盤,那是霍欽在幫她做微小的修正。
最關鍵的時刻沒有接管飛機,代表他相信她。而現在,他在讓寧佳書順著他的操縱去感受,怎麼去真正地駕駛一架A330。
側風中,飛機平穩落地,連跑道的中線都對標得整整齊齊,堪稱一次完美的降落。
寧佳書和霍欽在機艙口目送下機的旅客消失在廊橋盡頭。
那些旅客中有情侶、有夫妻,老人和小孩,他們知道降落有一些顛簸,卻並不清楚航班曾遭遇什麼樣的危機,他們說著話,也會有人朝他們的方向投以好奇的目光和微笑,偶爾還會有一句「辛苦了」。
他們用「再見」揮手回報。
人原來是在經歷中得到成長的。
原來他們的責任,也是守護每一個家庭的安寧與幸福。
待到最後一位乘客下機,寧佳書鬆開一粒制服的風紀扣,長舒一口氣,乘人不備悄悄從背後觸碰到霍欽的指尖,將他的手掌抓緊。
「機長,您的副駕今天表現怎麼樣?」
「太嘚瑟,尾巴都翹起來了。」霍欽點評。
「哼,沒勁。」寧佳書鬆手別過眼,鬆開的力道卻又被霍欽抓緊,把人拉回來在她頭頂拍了拍。
「但是今天允許你驕傲兩個小時。」
下一段返程是兩個小時以後。
寧佳書的嘴角終於無聲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