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爸爸!我打算和霍欽從墨爾本直接回國了,你什麼時候有空到鎮上把我行李寄過來。」

  寧父接到電話時候,正在廠房視察生產線包裝橙子。

  這些箱裝的澳橙未來也會進入渡輪的貨艙遠渡重洋,回到北半球的中國去。有一瞬間,他嘆口氣,深深覺得,生女兒怎麼跟種了棵橙子樹似的,辛辛苦苦培育大,果實卻摘給別人吃了。

  明明講好了多呆一陣子,說回國就回國,連聲招呼也不打。

  「你要回去工作了?」

  「嗯!」寧佳書嘴甜恭維他,「謝謝爸爸,讓我長這麼大不愁吃不愁穿,不過我也不能躺著過一輩子。做飛行員雖然辛苦,但人生這麼長,總得做點充實的事情,是吧?」

  寧父悄悄嘆口氣,「不論怎麼選擇,只要你覺得快樂就好。」

  「你快樂,爸爸就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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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佳書終於以女主人的身份,正大光明搬進霍欽的家。

  當初帶出國的行李箱一個不差又重新帶回來,填進這間屋子的每一個角落。

  寧母帶著弟弟來做客,被霍欽住房裡的一塵不染驚呆了,悄悄把寧佳書拉到一邊。

  「霍欽這麼喜歡乾淨,以後會不會嫌棄你不做家務呀?你在家時候我通通包辦了,結婚以後你可得勤快點兒……」

  寧佳書還以為寧母慌裡慌張是要幹嘛,一聽這事兒翻個白眼。

  「媽,我成年後跟霍欽住一起的時間加起來比跟你住一起還長,我生活習慣怎麼樣他都清楚的,你瞎操什麼心啊。再說,我做不了,還不能請鐘點工啊?」

  「別什麼都花錢花錢,就算你請個五星廚子來家裡,也比不上自己親手給他做到的菜好吃啊,男人是需要溫暖、需要哄的……」

  「我還是覺得五星級廚子做菜好吃。」

  寧母瞪她。

  寧佳書趕緊拖長調子推著她回去,「媽媽快別用你失敗的婚姻經驗來指導我了,該怎麼做我都知道啦——」

  進門前,寧母從坤包的小兜掏出一張卡,「喏,給你的嫁妝。」

  「媽,我要這幹嘛,你留著吧。」寧佳書塞回去,「都不夠我買幾隻包的,我爸給的夠多了。」

  寧母又瞪她,「你爸是你爸,我是我。怎麼花是你的事,給不給是我的事。」

  「那行吧我留著,給弟弟以後上學用。」

  沒等寧母來得及說什麼,寧佳書打開衣櫃,「媽你過來,我昨晚把旗袍挑出來了,你試試看,選套合適的旗袍婚禮上穿。」

  「你的腰身我哪裡塞得進去?」

  「你喜歡哪個款式,我拿去讓裁縫一模一樣做一套不久成了,就找你最喜歡那個老師傅。」

  寧母做了半天心理建設,「不行,你這個顏色太亮了,不適合中老年人啊。」

  「怎麼不行啊,您是丈母娘,穿亮點兒怎麼了?」佳書湊到她耳朵邊,「總不能被霍欽他媽壓下去吧?」

  寧母本來還怯怯的,一聽這話立刻回頭,「她穿的什麼,也是旗袍?你給媽選吧,不行我這段時間少點吃,爭取少改點兒尺寸,把腰身塞進去。」

  反差之大簡直叫寧佳書捧腹。

  寧母隱約知道上回兩個孩子分手有一部分霍母的原因,雖說現在結局都皆大歡喜了,但心裡總是憋了口悶氣。

  她生出這麼漂亮的孩子,誰有資格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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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回國決定結婚到領證,寧佳書只花了一個月。

  在八月挑了個黃道吉日,沒有邀請同事,只簡單叫了些親戚朋友,在禮堂室外露天舉行。

  婚紗和排場都一切從簡,簡直不符合寧佳書一貫走的奢侈路線。

  「怎麼回事兒?你婆婆苛刻你啊?連個化妝師都沒有,那么小一個禮堂就把婚結了?」

  何西想穿伴娘服很久了,沒料寧佳書壓根沒給她機會。

  「是我自己想簡單點兒。她就一個兒子,知道我不想大辦還不樂意呢,非要給我花錢。」

  「給你花錢還不要,你不趁這時候找點兒存在感,結了婚等著被人捏圓搓扁嗎?」何西看她的眼神簡直像在看傻子。

  寧佳書對著鏡子別頭紗,聞言斜她,挑眉。

  「你興奮個什麼勁兒啊,還沒說完呢,卡我收下了,這不刷完穿我身上了嗎。」

  何西進門時就覺得這婚紗漂亮得閃人眼睛,不問也知道是承受不起的價格,但真聽見寧佳書把一整場盛大婚禮的錢花來買條裙子時,貧富差距還是把她心態的小船打翻了。

  霍母的氣派,堅持從頭到腳寫的都是「貴婦她媽」。她給的卡,想也知道是多大一筆!

