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臨近開學,許秋來還在為即將下達的專案組人員變動調令想法子,這天晚上接了秋甜放學,才到家門口,黑漆漆的樓道里站了兩個正在等候的警察,都穿著便裝,為首那人赫然就是凌眉。

  許秋來見到他們,神情只頓了片刻便緩過來,從背後抬手指指秋甜,示意他們噤聲,掏出鑰匙開門,將妹妹塞進去叮囑:「少看會兒電視,寫完作業先睡覺,放茶几上我晚上回來給你簽名。」

  秋甜最有禮貌,放平時早就給人打招呼了,她的目光落在來人的臉上,又移回姐姐這兒,似是敏感察覺氛圍不對,有些不安,小聲附耳問她:「姐,這兩個人找你幹嘛呀?」

  許秋來拍拍她的小腦袋,「我上次受傷就是為了救這個阿姨,她們感謝我呢。進去吧,記得睡覺關窗門反鎖,不用等我。」

  秋甜這才安心進門。

  門關上,凌眉開口:「抱歉,秋來,你得跟我們走一趟了。」

  平心而論,許秋來救過她的命,她也打心眼兒里喜歡這個年輕漂亮又聰慧的女孩子,不願意她摻與在這個案子中,但事實就是,調查到現在,連宋景收到的那封威脅信,都和許秋來脫不了干係。女警剛看完兩姐妹互動,是硬著頭皮才說出這句話,或許是覺得太生硬,她說完又補充,「有些事情需要你配合調查。」

  許秋來卻無所謂,「沒什麼好抱歉的,我也想著,你們差不多是時候找來了。」

  從她決定救施方石那刻起,暴露在警方的視線里只是早晚的事,再之後,為了得到想要的結果,她大多時候是顧不了會不會留下痕跡的,警方是比預想的來得早了一些,但好在如今證據和該拿到的東西,她都已經搜集得差不多,也到了該收網的時候。

  主持審訊的人是路南崢。

  黑漆漆的屋子裡,白熾燈往臉上一打,秋來不等對方先問,自己開口打招呼:「我叫許秋來,20歲,我父親是前光赫總經理許問。三年前您親手偵辦過他的案子,我們也算熟人了。」

  未曾料到她如此坦率,路南崢怔了怔。

  施方石病癒後在審問中已經交代得差不多了,加上他拿出來那些東西,塵封幾年的案情真相已經浮出水面,他如今清楚地知道許問的冤情,因此,當許秋來這樣開口時,他猶豫半晌,艱難吐出回應,「你父親的事情,我很抱歉。」

  「您的道歉,遲來了三年呢。」許秋來安靜注視著他,那深邃黑沉的眼眸,說不上來有沒有憤怒,有沒有怨恨,「但也算是等來了,倘若我父親泉下有知,他一定十分欣慰。」

  在審問開始前給受審者道歉,失去氣勢與權威,這其實是審訊技巧中的大忌,但路南崢還是在沉默中重新開口了。

  「你不用擔心,等這次齊進的案子結束,你父親的案情徹底水落石出,我,包括當年的所有辦案人員,都會得到應有的處分。我們絕不會為犯過的錯誤找藉口,逃避責任,所以,也請你配合我們的調查,把你回到這座城市開始,做過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向我們交代清楚。」

  許秋來並不畏懼交代什麼。

  越界的事情她都已經提前坦白過了,一事不二罰,再之後,她除了給宋景寄那封信逼他露出馬腳之外,再沒有過什麼過分的行徑。若是後來宋景沒死,連她寄出那封信,旁人都沒有指責的餘地,她已經很克制了,畢竟信中一沒有威脅,二沒落款恐嚇,不過是夾了兩頁複印件而已,要怪只能怪宋景自己殺人心虛。

  從程峰開始說起,啟辰的競價熱搜,假疫苗GG,偽造帳本,公布虛假財務情況,再到齊進與申振勾結違規貸款,皮包公司網際網路金融圈割韭菜,合作洗錢,事發申振被殺人滅口,李助理逃往海外被牽制,施方石將車禍謀殺主使的證據移花接木,替僱主脫罪,警方重翻舊案後宋景遇害……

  一樁樁,一件件,許秋來把自己在其間發揮的作用說得清清楚楚,也聽得審訊室單向玻璃內的幾個小警察嘆為觀止。

  「我操,這姑娘可真牛,她那腦子到底怎麼轉的,那些轍給我十輩子也想不出來啊。」

  「停停停,這段她怎麼推導出結論的?你對講里跟路隊說說,叫她講慢點兒,我腦筋有點更不上了。」

  「哇,絕了,她應該來做刑警的,三年保准兩跳,原來從前在咱們面前展示的只是冰山一角,真可惜了。」

  ……

  同事嘖嘖驚嘆,凌眉卻有著和其他人都不同的感慨,她注視著審訊室里的許秋來,燈光照得她臉部每一個細節都毫髮畢現。

  她雖是在交代怎麼將這些高高在上的仇人玩弄掌中,神情卻沒有半點快感與得意,稚嫩美麗的臉上只有疲憊、冷漠,還有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成熟和無動於衷。

