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雪在燒(6)
「嗯?」林若卿了下眉頭,淡淡的說道,「兩分四十五秒。」
喬效雲笑了一下,「林總裁沒必要給我上心理戰,我來是帶著滿滿的誠意來的。」他笑過之後,沉聲說,「我這裡有最新的社融數據和最新的外匯儲備數據,當下的經濟形勢不容樂觀,華隆想要逆周期、逆政策活下來,不容易..
「兩分鐘。」
喬效雲又笑了一下,壓低聲音說:「現在是華隆最需要資金的時候,但你林老先生卻把名下威德基金會控制的股份給抵押了,拿到了三百五十億,然而這三百五十億卻沒有回東官.....:」
林懷恩不僅知道「威德基金會」的名字,還知道自己每個月都享有這個基金會的分紅,只不過具體的數字他不清楚,帳戶是媽媽管理的。但威德基金會的確應該是林家最核心的資產。
他對錢幾乎沒有概念,只知道三百五十億很多,卻不清楚代表著什麼。不過母親的表現讓他懂得了,這個數字絕對非同尋常。
儘管他看不到母親的表情,卻能從母親如同獵豹般陡然間繃直又靜止的體態,感覺到強大的攻擊性,他很少看到母親展露出這種姿態,只有小時候去母親的辦公大樓,看見她和她的上司爭執的時候才會如此。
自從母親離開了KBF之後,他再也沒有看見母親如此憤怒過,最糟糕的是這憤怒中還帶有隱隱的不安。
這也讓他不安了起來。
「一分四十秒。」
林懷恩從母親的聲音中聽出了遲疑,他是知道華隆的狀況不好的,但具體完全不了解。任何壓力都傳導不到他身上,甚至可以說與他完全無關,可此刻,他忽然間覺得,自己像是被什麼東西給籠罩了一樣,也許是一口鐘,它在敲擊中不斷地縮小,逼迫著他擠壓著他,令他感受到身體和精神的雙重室息。
「林總裁,難道您沒有發現這些天,上門找你們華隆催貸的銀行少了不少嗎?不論三百五十億的事情是真是假,您真覺得莪在『上西樓』能拿到這樣的消息,其他人就拿不到嗎?您難道不知道是誰壓著他們,要他們暫時不要去找華隆的?」
「如果你只是想說這些,那就沒必要再浪費我一分鐘了。」林若卿轉身就往回走,看都沒有看喬效雲一眼。
「等等,林總裁,我可以給您辦張消費金融公司的牌照,有我們廣銀做您的後盾,您應該清楚這張牌照的含金量,有了這張牌照,比你做物流產業鏈,商管產業鏈,來錢的速度要快十倍百倍......」
林若卿停下了腳步,回頭饒有興致的注視著喬效雲。
喬效雲傲然說道,「我敢說這件事,除了我,在廣南,沒有人能幫你做到..,
林懷恩上過金融課,知道消費金融公司意味著什麼,那就等同於不能從正規途徑吸儲的銀行,雖然不能吸收普通人的儲蓄,但它可以代銷理財產品,還能放貸,放出去的貸款比銀行高五倍,甚至十倍。
假如華隆能有一張消費金融公司的牌照,做一個網貸平台,當廣南銀行的影子銀行,簡直就是無本萬利的生意,那不是搖錢樹,那是搖錢林。
「我知道,有這張牌照當然不能迅速的緩解華隆的資金饑渴,可有這張牌照就是一個訊號,可以讓華隆股價大幅回升的訊號,這絕對是一針強心針,能極大的提升社會、銀行、股民和公司員工對華隆的信心。」喬效雲說道,「而在資本市場,信心比金子還要珍貴。」
林若卿稍稍昂起了頭,那白皙的脖頸在陽光下如一節無暇的白玉,她虛了下眼睛,彷如居高臨下俯瞰著喬效雲,就像對方才是走投無路希望得到幫助的人,「你想要什麼?」
「我說過,我會做您的白衣騎士。』
林若卿搖了搖頭,「你不夠誠實。」頓了一下她又說,「我也不喜歡你背後那群玩弄金融的強盜。」
「可除了他們,你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救華隆?你知道不知道現在多少人在盯著華隆,盯著林老先生,所有人都在等他死。」喬效雲急切的說,「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沒關係,但我勸你,你想要走的話,現在就必須要走了,遠離是非是一條出路,但再遲就來不及了。」
林若卿低眉,稍稍垂著眼帘,勾著唇角,輕蔑的看著喬效雲說道:「我不會逃跑的。」
說完林若卿揮了下絲綢襯衣的寬鬆的燈籠衣袖,轉身向著接待廳的位置快步大步走去。
「林總裁,小心文家。」喬效雲高聲說道,「這是我給你最後的忠告!」
林懷恩躲在灌木後面,眺望著母親走遠,感覺身體裂開了無數道縫隙,冷風正颶的往身體裡灌。如果他沒有鼓起勇氣偷聽這段談話,他實在不知道他們家既然淪落到要逃跑的地步了。
上次在外公那裡還只是「破產」而已,在亞美利加破產不過是尋常事情,公司破產而已,對個人的影響有限。
可這裡是華國。
瞬間,他又想起了三一的那個學弟,想起了龐巴迪M7A,想到了「天使站」,
還有那聲雷鳴般的巨響。
這一次它距離自己是如此之近,仿佛就在耳畔。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渾渾噩噩的站了起來,他沒那麼在意將來的生活會不會變得貧窮,他不在乎錢,可讓母親變成罪犯,變成承擔一切的罪人,他無法接受,明明母親為華隆付出了那麼多,還賺了那麼多的錢,為什麼後果卻要母親承擔?
