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方永年一動不動。

  陸一心就在他的懷裡,柔軟的觸感和她喝醉的那天一模一樣,她一下一下的摸著他的頭。

  這樣的動作,在他的記憶里,似乎從來沒有人這樣對他做過。

  她說,他不能說的話,她來說。

  她何止清楚了他們之間的障礙,她甚至還看出了他的掙扎,他在這一段時間裡隱秘而暗黑的掙扎。

  他答應她,是因為他根本放不開她。

  「陸一心。」他發現他的聲音有點啞,眼睛開始扎。

  「嗯?」陸一心毛茸茸的發尾扎著他的脖子,有點癢有點涼。

  「如果,我真的計劃到了結婚生子,你會怕麼?」他問這句話的時候,沒有看她,也沒有抱她。

  他還是一動不動的坐著,在沙發上,徒勞的挺直著腰。

  他問的這句話,過分的他都想要掐死他自己。

  這是他這輩子問出的最過分的話,也是他一直以來,真的想問的話。

  他本來打算孑然一身,但是那個人是陸一心,所以他忍不住貪心了。

  陸一心一直以來的勇往直前影響到了他,她讓他的貪心變得具體。

  你會怕麼?

  他這麼一個生理上心理上都殘缺的人提出的這樣的要求,你,會怕麼?

  「怕啊。」陸一心抬起頭看著他,皺著鼻子蹙著眉頭,「生孩子多痛!」

  方永年:「……」

  「而且……」她的眉頭蹙得更緊,「我覺得我爸真的會殺人。」

  方永年:「……」

  「你說,速效救心丸是不是真的有用啊?」她已經在幻想那個畫面,離窗戶遠一點,把房間裡所有尖銳的物品都收起來,選一個交通不是那麼忙,救護車可以很快到的時間段……

  方永年低頭。

  他把陸一心毛茸茸的腦袋重新摁回了懷裡,然後靠在沙發背上,放鬆了一直挺直的腰背。

  「我陪你,我來說。」這六個字,他說的很快,聲音很啞。

  生孩子,他會一直在。

  她父母這關,他來過。

  他對她說了他這輩子能說出口的最貪心的話,所以,他會用一輩子的時間慢慢償還。

  陸一心兩手抓住方永年襯衫,點點頭。

  「你終於不矯情了呢!」她小小聲的破壞氣氛,一雙爪子又試圖伸到方永年的頭上想拍他腦袋。

  「你再沒大沒小試試?」方永年拽下她的爪子,陰森森的。

  陸一心在他的懷裡皺鼻子,眼圈紅紅的。

  這是方永年第一次毫無保留的回抱她,她終於把他逼出了他的舒適區,他終於也承認,他是她的。

  她一直沒有錯。

  她的喜歡,她慢慢摸到的愛情的形狀,一直都是對的。

  她很驕傲的在方永年懷裡拱了拱,滿足的嘆息了一聲。

  「我家裡還凍著那碗蝦爆鱔呢。」她很快樂的彎起了嘴角,「你這下完蛋了。」

  讓你說話那麼絕情!

