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瘦下來的孫慕斯

  初中畢業後,趙北軒上了南城高中。

  就是以前張慧芬就讀過一年的高中。

  再次邁進這個高中的時候,張慧芬之前的那點憤慨已經幾乎沒有了。

  假如...

  但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假如。

  遺憾是有,但是這幾年飄下來,已經看淡了很多。

  跨不過的重來不是山,是數不清的執念。

  張慧芬還是沒有找到自己的那個執念。

  那個沉重到她跨不過去,無法輪迴的執念。

  她依然跟著趙北軒。

  每天可以跟他說說話,感覺日子好像沒有那麼孤單了。

  她也偶爾去看看陳一一,她依然沉默寡言,每天在監獄裡該做事做事,但獨處的時候更多的時間是在發呆。

  她最常去看的,是孫慕斯。

  先前在看過監控視頻的那段時間,她一度很討厭她。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自從她變成植物人以後,每次過來看見她一個人靜靜的躺在那裡。身上插滿管子,整個病房都是滴滴的心率機聲的時候,張慧芬就覺得她很可憐。

  孫慕斯的家人沒有放棄她,依然每天大把花著錢給她續命。她家不缺錢。但是已經很久沒有人來看她了。

  或許是太傷心家裡接受不了,或許是大半年過去覺得她醒過來這件事失去了希望,也或許是忙。

  總之,這些日子每次張慧芬過來看她,都只是看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躺著。沒有人陪。

  張慧芬就是覺得她很可憐。

  以前覺得挺要緊的事兒,挺嚴重的事情,在生命面前真的一下子都是小事了,那麼微不足道。

  她才15歲,哦,今年16歲了。

  花一樣的年紀。

  她還那麼年輕。

  張慧芬突然想到自己也才20歲,一下子又不知道該可憐誰。

  人生無常,大腸包小腸。

  或許她們也不可憐只是走著一條自己選擇的路,這條路沒走的時候,也沒想著說這麼難,這麼辛苦。

  張慧芬從來不對未知的事情有任何期待,一如既往。也不會美化自己沒選擇的那條路。任何事,只看眼前,每一步走的都已經很難了。何必分出精力去做無謂的猜想。

  沒有用。

  很早的時候,她就知道沒有用了。

  比如期待媽媽的一個笑臉,一句誇獎,再比如在那個男人出門前,期待他不要喝醉回來,後面呢,期待一句道歉,一句安慰,越來越多次的失望,她就明白。

  人吶,這輩子,與其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不如自我救贖。

  這天她按照往常的習慣,來到了孫慕斯的病房。

  發現大半年沒見的一個人。孫慕斯的媽媽。

  往常那個穿金戴銀的女人,一臉憔悴,不見往日的光彩。往常中氣十足,懟天懟地的精氣神仿佛一下子萎靡下來,她握著孫慕斯的手,小聲的說著話。

  「慕慕,你能聽見媽媽說話嗎」

  「你什麼時候醒過來,媽媽很想你」

  「媽媽很久不來看你了,你會不會怪媽媽」

  「媽媽害怕」

  「害怕你哪天一下子丟下媽媽走了,媽媽怎麼辦」

  「媽媽只有你一個孩子了,媽媽什麼都沒有了」

  "你爸爸最近又領了一個女人回來,你知道嗎,你醒過來跟媽媽一起戰鬥好不好「

  「媽媽鬥不過她,她懷孕了,你爸爸說要是我不同意那個女人生孩子,就把我們娘倆趕出去「

  「把我們趕出去,媽媽不怕,媽媽怕的是我們慕慕沒有辦法維持醫療費了」

  「媽媽是不是很沒用?」

  「你快醒過來好不好,媽媽撐不下去了」

  「其實現在想想,你爸爸就是一個人渣,咱們之前把他搶過來幹什麼呢」

  「把他都讓給她們」

  「我們娘倆自己過其實也很好,但是媽媽就是不甘心,憑什麼啊」

  「嗚嗚......」

  滴滴答答的病房裡一陣低沉的啜泣,沉沉的漫開在每一個房間的角落。

  張慧芬被這種悲傷再一次擊垮。

  太讓人壓抑了,想逃。

  等一切恢復之前的平靜,已經是晚上時間了。

  大約是說了太久的話,也大約是哭夠了,孫慕斯的媽媽呆愣坐在那許久,久久都不動一下。病房的走廊上,陸陸續續亮起了昏暗的感應燈。一個人走過去,不久就會暗下去,再走來一個人,就會亮起來一段時間。

  張慧芬就在外面看著這些燈發呆。

  等張慧芬再次回到病房的時候,發現她依然抓著孫慕斯的手。

  張慧芬注意到她手心裡全是汗。抓了一整天。沒有放。

  等她離開的時候,已是半夜。

  張慧芬送著她出的醫院,走之前,她補交了醫療費,還多交了十萬。

  而這十萬隻夠孫慕斯待一個禮拜的。

  果然是有錢人。

  張慧芬想,這樣算起來,這半年,孫慕斯整整花的也有180萬了。

  可能遠遠不止。

  張慧芬本來想著孫慕斯的媽媽回去了,她也回趙北軒那裡去得了,最後想了想,她覺得她還是再待著陪一會兒孫慕斯吧。

  大概是今天有點無聊,又大概是因為今天她媽媽說了太多話,她想看看孫慕斯會不會醒過來,萬一有什麼反應沒有人注意到太可惜了。雖然她知道這種希望很渺小,但是,她覺得,萬一呢。

  張慧芬在醫院從來沒有待這麼晚過,沒別的,她害怕鬼,額,準確的說,她害怕遇見同類。

  說也奇怪,她飄了這幾年,真的一個同類都沒有遇見過,她就像是這個世界的bug,而且是唯一的bug,被忽略了。遺忘了。

  幸好她沒有什麼害人的想法,不,其實也沒有害人的能力,要不早就被扼殺了吧。又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沒有鬼老大理她,那位僅見過一次的拿本子的鬼大哥也沒有上來過問過她一句。

  張慧芬,覺得自己早晚要崩潰。

  以前是覺得自己活著挺沒意思,現在死了,覺得更沒意思了。死的太久了,都沒法活。

  額,這句話沒毛病。

  半夜的醫院走廊真的好安靜。

  護士台上眯著一個值班的,在那裡昏昏欲睡。急救通道的燈箱冒著紅光。

  張慧芬一邊飄著一邊想,媽呀,這氛圍簡直拉滿。

  怪嚇人的。

  病房內,孫慕斯依然沒有反應。

  半年了,雖然吊著營養液,請的護工按時有給她按摩翻身,她依然瘦了。

  以前圓潤的臉變得秀氣,漸漸瘦成瓜子臉。

  瘦下來的孫慕斯,怎麼說呢,張慧芬發現,孫慕斯其實跟陳一一長的很像。除了眼神,也就是說擋住上眼部分鼻子往下,嘴巴,下顎的線條,特別是現在平躺在那裡閉著眼睛。真的很像。

  像姐妹。

  張慧芬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不會吧。

  所以越發來醫院來的勤快。

  她想知道真相。

  想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情。抓心撓肺的想。

  啪。走廊里的燈又亮了。有人來了。

  張慧芬下意識的轉頭看著門外,看看是誰走過去。等了許久不見人走過,也不見有人推門進來。

  媽呀,感覺有點驚悚。

  她一下子緊張起來,下意識抓住了孫慕斯的手。

  然後,她就眼前一黑。

  沒有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