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欽想了很久,搖頭,「您不能這麼武斷,你甚至都不了解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所以我不能答應你。」
「你現在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嗎?」霍母氣極了,丟了個抱枕過去,正砸在兒子肩膀上。
霍欽還是不動不搖,立得像一棵樹一樣筆直。
她只能從沙發上站起來與他對峙,顯得氣勢不落下風。這才發現,她心目中的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長得這樣高大,而她只到他的肩膀而已。
他沉下聲,繼續跟她解釋,「如果您說得對,我會聽,但是您不講道理,我就不能盲目地順從,這不僅對我自己不負責,對佳書也是一樣。」
「你!你要氣死我了,你居然為了一個女朋友你……」霍母快要喘不上氣了,捂著胸口坐下來,「你快點出去,我不想看見你。」
多留無意,霍欽覺得他現在走掉,母親可能還會冷靜些。
「對不起,媽媽。」
他深吸一口氣,轉頭消失在門口。
霍母開始小聲抽泣,抽著抽著,放聲痛哭起來,上氣不接下氣,「你說兒子會不會恨我,跟我有隔閡,從小到大我都沒罵過他,沒碰過他一根手指頭,今天跟他吵成這樣……」
「不至於吧……欽兒不是那種小心眼的孩子。」霍父在旁邊剝了個橘子,「早知現在,剛才幹嘛那麼衝動呢,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還說我教出來的好兒子……不一直都是你在溺愛他嗎,哦,出了事就成我教的了……」
哭聲不知什麼時候停了,霍父後知後覺地抬起頭來,發現妻子哭得血紅的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盯著他看。
「怎麼了,我又做錯了麼了嗎?」霍父驚道。
「你也,給我,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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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佳書自然是不知道這些插曲的,只知道霍欽早上回家,沒到中午就回來了。
「沒在家裡吃飯嗎?我本來叫了外賣,不知道你要回來,剛剛都扔乾淨了。」寧佳書有點後悔。
「沒事,我現在做也一樣,下次別叫外賣了,對身體不好。」
不知道為什麼,寧佳書總覺得他的情緒低落,連眼睫毛都塌拉著提不起精神來,霍欽鮮少有這樣的時候。
「怎麼了?」
「沒事,剛剛回來的路上車堵久了,精神不太好。」說話間,霍欽已經把淘洗過的米放進電飯煲里,開始打牛油果牛奶。
「模擬機複試的搭檔名單下來了嗎?」
寧佳書成功被移開注意力,坐上餐桌拄著下巴悶悶不樂,「別提了,還是跟牛機長一組。」
複試再不通過,她的能力大概真要被懷疑了,教員一句話讓她離職也不是難事。
「他真的挺邪門的,坐了那麼多年的駕駛艙,那些低級的錯誤總不可能犯了吧,偏偏他就犯了,所有跟他搭檔的副駕下場都還這麼慘。」
霍欽想了想,「我聽說過牛均放機長之後第一次上模擬機,因為單發起飛墜機了,那次副駕是他同期,也是最好的朋友,在這次墜機之後就轉了空中管制。」
「你看,朋友他坑起來也不手軟啊。」
霍欽搖頭,「在此之前,牛均從學員時期到放機長,那麼多次上模擬機從未出過意外,就是從那一次單發起飛墜機之後,開始失誤頻發。」
「你是說……他可能因為第一次失誤留下了心理障礙?」
這並不難理解,寧佳書那天和牛均一齊從血紅色的模擬機駕駛艙里走出來時候,也是手腳冰涼、天旋地轉,如果不是肚子裡沒裝東西,估計早就抱著垃圾桶吐得昏天暗地了。
模擬機艙內的真實程度是百分百還原的,就是說,倘若真的遇到了空難,墜毀前的感觸,也和模擬艙查不了多少,多少學員在正式上飛機之前卡在了這一關,寸步難進。
單發起飛對他們來說其實並不難,或許第一次失誤,牛均只是一時疏忽大意而已,然而就因為這樣的大意葬送了朋友的飛行生涯,他內心的愧疚與自責,一定是成倍增長的。
總歸是個定時炸彈,寧佳書不確定他還能不能像以往的複試一樣險險通過,想來想去,還是打聽到牛均的電話號碼,打算上機前先和他練習幾次配合,培養一下基本的默契程度。
上次把她坑得這麼慘,想來這么小的要求,他應該不至於拒絕。
誰料卻在這通電話里,寧佳書卻得到了出其不意的答案。
「你,不打算做飛行員了?」她驚呼,「那你想做什麼?」
「轉到地面吧,或者去學空中管制,反正都是重新開始。很抱歉連累了你,我提交報告之後,公司應該會給你安排新的搭檔。」
「為什麼?」寧佳書覺得不可思議。
「我從前總覺得在哪裡跌倒,就要在哪裡爬起來,咬著牙撐到現在,如今看來,我還是高估了自己。」他自嘲地輕笑一聲,「你也看到了,上次側風降落,連那麼低級的錯我都還在犯,放機長到現在這麼久,我根本沒有半點進步,除了給搭檔帶來厄運和壓力,我什麼也做不了。」
「我是機長一天,就要為飛機上的每一位乘客負責,但我現在,無法確認倘若在飛行中遇到和模擬艙一樣的險情,我能不能成功處理。」他深深呼出一口氣,最後下結論,「我已經不適合再當一名機長了。」
寧佳書皺眉,覺得心裡有點不痛快,她都已經做好了挑戰地雷的準備,地雷卻忽然跟她說自己要臨陣脫逃了?
說時候,上次韓國教官贈送的那個考試大禮包的綜合難度,她的飛機怕是再開一百年,也很難在現實里遇到這樣的情況。
「上次教官批評最厲害的,我記得不是你,而是我,他說我沒有團隊協調能力,不適合做機長,他都這麼說了,我都不信邪,你為什麼會給自己下這樣的定論?」
「我認為你最適合遞交的不是轉職報告,而是心理健康狀況調查表,找個心理醫生好好看看。」
「你也可以當是我猜錯了,我覺得你的發揮失常僅僅是針對模擬機,每逢考試一坐到裡面,你就回想起第一次墜機滿屏血紅的那時候,還有你那個空管朋友,不緊張才怪。上次才系安全帶,你的汗都流到耳朵根了,學員都不帶有你這麼害怕的。」寧佳書語重心長,「不要諱疾忌醫,我勸你再好好想想。」
掛了電話,寧佳書又覺得自己多嘴。
她跟人說這麼多算什麼?有這時間多管閒事,書都翻完好幾頁了。
牛均轉了職,她和其他人搭檔不是更好嗎?
不……她轉念一想,也有可能,還會遇到更坑的傢伙,牛機長至少還算好溝通的,脾氣不錯,技術上也沒硬傷,就是心理素質差了一點兒。
這麼一想,也就心安理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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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寧佳書那一番話真起了作用,隔了幾日,她晚上睡前看同事的群組討論時候,忽然見有人提了一句牛機長的事。
「聽說了嗎?牛均自己主動去精神科做診斷了,不知道能不能通過飛行合格檢查。也是,我早覺得他每次上模擬機都出事,肯定是之前有創傷後遺症了,模擬機墜毀真的挺恐怖的。」
寧佳書默默窺了一會兒屏,關掉手機閉眼睡覺。
忽然覺得自己胸前的紅領巾更鮮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