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燃冰(3)
林懷恩莫名其妙的很是憤怒,像是蒙在身上的皮被徐睿儀的餐刀猛的戳破了,他的大腦也如氣球般爆開,他一把握住了徐睿儀手中的餐刀,緩緩的站了起來,逼視著徐睿儀黑洞般的瞳孔,壓抑著怒氣說:「說我是膽小鬼,那你自己呢?」他說,「精裝的朋友圈,現實卻支離破碎,你努力緬懷幸福的樣子難道不可笑嗎?我是媽媽的玩具,那你又是什麼?被困在過去的面具人嗎?還有在班級里,明明很多事情你不喜歡,偏偏要強迫自己去做,明明很累了,卻還要裝作活力四射,什麼都難不倒你的模樣。你是不允許別人不喜歡你嗎?你是只活給別人看的嗎?所以你的做自己,就是做別人心目中的自己?」
說完之後,林懷恩的心像是泄光了怒氣的氣球,干又無力,他又有些後悔,後悔被真相輕而易舉刺破了自尊心,繼而說出些傷人的話語。或者說是他因為好幾天沒有練習夢禪,而產生了焦慮?他又想起了媽媽說的話,我這樣的行為是不是貪圖一時的快樂,卻給對方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傷害?
他不知道。
但下一秒他知道了。
徐睿儀哭了,像是一朵炸膛的煙花,火焰般的眼淚崩的到處都是。
他想起了自己小時候,一次考試沒有考好,握緊了成績單,就像是握著處刑通知,他儘量拖延著時間回家,可終究還是得回到家裡。在打開門的時候,他把成績單藏了起來,努力不去提,好像考試沒有發生過一樣。可媽媽一開口,他就哭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害怕還是羞愧,總之他看見自己在玻璃中的倒影陌生極了,仿佛蜷縮在一個幽暗無人的衣櫃中一樣。
他突然間領悟到,這不是毀滅的爆炸,而是求救的煙火。就像那個蜷縮著躲藏在黑暗角落的自己,他多麼希望媽媽不要批評他,而是拉他出來,給與他一些安慰,哪怕只有一點點。
林懷恩的思緒被徐睿儀倔強的聲音打斷了,她抹了把眼淚,猶自強硬的瞪著他說道:「你口口聲說著真話,可你知道不知道你說的每一句都是被粉飾過的真話,那些話和假話又有什麼區別?甚至還不如假話好聽。你就按照這個世界,這個社會,還有你媽媽為你打造的規則,一絲不苟了無生趣的活著,你就是個皮囊,空心的皮囊........」她哽咽著說,「你和班級里的其他同學沒什麼兩樣。大家都是這樣的,就像是被電子產品和教科書填滿的充氣娃娃,都是工業化生產出來的社會養料罷了。哦~你不一樣,你身上帶著高高在上的,資產階級的金錢味道,你越是極力偽裝,就越是傲慢,好像來自三一的你就讀東官,是一種高貴的憐憫。」
林懷恩凝視著徐睿儀的眼睛,像是兩團融掉的雪,他的聲音柔軟了下去,輕輕說道:「對不起。」
徐睿儀呆了一下,擦了擦眼淚,抽了兩下,沒好氣的說:「又來,架都沒有吵完,你認輸幹嘛?!
「覺得你說的對,我就是個空心的皮囊。」他說。
徐睿儀撇了下嘴,「哼~承認就好。」
「因為我還需要時間成長,從經歷和學習中充實自己。」林懷恩輕聲說,「你也一樣,徐睿儀,我們都必須接受一件事,那就是人是會變的,周圍是會變的,世界是會變得。真正的成長,不是與世界對抗,而是接受世事無常,允許糟糕的事情的存在,允許別人不喜歡你,甚至討厭你。生活不可能是完美的,我不可能,你也不可能。接受這種不完美,繼續向前,你才能有可能找到那個完美的自己。」
「這話不會又是你媽媽說的吧?」
「不是。」林懷恩笑了一下說,「我就是有感而發。」
徐睿儀咬了下嘴唇,她想要說什麼,卻發出了驚叫,「哎呀~~~」她低頭看著林懷恩的手,「
流血了!」
林懷恩也低頭,攤開手掌,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那把長長的滿是鋸齒的塑料餐刀,嵌入了他的手心,拉出了一道長長的口子,猩紅的血液一點一滴的傷口中滲了出來,沿著手腕流到袖口,看上去有點嚴重,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卻不覺得疼。
徐睿儀拿著帶血的餐刀,驚慌失措的喊道:「怎麼辦?怎麼辦?我給你去買創口貼!」
林懷恩用沒有受傷的左手一把抓住徐睿儀的手臂,「不用。」他踢了下茶几,「你把抽屜打開,裡面肯定有急救箱。如果這裡沒有,那就在電視櫃底下,我媽媽一定會在房間裡放的。」
徐睿儀把餐刀放在餐盒上,趕緊蹲了下來,打開茶几下面的抽屜,果然看到了一個貼著紅十字的塑料急救箱,她把急救箱提到茶几上,將散亂的頭髮挽到耳後,從裡面拿出紗布和繃帶,對他說道:「我幫你包。」
林懷恩把還流著鮮血的手遞給了徐睿儀,白皙的掌心橫過一道紅紅的血線,就像是雪地上殘留的一道即將熄滅的火焰。
