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又是新的一周,周一大課就要開始新一輪的隨堂考試,頭天周日泡了一夜圖書館的學生們早起上課,睡意仿佛會傳染一般,個個哈欠連天,強撐著眼皮灌咖啡聽講。【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秋來也很困,她這些日子精神總是不大充沛,為了等會兒考試打起精神,趁著課間休息,足足泡了三四袋,稠濃得咖啡快攪不動了,才端著水杯回到階梯教室。

  路過走道,只聽有人竊竊私語。

  「聽說了嗎,微風的新項目和院裡重點實驗室有合作,剛剛有師妹在院門口撞見陸神的車……」

  再大的困意,在聽見「陸離」兩個字的一瞬間被驅散,得,這下咖啡也不必喝了。

  許秋來腳步頓了頓,坐下的背脊不著痕跡往後靠,隔著幾排,豎起耳朵想聽得更仔細些。

  可惜距離畢竟太遠,任她耳力再棒,聲音還是時隱時現。

  「…師兄從前在校時候挺喜歡去南邊兒食堂的,等會兒中午下課去那邊吃糖醋小排…不定能碰著本人…有機會合影。」

  「想合影你還不如跟著許秋來碰運氣,論壇上說她是師兄女朋友。」

  「喏,前排,看見沒,今天她和咱們一堂課。」

  沒想到偷聽還忽然被cue,許秋來趕緊挺直腰板,假裝認真在看ppt。

  「前女友。」有人否定。

  「論壇有沒告訴你他們分手了?倆人這個學期就沒同框過,昨天區塊鏈高峰論壇沒看嗎,師兄跟個大美女手牽手一塊兒出席的,肯定是新女朋友……」

  「說真的?」

  「騙你不成?大美女超有氣質,應該工作了,絕對精英女神級別。」

  許秋來坐立不安,臨上課一分鐘前,終於從課桌下拿出手機搜區塊鏈高峰論壇。

  新聞翻了七八頁,在出席人員入場簽名那一環節找著了陸離的名字,下面還有模糊一張他亮相會場時的圖片,只一張,能模糊看出來那女生粉色禮服,挽著他的臂彎。

  教室網速不佳,進度條走了半天,大圖愣是沒有下載成功。

  上課鈴就在這時候響起來,身邊有同學坐下,怕被人看見,許秋來手忙腳亂收起手機,伏案正襟危坐,暗怪自己不爭氣。

  不就是和女伴出席個活動?

  狠話狠事她說了也做了,不論什麼後果都應當自己承擔,這時候又有什麼好不得勁兒的?

  理智告訴她別想了,可眼前還是一遍遍閃過小虎隊群里的聊天記錄,黃毛師兄聽人說兩個禮拜前陸離去相親,還不止一次。

  記錄里每個標點都在她腦海中清晰得毫髮畢現。

  那挽著他出席峰會面目模糊的年輕女人,是相親對象?

  還是交新女朋友了?

  無論哪種可能,都叫許秋來如鯁在喉,心似針扎。魂不守舍課上到一半,她終於悄悄把手機掏桌肚。

  下一秒,教授扶老花鏡微笑點名:「坐第一排那位小同學。」

  許秋來朝兩邊看了看,當即明白教授喚的是自己。

  「手機看這麼認真,心態不錯呀,我猜你肯定對下堂課的隨堂考試胸有成竹。這樣吧,等下交卷前把卷子拿上來,老師隨機給你加兩道拓展練練手,多了算你的附加分,錯了倒扣哦。」

  滿教室同情的目光聚焦,許秋來在眾目睽睽下直起肩,把手機塞回口袋。

  這門課每次隨堂考都關係到績點,表面笑眯眯的教授其實每次出的拓展題都是送命題,他的考試更是在座所有同學的噩夢。

  沒想到許秋來這種課堂開小差從不翻船的大宗師級玩家,第一次翻船就翻倒在馬里亞納海溝里,秋來腦子攪成一團漿糊,面上還能維持冷靜,心裡簡直連哭都哭不出。

  離放學最後半個小時,秋來硬著頭皮寫完卷子,小跑上講台接過教授隨機出的兩道拓展題,一邊看倒計時,一邊奮筆疾書,堪堪在打鈴前最後幾秒鐘寫完,精疲力竭排在隊伍里起身交卷。

  老教授收下卷子,掃了一遍,念出她的名字,「許秋來——是吧?」

  「你垂頭喪氣的樣子很像沒考好,但看了卷子又覺得你答的不錯,我記得你的名字,平時作業完成的很紮實,剛剛上課失魂落魄是怎麼了,我講的不好嗎?」

  秋來低頭道歉,「不是的教授,是我自己沒調整好狀態,被私事干擾了。」

  教授笑了:「年紀輕輕有什麼值得愁眉苦臉,未來所有的時間和選擇都還掌握在你們手上。」

  出了教室,許秋來獨自沿著走廊朝前。

  她一直輾轉、猶豫,直到剛剛教授不經意輕飄飄一句話落下來,才好似明白了什麼。

  她的人生不過才堪堪走過四分之一,也或者五分之一。

  放在每一天裡,她還是清晨,太陽初升的年紀,可為什麼旁人過得那樣輕鬆,她卻總是必須壓抑自己?