  「我哭了好多次呢!」她想想,開始覺得氣。

  「你跟我說你不會玩微信拉黑這種小孩子的把戲,然後扭頭就把我拉黑了。」她開始掰著指頭一個個的數。

  「你說我的志願跟你沒關係,你不想也不願意承擔。」

  「你說我還小,你跟我在一起會被警察抓起來。」

  「我跟你說了整整一年的晚安,一年啊!三百六十五天啊!你愣是一個字都沒回給我!」

  她越說越激動,發現方永年對她做的那些壞事,她一隻手都數不過來。

  「我考上大學那天你送給我什麼你還記得不?」

  「定勝糕!」

  「媽蛋你還用紅色的包裝紙金色的繩子綁了個蝴蝶結,我發誓你當時把那玩意兒丟給我的時候,一定看到我嘴巴都歪了一下!」

  「什麼叫媽蛋?」方永年插嘴。

  「就是媽媽的蛋。」陸一心胡說八道。

  「……」方永年忽略掉她的胡說八道,「那盒定勝糕三百多,包裝花了我五十。」

  陸一心:「……」

  他還真好意思說……

  「要不然你覺得,我還能送你什麼?」他無奈。

  那種情況下,他其實連定勝糕都不應該送的,他當時只配在她的朋友圈裡點個讚。

  他為了送這盒定勝糕,在藥房裡待了整整六個小時。

  那兩個月的分紅就四千塊……

  他算了八次。

  「方永年。」陸一心的聲音軟了下來,「你那天走的時候,連鞋帶都沒系。」

  他落荒而逃。

  「我哭了很久,嚎啕大哭,肥貓都被我嚇著了。」到後來,連貓都要跟她一起哭了。

  「我知道。」方永年揉揉她的頭,「我在門外。」

  他沒走,他一直在門外。

  他聽到她哭,心裡唯一的想法是,這下,真的完了。

  「你……就是個變態!」陸一心氣死了。

  她都哭成這樣了,他居然還能狠下心跑路。

  「嗯。」方永年對這件事,承認的一直很快。

  陸一心梗了梗,她心軟,不可能讓方永年真的追妻火葬場,剛才把這些事都一股腦的數出來,她發現,她還真沒怪過他。

  心酸和傷害,其實都是雙向的。

  她還能耍賴撒嬌嚎啕大哭,而方永年,只能散著鞋帶守在門外。

  在世俗的眼光下,他其實連點頭的資格都沒有。

  但是他還是點頭了。

  所以他那天他說,他很慌。

  「我討厭那些大媽。」她想了半天,想到個出氣筒。

  方永年被她的腦迴路逗笑,呵了一聲,嘴角彎了起來。

  陸一心眯著眼睛看著方永年眼角笑出的紋路,也跟著揚起了嘴角。

  重新抱回去。

  滿足的嘆息了一聲。

  「這就不氣了?」方永年都開始心疼了。

  他欺負她很久了,那些事情,雖然都是有原因的,雖然基於他的立場,他其實沒有其他的選擇。

  但是他很清楚他把她傷的多深。

  他一次次的把她光彩照人的臉打擊的灰撲撲的,一次次看著她肩膀一點點的垂下去。

  結果她只是一件件的數了出來,然後就滿足了。

  「今天不氣了。」小姑娘早就想好了後路,得意洋洋,「以後每次吵架,我都會把這事翻出來數一遍!」

  「我們不會吵架。」方永年斬釘截鐵。

  他都比她大那麼多了,再吵架還算個什麼事。

  陸一心斜眼看他。

  「就幾分鐘前。」她提醒他,「你還讓我沒大沒小試試。」

  陰森森的,以為自己還有立場抽她。

  方永年:「……」

  他先把斜眼的陸一心摁回去,眼不見為淨。

  然後用他慣常的慢吞吞的語調:「沒大沒小不行。」

  陸一心:「……變態。」

  「嗯。」方永年的嘴角又翹了起來,很自然的拍拍她的頭。

  ***

  晚上九點多。

  方永年坐在沙發上,懷裡抱著他的小姑娘。

  他在想,他今天本來只是想帶軍訓結束的陸一心去吃一頓好的。結果他們晚上只吃了一頓陽春麵,陸一心只喝了幾口湯,挑了兩根面。

  他們是怎麼抱在一起的。

  方永年蹙著眉。

  陸一心這丫頭,是怎麼讓他說出那句那麼無恥的話的……

