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八月底，晉中一中高一新生在一周三十五度高溫的磨練下結束軍訓，正式開學了。
這天早上，天微微亮，林蕪坐上了沈家的汽車，她告別了母親，告別了姑婆，正式踏上了另一條陌生的路。
路上堵車，五個多小時後，已近中午，林蕪到達晉城。
車子停在學校附近一家餐廳。
林蕪走進包廂，見到了兩位穿著光鮮人士。
「沈叔叔、楊阿姨。」
這是她在晉城唯一認識的人，這麼多年來，沈家人一直對她們母女頗多照拂。
沈母起身，「終於到了，辛苦了吧。」
林蕪：「還好。」
沈父：「餓了沒有？
吃過飯下午就可以去學校了。」
沈母點點頭，「你媽媽身體怎麼樣了？」
林蕪：「吃了醫生開的藥，這兩天已經好多了。」
沈母：「不要太擔心，這次檢查，醫生已經說了，只要好好養養身體，不會有大礙的。」
林蕪眉心微微一皺，她到晉中念書，離家太遠，回去一趟也不容易，便無法照顧家人，其實她很擔心。
沈父給她盛了一碗湯，「林蕪，到了這裡，安心學習，不要多想。
你媽媽那裡不會有事的。」
林蕪：「謝謝叔叔。」
沈父看著她，微微笑著說道：「葶葶和你在一個班，以後有什麼事，你就找她。」
林蕪想到沈宜葶。
兩人第一次見面在五歲那年。
沈宜葶被人販子拐走，她在路上逃走，被林蕪的媽媽所救。
後來沈家人找到女兒，對林蕪一家感激不盡。
在了解到林家境況後，也誠心想要幫助她們改善生活。
不過都被林蕪媽媽拒絕了。
不過，這些年，沈家總會給林蕪送些書，買些學習資料，這一點林蕪媽媽拒絕不了。
她沒有能力給女兒提供太好的經濟條件。
林蕪媽媽能接受的也僅此而已。
因而，沈家人對這對母女更是敬重。
今年林蕪得了一個全市中考狀元後，沈家人便和林蕪母親商量了，以林蕪的聰慧，繼續留在山區讀書實在太可惜了。
最終，林蕪同意來晉城一中念書。
午飯結束，林蕪獨自去了學校。
沈家父母已經將她在一中的學習手續安排妥妥噹噹，她在心裡感激著。
沈父：「班主任姓張，在德育樓二樓辦公室。
你去找他就好。
平時若有事，可以打我電話。」
林蕪的神色有種超乎年齡的鄭重，「叔叔阿姨，謝謝你們。」
沈母：「快進去吧。」
沈父沈母目送著她走進校門口。
沈母喟嘆：「林蕪這孩子真是太懂事了。」
沈父：「是啊。
不容易。
葶葶有她一半懂事我就滿足了。」
沈母睨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誰慣的。」
沈宜葶當初被拐找回後，沈家人對她便是萬千寵愛。
沈母也有幾分擔心，「不知道這兩孩子能不能處的來。」
沈父笑道：「我看林蕪這孩子穩重，時間久了，孩子們都能玩到一起去的。」
沈母勾了勾嘴角，「林蕪是穩重，只是性格有點……也不知道今後她能不能習慣一中的環境？」
「放心吧。
她的適應能力很強，只是要比尋常孩子辛苦了。」
沈父是生意場上的人，自然看得出來。
何況林蕪來一中念書，沈家並沒有幫上什麼忙。
一中為了招攬優質生源，不光學費全免，每月還有500塊錢生活補助。
另外，林蕪是今年全市唯一一個化學滿分，學校也是看中她這點。
開學後，打算讓她加入競賽隊。
一中每年都有學生參加奧林匹克競賽獲獎，如果得到全國一等獎，最後能獲得保送名校名額，不過這條路不比參加高考容易。
沈父不禁感嘆：「這孩子怎麼這麼聰明。」
此刻的校園，一片安寧，偶爾從教室里傳來整齊的朗讀聲。