  那些能將一個成年人壓倒崩潰的殘酷現實與真相,在她說出來輕描淡寫,仿佛早已經司空見慣。

  「她才這麼大,應該還是個孩子的。」

  許秋來並不知道一牆之隔的人在討論自己什麼,她說到尾聲,最後開口,「既然都講到這裡了,警官,我要實名舉報幾個人。」

  那些關係到父親清白和死亡真相的證據,許秋來從來都是備份留存,隨身攜帶的。

  例如記錄著宋景取藥記錄的記錄簿,與金哥同牢房目擊證人的名單證詞……還有季光明縱火的真相。

  「我書包里那些東西,都交給警方。」

  路南崢一件件拿出來查證,雙目瞪圓,不解至極:「有這些證據在手上,你為什麼不早早拿出來?」

  「我只是個學生,沒有火眼金睛,沒辦法確定哪些人是好,哪些人是壞,早早拿出來,然後落得和申振宋景施方石一樣的下場嗎?我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脅也就算了,我還有妹妹,我不可能冒著風險暴露自己。」

  路南崢搖頭,無法苟同她的意見:「警方會保護你,你應該信任我們的。」

  許秋來笑而不答。

  「那現在,你為什麼又願意相信我了呢?」

  「因為你得到了壞人的背書。」

  「什麼意思?」

  許秋來不欲多講,只接著往下,將最後一件事情倒出來。

  「路警官,我想你應該知道,你上級的調令馬上就會下來,他們會將你調離專案組。」

  路南崢渾身一震,暮地起身前傾:「你說具體點。」

  「具體的說,張長林副隊,他會接手你總指揮的位置。」她的目光越過他,歪頭盯著後面那黑漆漆單向玻璃試探,「他現在應該沒有坐在這道玻璃後面吧?」

  「他出外勤了,不在。」路南崢緊緊盯著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這位副隊長,他一直是嫌疑人在你們警隊的內應,齊進脅迫他為自己工作,從前種種不說,調查宋景的進度之所以被提前知悉,宋景之所以遇害,施方石之所以屢次被害,都是他走漏的消息。」

  許秋來拋出這枚核彈,讓所有人都沒了笑鬧打趣的心思,面面相覷,良久,才有人遲疑著悄聲問道,「她……說得該不會是真的吧?咱們張隊,真的是那種人嗎?」

  路南崢也一樣,儘管他對幾次案情泄露有過懷疑,但他是真的一次也沒想過,問題會出現在與自己同期的張長林身上,也從沒想過,自己的隊伍內部會有人自甘墮落和嫌疑人同流合污。

  他們是同年進警隊的,一起走到今天的位置,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許秋來的說法。

  「你有什麼證據?」

  「我親眼所見,也親耳聽到。」許秋來將時間地點說得清清楚楚,「就在施方石清醒的那天,你們警隊派張副隊長、凌眉和另一位刑警一起去醫院,我當時在走廊聽見了張副隊打電話,心生懷疑,跟著他的車到了長青會所,聽見了他和季光明的談話內容。」

  「你有沒有想過,當年辦我父親案子的時候,張副隊比您更強的好勝心,為什麼會在偵辦中敗落,也許他就是為了故意讓您奪得功勞升職呢?」

  「你連這都知道了。」

  審訊進行到第三個小時,隨著許秋來說出越來越多的信息,路南崢從剛開始的震驚到現在已經麻木了,任何人都無從想像,許秋來一介大二學生,又是無權無勢的孤女,究竟是從哪些渠道得知了那麼多陳年舊事。他感慨嘆聲:「還有什麼是你不知道的?」

  「我不知道當年光赫失火時候,他是怎麼按下調查將起火原因怪棺定論的,警方的程序不完善在這件事情中究竟有沒有責任,警方內部除了張長林,是不是還有著更廣的牽涉……」

  審訊進行到最後,兩方走出審訊室,都只覺得疲憊不堪。

  許秋來疲憊,是因為覺得幾年來的努力好像大夢一場,終於如數在人面前攤開。路南崢的疲憊,在於過去那麼多年來失察的歉疚與痛心。

  她才走到警察局門口,遠遠已經看見門口正在和警方交涉的陸離以及隨行律師。

  將近四個小時滴水未進,她拍了拍臉頰打起精神,才招手笑著喊道,「慄慄!」

  陸離聞聲,頎長的身形頓住,立刻回頭看。

  瞧清楚她時,他漆黑的眼睛將她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邊,肩膀終於微塌下來。

  律師明顯鬆了一口氣,跟在邊上解釋,「許同學,你可算出來了,再不見你,這小祖宗都快把警局鬧翻天,被警察拿手銬扣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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