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在伊爾庫茨克機場一等,就等了五六個小時,申航那邊已經確定會派飛機來繼續執行航班,乘客們又累又餓,乘務那邊頭都要炸了。

  寧佳書把飛機上的一本雜誌翻來覆去看了五六遍,最後一遍,接到了寧母打來的電話。

  「今天有個男孩兒來找你,我看他在門口等挺久的,聽說你還幾天才回來,樣子很失望,我看著不忍心,就說把你的聯繫方式告訴他,他又說不用……」

  「留名字了嗎?」

  「沒留。」

  「長什麼樣?」

  「高高的,一米八幾的個兒,生得挺俊的,就是走路有點不方便,左腳跛了。」

  寧母只以為是寧佳書欠下的感情債,小聲勸她,「佳書,你不能仗著別人喜歡你,就這樣折騰他們,人心都是肉長的……」

  寧佳書在記憶中搜尋,想來想去也沒找到她記憶中有什麼跛腳的朋友。

  她皺眉,「我折騰誰了,我連他是誰都不認識。」

  寧母會這樣懷疑不是沒有原因,上大一那會兒,寧佳書和當時交往兩三天的男朋友提了分手。

  原因是他脾氣壞,一堆少爺毛病。

  恰逢學期結束,寧佳書拉著行李箱自己回了上海,誰知那個男生竟然追來了,在她樓下站了八個小時,想等她回心轉意。

  寧佳書在樓上看電視,愣是沒下去。

  從烈日等到太陽落山,男孩兒終於心灰意冷,回了北京。

  寧母總覺得,佳書是遺傳了她爸爸的心硬。卻不知道,寧佳書心硬起來,正是從他們離婚時候開始的。

  離婚之後,寧父忙著移民澳大利亞,寧佳書跟她媽留在上海讀書,等高考。

  有一陣子寧母出差,周末大半夜,佳書犯了急性闌尾炎。

  她並不知道什麼病,只以為是沒吃飯單純的肚子疼,直不起腰在床上打滾時候,聽見了那對父女下樓的聲音,笑鬧著說是要出去吃飯,吃完飯再去迪士尼。

  寧佳書向來不哭的,可那天她實在沒忍住。

  她從半夜忍耐到凌晨,咬緊牙關蜷在床腳,度秒如年地看著窗外的天空泛出亮色,疼得連起床給手機充電,撥個120的力氣都生不出來的時候,又受到這樣的暴擊。

  沒有人問她一句好不好,餓不餓。

  父母離婚的時候,她知道了天底下所有的情感都不可依靠。

  那一天過後,她不再想著從別人那裡獲取關懷,因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人生那麼艱險,她只要保護好自己就可以了,哪裡管得到別人受不受傷。

  寧母話畢,最後又小心翼翼開口,「佳書,不然你還是搬回來吧……」

  「搬回來幹嘛,看你們一家人恩愛和睦?」寧佳書輕嗤,「這事兒沒商量,我在外邊住挺好的。」

  那邊似乎還要再說什麼,卻聽悉悉邃邃一陣響,電話似乎被人搶了過去。

  「佳書姐,是我,羅圖。」

  寧佳書合上雜誌頁,歪頭鬆了松坐酸的肩椎,勾起唇角,「什麼事?」

  「本來你搬出去,找個離公司近的地方住也沒什麼,但寧叔叔好像誤會了,覺得是我們把你欺負走的,你不搬回來,他就要把房子在中介那兒掛牌賣出去。」

  羅圖聲音比平時沖,顯然在寧佳書面前說這些讓她覺得很不痛快。

  「這不挺好的嗎,家裡又添一口人,你們正好換個寬敞的地方住。」

  寧佳書慢悠悠一句,把羅圖剩下的話全都堵了下去。

  上海的房價這麼貴,是,她爸爸沒錢,買不起房。

  羅圖握著話筒的手越來越緊,半晌才緩過來,「佳書姐,你知道的,弟弟還那么小,短時間內,我們也買不到合適的房子。」

  湊不出錢,寧佳書當然知道。

  「寧姨跟我說了,背你的包是我不對,你搬回來吧,我不會再這樣了。」

  「不光是包的問題。」

  「你的其他東西,我也不會再碰了,從前是我不懂事佳書姐,對不起。」

  「你再早點認識到也不至於這樣,」寧佳書不耐煩站起來,「行了,我很忙,再說吧。」

  她匆匆掛了電話,朝洗手間去。

  比起回家那一堆亂七八糟的不順意,她確實更傾向於一個人自由自在的生活。

  寧母不算一個很差的母親,溫柔體貼,但缺點也顯而易見,耳根軟,沒主見。

  親生女兒在天平秤的這一端,重組的家庭在另一端。寧佳書十**歲的時候,很是乖巧了一段日子,使勁想把母親心中的天平往自己這邊帶。後來才發現,即使是贏了,這樣的日子也實在叫人不痛快。