  壓抑欲`望,壓抑感情,甚至逼迫自己放棄她唯一擁有、能使她快樂的人?

  許秋來越走越快,把書包扔進自行車前籃,像陣風一樣騎上車。

  這一刻,她突然迫不及待想見到陸離,即便還沒想清楚見面該和他說些什麼,做什麼事,可也許見到人的那一瞬間,她便能確定自己的心。

  偌大的學校,她找了他們所有一起呆過的、留下回憶的地方。

  從西操到游泳館;從賣巧克力牛奶的小賣部到掛滿爬山虎的13號樓小虎隊教室;從曾載他摔過跤的水木學堂前門,到路燈下他背單肩包遠遠綴在她身後,以保護者的姿態,一起走過的路。

  下課高峰期,她在茫茫人群中搜尋他的身影,仿佛大海撈針那樣困難。或許可以給他打個電話,但念頭冒出來的瞬間,又被許秋來自己否決。

  許秋來想找到他,而不是隔著看不清對方表情的傳聲筒。

  只有面對他,那樣或許她才能鼓起勇氣,講明白那些她一直羞於開口、羞於承認的話。

  秋來能在半程馬拉松獲獎,但這麼一圈找完,還是累得喘不過氣,汗水打濕了她的額頭,正午的光線落下來,連眼前都變得模糊。

  食堂沒有找到,合作的實驗室大樓沒有找到,陸離從前的秘密基地天台也沒人,或許他在結束會議後早已經折返。回望樓梯下的人海,秋來忽然茫然起來,也或許就在她跑過來的人群中,與他擦肩錯過了也不一定。

  心跳過猝,呼吸重得不行,不知道是跑太急,還是咖啡喝多了的副作用,也或者是她本身就那麼忐忑。

  秋來忽然覺得沮喪難受齊齊湧上胸腔,四肢百骸的力氣被抽乾,精疲力竭。手腳發軟扶著自行車龍頭繼續走,只聽一旁有人叫住她。

  「秋來!」

  是曾經在網咖兼職時候的同事在揮手,秋來抬頭,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焦點網咖的招牌底下。這裡,也是她第一次注意到陸離的地方。

  「你幹嘛去了,大中午的怎麼跑得一身汗?我看你都快站不穩了。」

  同事搭把手幫忙扶住自行車,「來來來,你快進門休息會兒,吹吹冷氣。」

  秋來就這麼被半扶半帶進了玻璃門,認識的人紛紛和她打招呼。

  「天哪秋來,你臉色怎麼這麼白?還沒吃飯吧?我去給你倒杯水!」

  「不麻煩了,我沒事兒,謝謝你了。」秋來輕輕搖頭,環視網吧一圈,從錢夾里抽出身份證,平了平喘息喚她:「給我開一台,二樓35號機位。」

  那是陸離喜歡的,最安靜的角落。

  這個角落燈光微暗,很適合寫代碼。

  秋來把全身陷進沙發里,極力平復放空情緒,看著網咖新換的黑色曲面屏映出自己蒼白的臉安靜發呆。她忽然發現,這個世界那麼大,只要切斷聯繫,他們在人群中相遇的機會根本微乎其微。

  連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坐在這兒的目的是什麼,想了很久,才理出一點頭緒。

  啊,她想給他寫封郵件。

  開機的鳴聲響起,隔了幾秒,屏幕上卻沒能如願以償出現開機界面。

  聽上去聲音不太對,大抵是風扇壞了。

  許秋來從前兼職時候遇見過各種各樣的情況,修起來這些毛病一點不困難,她頓了兩秒鐘,放棄換一台電腦的想法開始捲袖子,才拉開沙發蹲下身,卻聽背後有聲音傳來——

  「客人,需要幫忙嗎?」

  男人的聲音微低,像落進盤中輕輕彈跳的珠子,帶著溫和的玉石般的質地。

  許秋來頓住。

  這個瞬間,有種恍若隔世的熟悉感,只是她們之間的位置對調了而已。

  她不敢回頭,扶著機箱的手卻在微顫。

  陸離和她一樣蹲下來,終於長嘆一口氣。

  「找到你了,秋來。」

  短短六個字而已,像是已經找了她很久一般。

  許秋來高考發燒時候沒哭,咬牙每天三份兼職養活妹妹時候沒哭,被人奚落、嘲笑、威脅時候沒有哭,可是這一秒,她沒能忍住自己的眼淚,緊咬下唇不敢回頭。

  秋來背對他瘦削平直的肩胛骨在微微發顫,顫得連他的心一起抖動起來。

  她在哭嗎?