林蕪很快找到了高一教師辦公室，見到了那位帶著框架眼鏡的高瘦男老師，穿著白色短袖襯衫，很年輕。
班主任張勤從座位上站起來。
「來了啊。」
他剛剛接到主任電話，說林蕪到了。
「張老師。」
張勤對她寬慰地笑了笑，「你的書都在教室，宿舍也排好了。」
林蕪是今年全市中考黑馬，一個來自十萬八千里的山區少女，公布成績那日估摸著全市中學老師都震驚了。
晉城幾所高中都想要這位中考狀元，最後還是被一中給搶來了。
郝主任前幾天就和他打過招呼，林蕪是重點關注對象之一。
「以後有什麼事找老師。」
張勤是一中今年剛招聘進來的新教師，上半年研究生畢業，參加晉城教師編制考試後被錄用，九月正式到一中任教。
「這會兒在上地理課，我陪你先去教室。」
林蕪點點頭。
「報告——」門口傳來一個男生的聲音。
張勤回頭，「秦珩，你來的正好。
這是林蕪，她剛到，你先帶她去教室。」
他想了想，「你前面的位置還空著，林蕪暫時就坐那吧。
另外，你到班上通知一下，最後一節音樂課，音樂老師有點事，我到班上講點事。」
「音樂課改數學課？」
秦珩穿著夏季校服，個子很高，白色T恤，黑色校服褲。
少年眉目清俊，手裡拿著作業本，站在那兒，風姿綽綽。
張勤哪裡不知道學生的心思，笑道：「選班幹部。
還有你雖然剛開學，也別偷懶，數學競賽好好準備一下，高二高三年級里可有幾個非常厲害的人。」
話里都是對這位學生的寵愛。
秦珩淡淡地應了一聲，怕是根本沒把老師這番話放心上。
他轉眸，目光落在林蕪身上。
林蕪和他四目相視，忽然間恍惚了一下，怔愣了幾秒，她的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禮貌卻不熱情。
秦珩亦是扯了扯嘴角，算是和新同學打了招呼。
他打量了她一眼，人很清瘦，扎著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
她穿著白T恤，藍色牛仔褲，簡單又陳舊。
他知道她的名字，班上唯一一個軍訓缺席的，全市第一名。
最近幾天，大家都在討論她。
他凝視著她的眼睛，那雙眼睛很亮，看人的時候讓人覺得她很溫柔，可再深看那雙眼底似乎有什麼東西蘊藏在深處，讓人探究。
他說：「我先帶你回班。」
林蕪輕聲說了兩個字：「謝謝。」
正值課間，班上異常熱鬧。
秦珩和林蕪進來時，班上的喧鬧聲突然靜了，大家都看著他倆。
「你就坐這兒。」
林蕪看了一眼旁邊的書桌，淺粉色的書包，可以確定同桌是個女生。
她把書包放下，再次對秦珩說了一聲，「謝謝。」
轉身坐了下來，不再多言。
她的新書擺放的很整齊，應該是同桌幫她整理的。
她想，這個同桌應該很好相處的。
秦珩坐在她身後，目光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林蕪沉默地坐在那兒，背脊挺著筆直。
「秦珩，放學打球去？」
屈宸大咧咧坐在他的旁邊。
秦珩：「晚上家裡有活動。」
屈宸拿眼瞅著林蕪的側臉，「這就是我們狀元啊？」
他毫不避諱地盯著林蕪看了很久，問道，「農村的教育質量這麼好了？」
林蕪以第一名的成績奪得晉成中考狀元，確實讓人驚奇，更多的是大跌眼鏡。
他們這些出自名校的同齡人甚至覺得有幾分丟臉。
城裡的孩子學習條件那麼好，竟然學不過農村的孩子。
「我看了分數，她比你高四分呢。」
秦珩對分數從來不在意，也不在乎，林蕪比他高几分。
不過他確實有些好奇。