  她低頭看自己的掌心,想剛才就是這雙手毫不溫柔地替它拉上背部拉鏈,系了絲帶,忽然升起一種罪惡感。

  兩秒鐘後開始痛錘寧佳書,「啊啊啊,你還是人嗎?你怎麼捨得花這麼多錢買條裙子?」

  「因為我只結一次婚呀。這會是我一輩子最珍貴的藏品。我穿完就留給我女兒,我女兒穿完還能留給她女兒,多好。」

  「你怎麼知道你一定會生女兒?」

  「我許願了。」

  寧佳書捧著花出門前,最後一次回頭凝望鏡中上完妝的人。

  她從未見過自己的眼神這樣溫柔靜謐,堅定明亮。

  每個人都不理解她為什麼要這樣倉促把自己嫁掉,可是,一樣東西的可貴,往往只有失去過才能叫人學會珍視。

  在洛杉磯的近兩百個日夜裡,她無數次絕望幻想,她的人生還會不會迎來這一刻。

  真好,上帝滿足了她的願望。

  錯過一次、兩次……還能有第三次機會重逢,毫無芥蒂彼此相愛,她已經是天底下頂幸運的人,她不在乎排場,不在乎多少人見證,她只想用最快的速度將一切美好的東西套牢,從此都屬於她,再也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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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銷了婚假再回到申航,大家都還有點兒反應不過來。

  「什麼情況,你這就結婚啦?」

  師兄向北還想不通,飛機進入巡航又開始喋喋不休:「佳書,你這人生進度條上簡直是綁了火箭啊。三年前你進申航,第一次跟飛,做二副,還是跟我後邊兒的吧……」

  他目光無措地從後面的觀察位移到右座,又移到主駕駛左座,絕望道:「現在你一個女孩兒都升了機長又結婚了,怎麼我還是個副駕、還是個光棍兒?」

  「師兄。」

  寧佳書填單子呢,聞言抬手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吃咸點兒,看淡點兒,畢竟世上像我這樣的幸運鵝不多。」

  「何止幸運,都趕上天選之女了。你瞧你進申航以後,連遇兩次事故都毫髮無損,又表彰又拿獎金,年刊也上了,機長也升了,連申航的航草都讓你拐跑了。任可雅這麼豪橫的後台,都差你的風頭差遠了!」

  寧佳書故作驚訝,捂嘴。

  「這事兒都讓你發現了,嗨,你別說,我有時候也懷疑我是不是上帝老人家的私生女來著,怎麼我許的願他個個都聽見了呢。」

  向北目光難言上下掃她一眼。

  寧佳書整整制服領扣,自信挺直腰背,「怎麼看著我?」

  「你寫滿得意的漂亮腦袋讓人巴掌痒痒。」

  「師兄,你從前可不是這樣的,非要對未婚和已婚女性兩幅面孔嗎?」

  「唉……」向北長嘆一氣,「霍教員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老婆這麼嘚瑟。」

  「他就喜歡我這麼嘚瑟。」

  ……

  端著咖啡進駕駛艙的3號猝不及防莫名其妙就這麼被冷冰冰塞了一嘴狗糧。

  果然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啊!

  寧佳書心裡感慨,還是回來上海好,這麼秀完一通,她感覺自己神清氣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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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萬大V豆豆的小舅媽歸位刷了一波熱度。

  申航宣傳部正愁沒主題,借著素材,出了一期霍欽與寧佳書的內頁,飛行員夫妻檔專題。

  內部刊物不外售,向來只夾放在飛機座椅靠背後頭供乘客翻看,誰料半個月下來,印刷的雜誌竟被拿走了七七八八。

  按照申航的規避守則,他們都是飛行員,成為夫妻以後,就永遠不能再被排到執行同一航班。借著這次機會,申航的大數據智能系統給他倆撥了一點兒額外優待。

  比如,局方為了保障長期高空工作的飛行員身心健康,增進搭檔們彼此之間的了解,會強制航空公司每年定期組織活動,分批派飛行員們到療養基地進行休整,申航也有修養名額和時長規定。

  出國大半年,寧佳書本來已經做好了剩下半年忙成陀螺的準備,沒料到接近年末還能遇上這樣的好事。

  排到和霍欽一起到療養院公費度蜜月!

  長達兩個禮拜的例行療養套餐完全是為新婚夫婦量身定做!

  鴛鴦浴!

  ——就是溫泉山莊集體泡溫泉。

  手牽手在電影灑淚擁吻!

  ——局方組織觀看教育電影空中浩劫系列。

  夫妻運動!

  ——在航醫敦促下進行的體能訓練。

  絕了!