「那個文家是什麼人?好像外公跟母親提起過,卻諱莫如深。這個喬行長又是什麼人?」
林懷恩這才發現自己對這樣藏身於幕後的勢力一無所知,反倒是亞美利加的那些家族他更了解一些,他猜測文家大概就類似羅斯福家族、甘迺迪家族...,
這種老牌的勢力。
「金錢是正治的母乳,在這裡也沒有什麼區別。」
林懷恩腦子裡亂糟糟的,母親、外公、道鏡還有那個喬行長的面孔在大腦里閃回,他覺得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好像就是去青邁,去白龍寺。
他閉了下眼睛,想把亂七八糟的念頭甩出大腦,卻徒勞無功,他睜開眼睛,
看了下手錶,才恍然想起徐睿儀叫他去找她這件事。他連忙向遊客中心跑了過去,邊跑邊點開手錶上的微信。
這一次,徐睿儀沒有惡疾突發似的瘋狂cal他,只發了四句。
「餵?你怎麼還不來啊?」
「我在大荒雪原。」
「我爸定了間木屋別墅。好像後面有個院子,我該不該進去裝攝像頭?」
「好像相機能從窗戶里拍到,你開始教過我的,長焦該怎麼弄?」
發了這四句,便沒有了下文,最後一句還是大約一個小時前。林懷恩也沒有想到自己竟在海岸邊呆了那麼久,可能是這一次母親的態度,和這段對話給他的衝擊太大了,他完全忘記了時間。
他趕忙回了句語音過去,「剛才沒看見。」隨後他文說,「你先找到鏡頭前面的對焦環,旋轉它,朝外就是拍遠距離,朝里就是拍近距離。還有變焦環....」
說了這句,林懷恩的手指鬆開了一下,可他發的上一句徐睿儀都沒有回應。
他匆忙走到了電梯邊,又發了句:「看到了嗎?」
微信依舊沒有回應。
林懷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又不敢跟徐睿儀打電話,怕她萬一真潛入別墅里去了,那就壞了大事了。他按了電梯,先去了最下層的「不周山」。
「不周山」是一片草原上聳立著的山峰,就像是佇立在東非大草原上的吉力馬札羅山,而大荒雪原則是在「不周山」上的冰川雪原。
林懷恩坐著小火車,穿過了奔馳著無數動物的草原,到了大荒雪原,這裡正下著人造雪,一片浩渺蒼莽的松柏林上空還飄著奇異的色彩,就像是極光。雪和極光都在飛舞,美麗極了。
他在點著爐火的站台里穿了防寒服,又找了輛電動雪機車,將藏在林間的二十幾幢別墅全找了個遍,也沒有看見徐睿儀的聲音。
不得已,他只能的回了「天極雲海」海灘邊的小木屋,也不知道是因為偷聽的那段對話,還是因為一路的舟車勞頓,他從未感覺到如此疲憊過。他抓著扶手,一級台階,一級台階的向上爬,在他的身側,太陽正在墜毀,掉落進深不見底的深淵,那殘存的紅就像是焚屍爐中透出來的火光。
天際沒有晚霞,只有一朵雲高高的在火焰的邊緣漂浮著,有些孤獨。
林懷恩沿著長滿木耳和蘑菇的樹幹,走到了茂盛的樹冠之上,那散發著海洋深沉味道的樹屋門半掩著,昏黃的燈光如紗霧從門縫裡飄了出來。
他有些萎靡的無聲推門,輕輕走了進去。徐睿儀抱著膝蓋呆呆的坐在沙發上,如同腐敗的花,眺望著落地窗外遙遠的地平線。
白潔如雪的臉龐上殘留著兩行淡淡的淚痕。
那痕跡又冷,又清透,好似潔白的雪,無聲燃燒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