屈宸碰碰他的手肘，「怎麼是你帶她進來？」
秦珩斜了他一眼，意思是你話太多。
屈宸慘兮兮地說道：「真羨慕！是不是狀元就可以不用軍訓了？
林蕪對吧。
這名字，又是零又是無的，是想一無所有嗎？」
林蕪自然是聽到他們的談話了，她微微低著頭，臉上幾乎沒有波動。
她抬首看著眼前的教室，明亮寬敞，課桌整齊又乾淨，甚至還有空調電腦，這些鎮上的學校都是沒有的。
與之一比，山區的學校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林蕪想到了媽媽勸她來一中說的話。
是媽媽拖累了你，媽媽給不了什麼……
這時候，一個女孩子匆匆跑過來，手裡抱著幾本書。
因為跑步，她微微喘著氣。
「咦，你來了！」
同桌快速地把書藏到書包里。
「我叫姜曉，姜子牙的姜，春眠不覺曉的曉。」
「我叫林蕪。
雙木林，荒蕪的蕪。」
姜曉撲哧一聲笑，「是蘅蕪君的蕪才是。」
林蕪淺淺一笑，知曉她肯定看過《紅樓夢》。
「我知道你啊。
你是我們這屆的狀元。
軍訓時我們都看過名單了，班上就剩你沒來了。」
林蕪微微笑了笑。
姜曉望著她的臉，仔細盯著林蕪。
「你皮膚怎麼這麼白？」
林蕪：「……」
後面的秦珩：「……」
林蕪有些不好意思，軍訓之後，大家都或多或少的曬黑了一些。
她大概是遺傳比較好，像她媽媽，皮膚一向白皙。
姜曉：「你怎麼沒來軍訓啊？」
林蕪：「我媽媽生病，我和老師請假了。」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秦珩和屈宸都聽到了。
姜曉咧著嘴角，沒再問什麼，吐槽了幾句軍訓太苦了，班上還有女生暈倒了。
兩人雖然是第一次見面，可很快就找到了熟悉的感覺，這大概就是一見如故。
屈宸摸了摸鼻子，臉色訕訕的，他轉開話題，問道：「姜曉，你剛剛藏什麼東西呢？」
姜曉：「王后雄《教材完全解讀》。」
屈宸嗤笑：「王后雄的教材封面什麼時候換成漫畫了？」
姜曉：「屈臣氏你怎麼這麼煩呢？」
眾人：「……」
唯有林蕪一臉默然，後來，她才知道，屈臣氏是一家連鎖店，是屈宸的外號。
最後一節課，張勤如期而至。
他人剛進來，幾個調皮的男生就開始唉聲嘆氣了。
「放心，這堂不上數學課。
音樂老師是真的有事。
趁著有時間，我來安排一下班上的事務。
大家現在都認識我了吧？」
教室里瞬間笑起來。
軍訓這幾天，張勤都會去看他們，誰還不認識他。
「我叫張勤，弓長張，勤勞的勤。
你們班班主任兼數學老師。
現在我們來定一下咱班班委人選，有沒有自薦的？」
張勤掃視一周，還真沒人自薦。
教室里一片安靜。
「那我就點名了。
班長宋軼眀，學習委蔣楠……數學課代表秦珩，英語課代表沈宜葶……」他邊看成績表邊念著名字，「化學課代表林蕪吧。」
林蕪一愣。
張勤朝著她點點頭，「還沒給你們介紹，林蕪，她家事有事今天下午剛到，大家認識一下。」
林蕪起身，站在座位上，臉色淡然，有著超乎同齡人的穩重。
張勤擺擺手，讓她坐下來。
「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總之，好好學習，不負時光。
下面的時間，大家自習吧。」
他不敢一開學就霸占副科時間，不然這些孩子還不炸了。
慢慢來吧，溫水煮青蛙，讓他們慢慢適應高中生活，苦日子在後面呢。
林蕪初來就被委任化學課代表一職，不光班上同學心裡好奇，連她自己都好奇。
不過，後來聽說，課代表都是各科任課老師自己選的，大家也沒意見了。