「你不會怪我吧?」徐睿儀小聲嘟嘧道,她的眼角亮晶晶的,反著光,像是鋪滿了玻璃碎片。
「怪你幹嘛?」林懷恩說,「你又沒有刺我,是我自己去抓的,練習一下空手奪餐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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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還是塑料的。」徐睿儀有些擔憂的說,「不會影響你彈鋼琴吧?」
「這兩天肯定是彈不了了。」林懷恩說,「以後肯定不會,皮外傷而已,我沒有那麼嬌貴。」
徐睿儀將她的手包了一圈又一圈,然後在手背上給他扎了個蝴蝶結,才稍稍鬆了口氣說:「最好還是去校醫室看看。」
林懷恩點頭,隨即看向了她說:「所以看到別人受傷,真能幫助你撫平內心的創傷嗎?『
徐睿儀不說話,她默不作聲的坐了下來,拿起帶血的餐刀,切起了牛排。
林懷恩就注視著她,用已經不再鋒利的餐刀,艱難的在棕色的牛排上劃開了一道口子,刀身上的血液就染了上去,好像畫筆上的染料,就是不夠好看,稀碎而凌亂,甚至模糊。
徐睿儀插起了一塊邊緣被磨爛沾染著血跡的牛排,若無其事的送進了嘴裡,她細細的咀嚼了幾口,扭頭對他微笑,「好像更好吃一些了呢?」
林懷恩把受傷的手遞了過去,「那要不要在給你加點醬汁?」
徐睿儀抓住林懷恩的手,作勢要咬一口。
林懷恩紋絲不動,只是笑。
徐睿儀把他的手推開,「沒意思,配合著演一下都不肯。」
林懷恩放下手,了一下說道:「把東西給我吧。」
「什麼東西?」徐睿儀裝糊塗。
「竊聽器,攝像頭,還有李知秋的手機。」
「你要幹嘛?」徐睿儀繼續一點一點優雅的去切那冷掉的牛排,她盯著它,手下狠勁,就像是在對付某個仇人。
「如你所願,我要去當柯南。」林懷恩說了句字正腔圓的日語,「真實屯一...
徐睿儀停下了僵硬的動作,捂著嘴笑。
「我上個星期上了文學課。」林懷恩說,「老師讓我看了《安娜·卡列尼娜》,還讓我寫讀後感。」
「《安娜·卡列尼娜》?托爾斯泰寫的那本嗎?我好像看過電影,一個渣女和一個海王以及一個舔狗的故事?」
「嗯,總結的.......有那麼一點離譜。」
「提這個幹嘛?」徐睿儀搖著腦袋說,「千萬別給我說什麼大道理,拒絕說教,拒絕規訓!」
林懷恩笑,「我只是想說,人不能通過其他人讓自己得到幸福。」他聳了聳肩膀,「你不是一直也這麼覺得的嗎?就像塞巴斯蒂安·巴里說的:愛和謀殺所需要的都只有親密接觸。你明明知道的,為什麼還要竭盡全力去維持住虛假的幸福感?你這樣只會讓自己越來越累,離幸福越來越遠。」
「呵~」徐睿儀冷笑,「你說的倒是輕鬆,你敢掙脫你媽媽的鳥籠嗎?」
林懷恩默了一會,再次向徐睿儀伸出了手,「你把東西給我......」他深吸一口氣,無比鄭重的說道,「我就敢。」
徐睿儀抬起頭笑,「你說的喔~我可沒有逼你。」
林懷恩點頭。
徐睿儀舉起雙手,扇動了兩下,做了個很是幼稚的飛翔的動作,「那你打算怎麼掙脫這個鳥籠?」
「我們下午逃課吧!」林懷恩笑了下說,「上次我帶你去了我最喜歡去的地方,這次你帶我去你最喜歡去的地方。」
徐睿儀眨了眨眼睛,她盯著林懷恩視線徘徊了一會,沒有說任何話,片刻之後她才岷著嘴唇,
強忍著淺笑,傾著身子將扔在沙發邊的背包拿了過來。她拉開拉鏈,將包反轉了過來,一些七零八碎的東西就亂七八糟的掉落在沙發上,仿似被拆散的樂高積木。她一邊清理,一邊把東西一樣一樣的遞給林懷恩。
「攝像頭,攝像頭存儲器,李知秋的手機.....:」徐睿儀抬頭看了林懷恩一眼,「但是卡我已經扔了。」
「沒關係。」林懷恩接過手機說。
徐睿儀又在一堆東西中扒拉了幾下,拿出監聽器和存儲器遞給林懷恩,「這是監聽器,有一對掉了一個,但是無關緊要,還有監聽器的存儲器。」
林懷恩接了過來,把這些東西全都裝在了印著東官國際食堂的塑膠袋裡,「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我才不去呢~」徐睿儀警了他一眼,「但是我要看,你把微信打開,我們視頻連線。」
「我先跟蔣老師發條信息。」
「嗯。」徐睿儀點頭。
林懷恩轉身向門口走去,「等下我跟你連線。」他走到門口扭頭看向徐睿儀,揮舞了下綁著蝴蝶結的手,「你就在這裡等我好啦!」
徐睿儀跪坐在沙發上,雙手搭在膝蓋上,很是乖巧的微笑,不知道什麼時候,陰霾散去,陽光又從雲的背後鑽了出來,在她背後燃燒著,如同一片金黃的麥浪。
「我在這裡等你。」她向林懷恩做了個飛吻的手勢,「等你和我一起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