  天底下的東西都是有緣分的,既然合不到一起,那就乾脆彼此都離得遠一些。

  這樣想著,寧佳書到底還是給寧父去了一個電話。

  到這一步也就夠了。

  叫羅圖父女搬出去很簡單,可到底寧母再婚已經這麼多年,寧佳書不想給她難堪。

  ==================

  再掛掉手機,寧佳書對著鏡子補口紅時,竟然在洗手間隔間裡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是任可雅,她在打電話。

  中文是母語,夾雜在一片鬧哄哄的俄語裡,實在很好辨認,寧佳書幾乎不費什麼力氣便聽出來她似乎也在與人爭執。

  「……媽,你不看報紙嗎?他換女朋友的速度比換衣服還快,你要我去跟這種紈絝子弟相親?」

  「別說了,要見你自己去見,你明明知道我有喜歡的人。……那又怎麼樣,總有一天,我會讓他眼裡只有我的。」

  「我出這麼大事你都不關心,你只關心怎麼把我嫁個有錢人,你是親媽嗎!」

  ……

  女孩年輕時候,總是對自己的魅力無限自信,寧佳書起先覺得她可憐,聽完下半段要把霍欽把到手的宣誓後,又不太想同情她了。

  扔掉紙巾烘手,正要邁步踏出洗手間,卻聽身後傳來一聲叫喚。

  「你站住!」

  真麻煩。

  寧佳書手插進褲袋翻白眼,轉身。

  「剛才的話,你都聽見了?」

  「嗯。」佳書下巴微頷,「聽見了。」

  女孩咬緊下唇,眼邊的紅痕還沒消退,咬緊下唇,表情十分屈辱,活像是自己欺負了她。

  「你要怎樣,往外說嗎?」

  「你剛認識我,可能不清楚,我脾氣不太好,」寧佳書嘆息,「如果你再用現在的眼神瞪著我,我可能真的會忍不住。」

  任可雅恨恨移開眼睛,「你要是說出去,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我本來不是個多話的人,不過既然你這麼威脅我,那就看心情嘍。」

  「你!」

  寧佳書就喜歡看張牙舞爪的人氣得跺腳又奈何不了她的樣子。

  慢條斯理把擦完手的紙巾扔進垃圾桶,才轉身折返大廳。

  ==================

  伊爾庫茨克的太陽快落山時,旅客們終於乘上新換的飛機繼續接下來的航程,那邊派來了新機組,寧佳書等一行人返回上海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寧佳書客艙里睡了一路,倒也不困,落地便跟著晉機長在公司完成後續的調查。

  燃油管道的故障機務組已經在排查,起飛前好好的,過了積雨雲才出現泄露,如果管道是被雷電擊壞的,任可雅又是第一次上左座。那麼,即使她父親是申航高層,這次放機長可能也懸了。

  任可雅當然明白這一點,從落地起就是蔫的。

  與之相反,寧佳書倒是挺開心,回公寓前在公司食堂吃了早點。

  何西出勤不在家,她開車回去睡一覺起來,還能休息兩天。

  這樣的好心情一直保持到進公寓的電梯間。

  寧佳書從地下車上樓,到一樓時,轎廂一開,迎面便看見了霍欽。

  他飛完輪休,穿了件白藍色衛衣,額上冒著汗,大概剛剛晨跑回來。

  寧佳書嘴巴一翹,剛剛想打招呼,便看到了隨後上來的女生,親昵地抓住他的衣角進來。

  穿著款式差不多的白色衛衣,頭髮全往後梳,扎了個高馬尾,額前有絨絨的碎發,大眼睛,年輕又靚麗。

  她看了看寧佳書身上的制服,又看看霍欽,用以為別人聽不見的聲音小聲問:「你們樓里住了很多申航的員工嗎?」

  寧佳書此刻最後悔的,是在飛機上卸妝之後,沒有重新補一個,以至於現在用飛過長途,缺乏水分的素顏面對眼前的兩個人。

  女人啊,果然是一刻鐘的懶都偷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