用分數說話，你行你上。
高中生活對於林蕪來說並沒有太大的變化，這裡的環境著實比山區便捷了很多，林蕪也很快適應了這裡。
幾日下來，班上的同學都看出來了，新同學的努力是他們無法比的。
一中高一沒有分實驗班，每個班的學生都是電腦隨機安排的。
除了個別學生拖了關係調換班級，屈宸、沈宜葶就是其中兩位。
當然這件事除了個別老師知道，他人一概不知。
課間，林蕪做完題目，拿著水杯去接水。
剛出了教室門，就看到秦珩沈宜葶兩個人站在走廊上。
沈宜葶五官明麗，性格開朗，說話時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大概就是林蕪聽過的童話故事裡的公主。
「秦珩，我們又成了同班同學了。」
她掩不住的喜悅。
「今天放學要麻煩你載我一截路，早上我坐我哥車來的。」
秦珩翻著手機頁面，淡淡地應了一聲。
沈宜葶：「秦珩，我們……」話沒有說完，她看到了林蕪。
「什麼？」
秦珩疑惑順著她的目光也瞥向林蕪。
林蕪望著兩人，開學這兩天她還沒有和沈宜葶說過話。
她思量了一下，決定主動和沈宜葶打一下招呼，畢竟沈家一直對她頗多照顧。
思及此，她徑直地往前走去。
沈宜葶快速沖她扯了一抹笑，突然拉著秦珩的手，「陪我下樓去買水。」
秦珩一臉麻煩，「你自己去。」
話說如此，卻被沈宜葶拖走了。
林蕪腳步微微一頓，表情未變，看著兩人的背影。
沉思一瞬，她眨了眨眼，釋然地回了教室。
一周之後，大家漸漸熟稔起來。
全班人都知道沈宜葶和秦珩是青梅竹馬。
秦珩帥氣，沈宜葶長相甜美，人如其名，亭亭玉立。
兩人從幼兒園到高中十幾年的情誼，班上同學尤其是女生羨慕不已。
秦珩和以前一樣，到了高中依舊受歡迎，大家也習慣和他一起玩。
然而，他漸漸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
每當沈宜葶或者屈宸來找他說話時，林蕪總會不動聲色地走開，十分鐘的課間時間都不會出現。
難道是他們說話影響她了？
這天屈宸前腳剛來，林蕪起身就出去了。
屈宸大咧咧地坐在她的椅子上，「林蕪同學還挺不錯的，知道給我讓座位。」
秦珩的同桌直白道：「你一下課就來找秦珩，林蕪肯定嫌你煩了。」
屈宸哼了一聲，不以為意。
秦珩若有所思，開學至今，林蕪和他是前後桌，可她似乎從來沒有主動和他說過一句話。
他估摸著，那天他們幾個男生討論她的事，給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秦珩——」
秦珩擰了一下眉心，「馬上上課了，趕緊回你的座位。」
屈宸：「……」這不是剛下課？
這節課英語課隨堂測試。
前後一個一個傳試卷，秦珩把玩著筆。
林蕪轉身把兩張試卷向後傳，他剛準備伸手去拿。
結果，明明他坐在她正後方，她卻把試卷傳給了他的同桌孫陽。
秦珩：「……」
秦珩側首，慢悠悠地拿出筆，筆套瞬間彈了出去，正好落在林蕪腳下。
孫陽望過來，張開嘴巴，主動幫忙，「林——」
秦珩掃了一眼孫陽，孫陽乖乖咽下了聲音。
只見秦珩開口：「林蕪——」
林蕪剛剛寫好名字，動作一頓。
只聽後面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幫我撿一下筆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