  陸離不敢確定,他小心翼翼把掌心搭在她的肩膀試圖安撫,卻聽她低低開口講了一句。

  「我很想你。」

  千言萬語敵不過見面這一刻樸實無華的互訴衷腸,秋來轉身將腦袋扎進他的胸膛,聽著他緊促的心跳,眼淚印子飛快滲入黑色衛衣。

  「你做了這麼多,為什麼什麼也不告訴我?」

  「我只想著把結果交給你,可你太聰明了,我還沒把事情做完,你就什麼都發現了。我沒辦法解釋,確實是我們家的錯,用什麼藉口挽留都不像個男人。」

  「你這個傻子。」

  許秋來擦乾眼淚,凝視他,沒有了水霧籠罩的視網膜格外清晰,她能看清陸離的眸子倒映出她的影子,好像她就是他的全世界。

  「我以前從來不信在沒有血緣的情況下,這世界上還會有人朝另一個人毫無保留地付出,可見你是真的傻,可是我為什麼還是喜歡你這個傻子。我以為我能控制自己,我可以忘掉你,可是分開之後,我每天都在想你……」

  她忍不住的哽咽在最後連成哭腔。

  陸離手足無措,拇指擦拭掉她臉頰的水光,「求你了,別哭。」

  「我也想你,很想。是我的錯,怪我膽怯。我怕你恨我,比起不見面,我更怕見了面你厭惡我無視我,那感覺比拿把刀扎我的心難受。」

  許秋來聽著他的剖白,只覺得無地自容,要被愧疚淹沒。「對不起、對不起…你有什麼錯呢?都是我在遷怒你,我以為那樣能讓我好過一些,明明是我錯了——」

  她泣不成聲,眼淚落在陸離掌心怎麼也沒擦乾淨,陸離不知道怎麼才能阻止她繼續自責,只能低頭吻下去,結束了她所有的言語。

  「我愛你,所以我願意,不需要對不起。」

  許秋來想,她一輩子到合眼的那天也無法忘記這雙真誠眼睛。

  她的大腦有著超強的記憶能力,也將所有壞的、沮喪的、絕望的、撕心裂肺的瞬間記憶下來,時間對旁人來說是治癒一切的良藥,唯有對她,是永遠甩不掉的包袱。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在這一秒鐘,所有的痛苦隨著來時的路遠去,那些她曾經認為永遠難以甩脫的包袱被此時此刻的幸福取代。

  她是幸運的,無論是泉下有知的父母,還是任何人,他們又有誰能說在經歷了那麼多挫折和磨難之後的許秋來不幸運,因為現在,她有陸離了。

  他驕傲聰明,誠摯純粹,像一團能帶著熱情燃燒到她生命盡頭的火光,最重要的是:

  他愛她。

  =

  秋天第一束風吹來的時候,啟辰董事長季光明的案子迎來最終判決。

  因為竊取商業機密,指使縱火、賄賂涉案警官,幾罪並罰,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他放棄抗辯,不再上訴。這個判罰比齊進的無期徒刑,程峰的二十年,要短得多,但畢竟季光明手上未曾真的沾染誰的性命。

  季光明走出法院時被押上車前,回頭看了一眼人滿為患的記者群,在閃爍的拍攝燈光中找到了他想找到的人。

  他從前的侄女、他兒子喜歡的女孩,許秋來。

  那個女孩遠遠隔著人群,面無表情對上他的眼睛,那裡面沒有了小時候的濡慕,也沒有深沉的恨意,仿佛是沒有紋路的水波,真正地平靜下來。

  「對不起。」

  他的口形動了動,沒有發出聲音,但她一定看清楚了。

  這是他第一次道歉,儘管如今秋來卡上已經有了亞璟和亞璟的巨額侵權賠款,不必再為下半輩子的人生發愁,但直到季光明這聲道歉出口,她才恍然發現,賠款能給她帶來的快樂,遠不及這份遲來了整整三年的公義。

  =

  「一切都結束了嗎?」

  黑暗中的大熒幕開始播放配音表,秋甜含著爆米花意猶未盡,仰頭問她。

  「一切都結束了。」秋來肯定答她,「從此公主和她的妹妹,還有男主角一起永遠幸福地生活在阿倫黛爾王國。」

  「沒有下一部了吧?」

  「那我可不知道。」

  電影院落幕後的燈光亮起,秋來本想收回在秋甜背後和陸離悄悄牽著的手,卻被他更用力地握住。

  「怕什麼?」

  小捲毛抱著爆米花桶從座位上跳下來,聞聲回頭,眉頭頓時皺成了小八字,爆米花也不想吃了,塞給陸離去搶姐姐的手。

  「討厭鬼!我姐姐的手只有我能牽!」

  「我女朋友的手只有我能牽!」

  「這是我姐姐!」

  「也是我女朋友!」

  秋來被吵得頭暈眼花,最後只得一手一個牽著出了電影院。

  落幕的夕陽中,沸騰的人間煙火里,三個人拉長的背影漸行漸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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