  他好像就只問了一句她到底有沒有想好而已……

  然後,他們就突飛猛進了……

  男女之間,孤男寡女之間,還真的挺危險的。

  學院派方永年因為今天晚上進度太快,有點神遊天外。

  而行動派的陸一心……有點多動症。

  她覺得很幸福,抱著方永年很舒服,維持著這樣的感嘆幾分鐘之後,就開始閒不住。

  最先吸引她視線的,是方永年襯衫上的扣子。

  最普通的那種襯衫扣子,圓滾滾的,上面有四個穿孔的洞,她伸手開始摳。摳了幾下,原本很服帖的襯衫凸起了一點點,透過縫隙,就可以看到……方永年的肉。

  陸一心眯眼,摳得更加認真。

  這也是她第一次發現,原來襯衫上的扣子使勁摳,是能摳的下來的,而且摳下來的時候,還會有很輕微的聲音。

  啪得一聲。

  一直在盯著那顆扣子的肥貓用同它身材完全不匹配的動作,半空中伸出肉墊子對著那枚扣子拍了一下。

  小小的扣子飛出老遠,吧唧一聲砸到了窗戶邊緣,然後彈跳了一下,歡快的從窗戶縫隙中跳了出去。

  無影無蹤。

  肥貓:「……」

  陸一心:「……」

  剛剛走神了幾分鐘就差點被人脫了衣服的方永年:「……」

  「……這隻貓叫什麼名字。」陸一心一邊乾笑著轉移話題,一邊用手把方永年缺了一顆扣子的襯衫拉好,手掌捂住。

  「……你問得可真早。」方永年十分無語的看著陸一心試圖用手當扣子的求生欲,順著她的問題,「就叫肥貓,沒給起名字。」

  這貓有六歲多了,再給起名字總有種讓它改姓的怪異感,所以一直肥貓肥貓的叫,挺順口的。

  而且叫一聲肥貓就瞪他一眼,他覺得挺好玩。

  陸一心就心虛了半秒鐘,她的手貼在方永年胸口,布料不厚,貼久了,布料的存在感就慢慢消失了。

  陸一心的臉十分不爭氣的又紅了。

  「我其實喜歡你很久了。」陸一心十分鬱悶十分不解的,「可是為什麼,現在還是會臉紅?」

  多好的揩油機會啊……

  方永年面無表情的拿下她的手。

  「很晚了,回去睡吧。」他開始趕人。

  正經不過三秒鐘,他的那點感動情緒也被她的手掌捂得一點都沒了。

  「我明天要早起。」他站起身,「你爸明天回國。」

  「他出國了麼?」陸一心睜大眼,「我以為只是出差。」

  方永年:「……」

  「那……晚安。」對自家爸爸的行蹤實在不太了解的陸一心沖方永年揮揮手。

  戀戀不捨的,卻又不想打擾方永年休息。

  「對了!」走到一半,她像每一次離開前那樣,再次轉身,差點撞到想送她到門口的方永年,「你身上的煙味為什麼淡了很多。」

  她又吸了吸鼻子。

  真的淡了很多,他以前身上的菸草味道哪怕她裝了八百米粉絲濾鏡也仍然能聞得出來。

  現在要湊很近才能聞到一點點。

  「戒了。」方永年沒打算多說,打開房門,拍拍她的頭,「去睡。」

  「晚安。」他關門,沒給她多問的機會。

  他戒菸了。

  在向陸一心許諾他會等她的那一天開始,就戒了。

  原因不明。

  他不想深想,也不想給陸一心機會深想。

  今天被這丫頭挖到太多東西了,他怕她得意忘形。

  結果關好了門,陸一心就開始乒桌球乓的敲門,大半夜的。

  方永年開門,維持著面無表情。

  「獎勵!」她捧著一把花花綠綠的薄荷糖,笑得跟朵花似的。

  方永年:「……」

  「你好乖!」陸一心把一把糖都放到他手上,然後踮腳拍拍他的頭。

  沒大沒小的拍了兩下,怕他抽她,轉身就跑,關門的時候也跟敲門一樣,乒桌球乓的。

  只留下了方永年,站在原地,摸了摸被她拍過的頭,撫著額頭低笑出聲。

  這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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