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懷恩趕緊把頭搖的像是撥浪鼓,「不是。沒有。您別這麼想!」他躊躇了一下,「其實新學校挺好的,大家都挺好的,畢竟都長的差不多......」
「那你是不是怪媽媽管你管的太嚴了?」林若卿怕林懷恩不敢回答,愈發的和顏悅色。
林懷恩注視著母親臉上難得出現的和藹微笑,低下了頭,多年來的習慣讓他缺乏對母親袒露心聲的勇氣,他小的時候不是沒有過,但每次都被母親說的無力反駁,因此他下意識的降低了聲音,「我從來都沒有怪你的意思,是我自己不爭氣。」
林若卿那能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在害怕什麼,要是換做往常,她肯定又是一番大、小道理輪番轟炸,以諄諄善誘姿態說服兒子。論講道理,她一個堂堂哥大教授,管理著十多萬人公司的總裁,想要PUA自己的親兒子上進,那肯定是貓抓老鼠手到擒來。
可想到今天與父親指尖的一番長談,想到這麼多年的矛盾與誤解,她覺得,並不一定她認為正確的路徑,就一定適合自己的孩子,也許自己應該給與孩子更多信任和更多選擇。
在做家長這方面,她雖然沒有變成父親的樣子,卻也終究變成了林懷恩同樣不喜歡的樣子。
她嘆了口氣說:「以前媽媽確實對你要求比較高,那是因為我認為你能夠做得到,我所有的要求都是在合理範圍內。給你足夠的壓力,但不給你過分的壓力,才能發掘你的潛能,才能讓你的身心都變得強悍。媽媽認為自己的教育方式,是科學的,合理的。而且,懷恩,媽媽雖然對你要求很高,但媽媽所有的溫柔也同樣都給了你。你看看你爸爸什麼待遇?你心裡應該是清楚的。」頓了一下她又笑著說,「不過今天媽媽還是意識到,自己刻意忽略你的一些訴求是不應該的。我還是得更多的去了解你的心理感受,作為母親僅僅是關照和呵護你成長是不夠的,還得用心陪伴,用心交流。」
林懷恩的頭垂的更低了,他又是感動又是自責,「媽媽,對不起,是我不爭氣。我就是有的時候會想,你對我的要求太高了,太嚴苛了,我好累,我做不到。可當我做到了,看到你雖然不說什麼,但還是會笑,我又覺得辛苦都值得。然而我每次在這種循環中打轉,內心越來越矛盾........」
林若卿又抬手摸了摸林懷恩的頭,「對不起,寶貝,這些都是媽媽的錯。以前媽媽太忙,這一段時間會更忙,所以等過了這段時間媽媽再改。」
林懷恩沒想到從來正確的母親,會主動說自己錯了,儘管說改,目前只是口頭上的,還放在了不知道哪一年後,但他的眼淚一下就掉了下來,「不是,媽媽,我只是有些害怕自己成為不了媽媽期待的那種人,所以有的時候就想......」他哽咽了起來,「乾脆像.....爸爸.....爸爸.....那樣什麼都不干,混吃.....等死就好了......反正我.....反正......挺沒有追求的......也不知道......自己該追求什麼.......」
林若卿哭笑不得,「你知道不知道你爸爸當年高考什麼成績?知道不知道他在哥大獎學金都是拿第一檔的?當年他要回國,他導師都願意給他出公派違約金,但他這人太有原則,還是毅然決然的回國了。你認為他混吃等死,那是因為他這個人太有原則了,太有原則,有的時候是不適合在這個社會上出人頭地的,只能混吃等死。」
「啊?」林懷恩很震驚,震驚到眼淚都忘記繼續掉了。