  寧佳書趴床上晃腳,翻著Pad里公司發來的日程安排表,嘖嘖稱讚。

  「你的書要帶嗎?」霍欽在床尾替她收拾行李。

  「帶什麼書呀,玩兒還不夠呢。」寧佳書翻身回頭瞧一眼,撒嬌,「老公,泳衣多收幾套吧,我到了那邊兒要每天泡溫泉!」

  霍欽指尖順著櫃裡她那沓泳衣上劃一遍,合上抽屜不大情願,「佳書,療養院也不止我們倆去,還有其他同事呢,你每天穿這些不行吧?」

  寧佳書瞧他擰眉,試探:「那我就在房間裡穿?」

  好吧。

  霍欽重新拉開抽屜,默不作聲都收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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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沒能參加他們婚禮,但四部的同事們從寧佳書回國、領證到婚禮,都從朋友圈圍觀了全程。

  單身狗向北原本以為這已經是對自己最大的懲罰,萬萬沒料他們竟然還能公費把恩愛秀到療養院來。

  能想像嗎?

  360度4D螢屏環繞音效里,空中浩劫世紀大空難兩架飛機相撞爆炸起火的瞬間,他心提到嗓子眼不敢看,忽然發現前頭依偎的兩顆腦袋。

  晚上興致勃勃趁大家集體活動,帶上泳圈找個沒人的池子泡溫泉。

  突然發現對面潑水嬉戲的年輕夫妻。

  盤山公路五公里長跑,跑到一千五已經喘得要斷氣,眼睜睜瞧著兩口子肩並肩從他視線里跑遠。

  向北踹了一腳路邊的花花草草,「啊啊啊啊!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

  「向北怎麼了?」霍欽隱約聞聲,奇怪回頭看。

  「工作壓力太大了吧,」寧佳書解釋,「這不就排到和我們一起療養來了嗎。」

  寧佳書長期保持體能訓練,路程過半後還能勉強和霍欽跑並排。

  只是聽見妻子的喘息漸重,霍欽還是將速度一再降緩,胳膊伸到到一側,給她扶穩借力。

  快到山頂時,運動服里已經出了一身汗。

  「不行了,我跑不動了。」佳書手撐膝蓋,彎腰喘息,「不是說五公里嗎,我怎麼感覺早就跑過了呢?」

  「對啊,終點已經過很久了。」

  「啊?」寧佳書回頭看,「路上插旗了嗎?你怎麼不提醒我?」

  「因為我想帶你到山頂看一次日落。」

  霍欽轉身回頭,眼神漆黑明亮,微微笑起來,「往年都只有我一個人來,他們都跑一半就回去了。」

  佳書瞧他那麼期待,不忍拒絕,但腿軟又忍不住想往下坐。

  「那要去也行,我們稍微休息會兒。」

  霍欽快步回到她面前,背對蹲身。

  「等會兒太陽落山就看不到了,在我背上休息吧,我背你。」

  過山風沿著盤山公路拂來,帶著草木的清涼,掠過霍欽沾濕汗水的鬢角。

  寧佳書趴在堅實寬厚的背脊上,晃了晃小腿。

  「累不累呀?」

  「我是男人,背老婆不累。」

  寧佳書被霍欽不多得的甜言蜜語灌得心花怒放,「那下山還背嗎?」

  霍欽腳步頓了頓。

  他似是經過了很長時間的認真思考,才開口告訴他,「佳書,只要你願意,我就可以背你一輩子。」

  山路很長,寧佳書還沒到山頂,但她覺得此時的風景已經足夠壯闊。

  瑰麗的餘暉將山那邊的天空染成大片粉紅,夾著橘色、金橙的波浪,像打翻了畫家的顏料桶,遲暮的晚霞美得叫人不敢正視。

  夕陽歸山海,天地萬物安靜下來。

  人一生不知能遇上幾次這樣的落日。

  霍欽的左腳踏過映出最後一縷霞光的落葉,然後終於聽到寧佳書在耳邊輕聲呢喃。

  「你知道我願意的。」

  他們曾一同感受過南半球冬天凌晨六點的寒風,極速追逐過南澳大平原的高鐵,幾千英尺的高空俯瞰綴在布里斯班海域的聖靈群島……無數的夜晚交纏擁吻,伴著彼此的呼吸深眠。

  寧佳書的呼吸已經平緩,反而是霍欽累了,隔著背脊都能清晰聽到他胸腔里的心臟搏動。

  她輕輕將腦袋依偎在男人肩膀,輕聲問他。

  「霍欽,一輩子這麼長,你會後悔跟我結婚嗎?」

  晚風將他的答案送入耳朵里。

  「你也明知道我不會後悔。」

  是這樣沒錯。

  他們都再也找不到一個與自己如此契合的、曾共度青春年少與未來漫長歲月的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