林若卿搖頭,「當然,我並不是說混吃等死不好,但我還是認為人世間美好的事物很多很多。有些高級的美好,必須你站在人類的巔峰才能感受的到,比如征服最高的山峰,和雪,和冰川和極寒戰鬥,領略無限險峰。潛入最深的海底,看海底火山,觀海下瀑布,采一朵珊瑚,和鯨魚一起游泳。還比如與最優秀的人類做對手,一次又一次的挑戰人體極限,泳池、跑道、棋盤、球場......戰勝他們成為冠軍,成為人類自己的山峰。沉迷自己的世界也很美,去寫作,創造文學之美。去計算,描繪數字之美。去思考,去研究,無論藝術還是科學,都有它們自身無法形容的美,這些都是極少數人才能領略的。好比媽媽,就是想建造出能矗立在人類建築歷史之上的地標.....在往遙遠一點說,成為太空人登上太空和月球,這種俯瞰地球的美好,都是極致的,值得用一生去追求的。實際上,每個領域的極限都是無限美好的,就像你喜歡的樂高,你沉浸其中,搭建出屬於你的宏偉城市,那種美好,是不是無與倫比?所以千萬不要覺得生命無趣,生命有趣的事情太多了,你得慢慢去發現.....」
「我知道了媽媽。」林懷恩聽的頭皮發麻,心想自己比廢柴強不了多少,然而母親的目標卻是創造歷史,這真是虎母犬子了。
「你現在還不知道的,懷恩,想要發現這些美好,需要你自身有很高的能力,這些能力需要千錘百鍊才能獲得。」林若卿知道自己剛才似乎又在給兒子上強度,於是柔聲說,「媽媽,是真希望你能在學習的過程中,找到你的生命意義所在。」
「哦......」林懷恩有有些失望,覺得終究還是繞了回來。
林若卿那能看不懂兒子眼裡的情緒,「不過,媽媽以後會多給你一些空間的,也不會再給你提任何要求,但這不是讓你墮落,你自己得還是自律。」
「嗯。媽媽,我明白,我不會讓你失望的。」林懷恩又開心了起來,信誓旦旦的說,「我就算混吃等死,也要做一個有能力登上巔峰,但就是想要混吃等死的人!」
林若卿笑了一下,「這樣也可以。」她抬眼看了看屏幕上的飛行軌跡,「好了,你休息會吧,馬上到香島了。」
「嗯。」林懷恩抬起頭問,「我真要去當道鏡的學生嗎?」
「這個事媽媽先調查清楚。」
「哦。」
「你真願意?」
「肯定啊!學習魔法多有意思!再不濟,也能學點什麼少林功夫吧?像阿寶一樣!」
聽到兒子又提到功夫,林若卿搖了搖頭,「你啊~」
林懷恩吐了吐舌頭,假裝開始看書。
——————————————————
兩個小時飛逝,灣流抵達了香島,降落在了只有軍旅和香島正府才能使用的十崗機場。飛機停穩之後,林若卿帶著林懷恩沒有耽誤一秒鐘,甚至沒有和飛機上的工作人員寒暄告別,便下了飛機。
邵希廣、廖震和秘書安嵐早早等在了舷梯邊,改裝過的白色埃爾法保姆車就停在一旁。
林若卿徑直上了車,坐在椅子上,稍微攏了下裙子,便看向了跟在後面的屠冠軍,「屠隊長,我就不去何西花園了。」頓了一下,她說,「我和懷恩直接回東官,他明天還是上學,不能耽誤了他的學習。」
林懷恩無語,心想:看樣子混吃等死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屠冠軍有些意外,「回東官?但是董事長和夫人都還在等你....」
林若卿遲疑了一下,將視線從屠冠軍臉上收了回來,掩飾住內心的疲憊,淡淡的說:「我等會給我父親打電話就行了。」
屠冠軍點頭,「那好,我的任務就到這裡結束了。」他看向了門邊的邵希廣,「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希廣了。」
邵希廣笑了下,沒說話。
「嗯。」林若卿靠在沙發椅里,閉著眼睛點了下頭,「辛苦你了。」
「應該的。」屠冠軍拍了拍邵希廣的肩膀,對方的手已經按住了車門開關鍵,隨時準備關門。他便不再耽誤,說道:「林總裁,再見。」說完屠冠軍讓到了一旁。
邵希廣按下了關門鍵,車門快速合上。林若卿又睜開了眼睛,她向外望去,隔著單向玻璃,遠處香島紛雜繁多的霓虹燈很是晦暗,有種沉淪於灰色霧霾的陳舊污濁感。她一直覺得香島這座城市,乍一看很美麗,小而精緻,然而卻不能細看,細看之下,香島的精緻只浮在表面,是只屬於極少數人的浮艷綺靡,然而香島細處的小,卻小到了扭曲,那種逼仄和緊迫,令人窒息,相比之下,就連素來冷漠的紐約,都有人情味的多。
副駕駛室傳來了沉悶的關門聲,打斷了林若卿漫無目的的思考,坐在駕駛座的老廖的詢問道:「總裁,那我們直接回家?」
聽到「回家」這個詞,林若卿稍稍放鬆了些,她將目光收回,輕聲說道:「回家。」
林懷恩也更想要回家,就算今天在「何西花園」過夜,明天又不能去學校,他還是想要回家。「何西花園」給他的感覺有種死氣沉沉的陰鬱,總覺得那裡適合拍攝鬼片。
廖震掛了擋,埃爾法徐徐開動。林若卿心中稍微安定了點,但這種安定不過是曇花一現的虛假安慰,想到背後的人已將華隆的股份質押出去了,迫使自己將面臨更艱難的處境,她的心弦繃得更緊,她偏頭問坐在身側的安嵐,「今天公司里沒有什麼事吧?」
安嵐觀察了下林若卿的面色,端著iPad,小心翼翼的說道:「我們現在還在行進的工程不多,沒什麼特別要緊的事。」稍微停了一下,她壓低了聲音,「哦~只不過....只不過.....有些合作方不知道從哪裡聽來了一些謠言,像是普天的黃總、廣南建工的李總、還有海洛的陳總都專門打了電話,說想要見您。還有一些銀行,華信銀行、申發銀行、廣南銀行還派人上了門,要求我們披露董事長的身體狀況......我都推說您人在國外見投資人,具體一些情況要等您回來再說.....」
壞消息接踵而至,林若卿低頭抬手捏了下鼻樑,她清楚狀況很糟糕,但沒有想到暴風雨會來得這麼快這麼急。還沒有回到東官,她就切身體會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末日將至之感。
這麼多人同一天上門,這絕對不是偶然的,背後肯定有人策動。一般情況下,都是競爭對手作梗。但眼下行業內的敵人,全都焦頭爛額,不要說使袢子了,全都自顧不暇,更巴不得同行不要出事,連累行業形勢糜爛。
因此是競爭對手的可能性不大。
除了競爭對手,還會有誰有這樣的動機?
林若卿沒有太多頭緒,一時間難以釐清。
這時安嵐又說:「對了.....還有喬行長專門打了個電話給您,他希望您能把私人號碼給到他,他說有些很重要很緊急的信息需要和您私下說。我告訴他,等您回來,我會把他的要求轉達給您,您看您要不要給他回個電話?」
林若卿蹙緊了眉頭,正在思考喬效雲找自己會有什麼緊急信息,又或者這一切會不會是喬曉雲搞的鬼,埃爾法卻忽然間停了下來。她抬頭看去,這時還沒有到機場出口,卻被一輛拉著雪糕筒和路障的皮卡攔在了前面。
「怎麼了?」林若卿問。
「不知道。」邵希廣回答的同時,將手伸進了上衣里側,做出了拔槍的動作,「您小心。」
林若卿解開了安全帶,又按了下林懷恩,讓他與自己一起彎下腰,做隨時準備隱蔽的動作。
林懷恩倒是不緊張,在亞美利加槍擊不要太多,在華國反而不是很適應,今天見邵希廣拔槍,反而有點隱隱的興奮。他扒著椅背向窗外望去,只見灣流的乘務長高敏,從皮卡的后座走了下來,皮鞋的後跟敲擊著水泥路面,發出了奇怪的脆響,這響聲在寂靜的晚風中莫名的有些急促和詭異。
「等等!林總裁!您有東西忘在飛機上了。」高敏單手提著個箱子,向保姆車這邊揮了揮手喊道。
邵希廣警惕的問道:「林總,您有東西掉在飛機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