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永年當然不可能住到陸一心家裡。
在特別嚴肅特別正經的酒醉版陸一心的堅持下,他把那隻肥貓暫時交給了陸一心,自己在陸一心小區門口的便捷酒店裡訂了房間。
他就像每次陸一心家裡沒人的時候那樣,幫陸一心檢查了一遍門窗,處理好那隻肥貓的貓砂、貓糧和水,盯著陸一心又喝了半杯水才轉身準備離開。
已經將近晚上一點多了,整個小區安靜的只能聽到蟈蟈的叫聲。
陸一心站在玄關門口,看著方永年穿鞋子。
他今天穿的皮鞋有鞋帶,只能坐著穿。
一整天工作外加高速長途開車,他有點累,坐在凳子上動了動脖子才開始穿鞋。
他繫鞋帶的動作很專注,長而卷的眼睫毛在他的臉上投下了一圈青色的陰影。
還沒有完全醒酒的陸一心,背著手往前走了一步。
方永年沒有發現,他已經穿好了義肢的那隻鞋,鬆了口氣。
不知道為什麼,他甚至已經有些忘了從哪個時刻開始,他開始不希望陸一心看到他的義肢。
他不想深究原因,就把這些事都歸咎到了陸一心已經長大上面。
陸一心又往前走了一步。
太近了,方永年抬頭。
陸一心還穿著剛才在外面的T恤牛仔褲,頭髮還是亂糟糟的,額頭眉心因為酒精作用的紅色,已經消退了一些。
她似乎白了不少。
方永年腦子裡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話,有些不合時宜。
他挺直腰,想問她有什麼事。
說好了要和他保持距離的人,為什麼現在又要和他湊得那麼近。
他想教訓她,她的保證真的是一文不值。
陸一心就是這個時候抱上來的。
她伸開了兩隻手,摟住了方永年的脖子,然後整個人貼了上來。
帶著少女剛才吃了龍蝦啤酒的市井味道。
方永年被這突如其來的肢體接觸弄得整個人都僵住,很狼狽的往後退了一步試圖站起來。
但是站不起來。
凳子在玄關大理石上發出了刺耳的滑動聲,然後,歸於安靜。
「陸一心!」方永年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恢復威嚴,努力讓自己忽略陸一心的身體貼著他的時候,皮膚的觸感。
「方永年。」陸一心的頭埋在他懷裡,用耳語的音量,「我心疼你。」
方永年的瞳孔迅速的縮了一下。
「我就是……心疼你。」少女聲音軟軟糯糯,整個人趴在了他的身上,沒有任何縫隙。
方永年甚至能感覺到陸一心身上的體溫比想像中的低,明明喝了酒,身上卻仍然有些涼。
他徹底僵住了。
因為陸一心的孟浪,也因為她的話。
他像是喝了一口最苦的中藥,從喉嚨深處一直到五臟六腑,突然就縮了一下。
他無處安放的手在空中晃動,最終放在了陸一心的肩膀上,堅定的推開她。
「下次不要喝酒。」他看起來像是剛才那件事根本沒有發生,語氣鎮定的連尾音都沒有動一下,「去睡吧,很晚了。」
他就是在假裝這件事沒有發生。
只是陸一心醉了。
只是他,累了。
「晚上空調開高點。」他臨走的時候還特意叮囑了一句。
陸一心沒說話,也沒說再見。
她低著頭。
等到方永年最終關上了她家的大門,眼淚才滴了出來。
方永年出門的時候,連鞋都沒穿好。
他完好的那隻左腳,鞋帶都沒系。
他用盡全力維持了自己作為叔叔的威嚴,然後落荒而逃。
陸一心蹲在玄關口。
她終於做了一件她一直以來都想做的事,她在方永年看起來很需要擁抱的時候擁抱了他。
夜太靜了,所以她能很清晰的感覺到,她抱上去的時候,方永年抖了一下。
他下意識的反應是想伸手回抱。
她感覺到他伸著手糾結了很久才推開了她。
她放聲痛哭。
高考放榜那天,陸一心考上了她想考的專業,見證了好友的愛情。
她終於做到了酒後亂性。
也終於發現,她的方永年,就是她的。
所以他對她無比耐心,所以他一邊狼狽的避嫌一邊給她帶了定勝糕,所以他,落荒而逃。
所以,礦泉水瓶子的瓶蓋永遠都是開著的;所以,她不在的時候,他車上連餐巾紙都沒有。
他是她的,一直都是,以後也是,永遠都是。
***
那天之後,方永年再也沒有去過禾城,他連那隻肥貓都是托陸博遠回禾城的時候順便幫他帶回來的。
他再也不提陸一心,他甚至拉黑了陸一心的微信,再也沒有閒心吐槽這種行為是不是太幼稚。
陸博遠還是喜歡在公司炫耀他的家庭,陸一心下半年就要來華亭上大學,這件事對於陸家來說,是大事。
方永年知道陸博遠和劉米青最近正在華亭找房子,他們想在陸一心大學附近租一套兩居室的房子給陸一心,這樣劉米青來華亭看她可以有地方住,陸博遠平時要是不想住宿舍,在華亭也能有個落腳的地方。
陸博遠一開始還想讓他幫忙,他在華亭的房子是俞含楓當成公司資產直接放在他的名下的,離陸一心的大學很近,陸博遠想讓方永年幫忙問問他那個小區周圍有沒有想要出租的房子。
「沒有。」方永年想都沒想就直接拒絕。
如果不是因為他現在住的這房子其實是俞含楓的資產,他甚至都想直接把這房子掛到二手房市場裡賣掉。
離她越遠越好。
這是方永年現在最最重要的事情。
他被自己嚇到了,幾乎快要被嚇死。
那個晚上,陸一心撲上來抱住他的那個晚上,他居然是想回抱的。
他居然對一個小他十四歲,衝著他喊叔叔的小女孩,產生了異性感。
他居然因為她一句她心疼他,心揪成了一團,覺得眼睛都有點扎。
他居然真的就變態了,那個瞬間,他是真的想要把那個小小軟軟的女孩子摟到懷裡,嵌到心裡的。
所以他落荒而逃,甚至想不起來自己有沒有在陸一心面前露出破綻。
應該沒有吧。
他被噩夢驚醒之後自我安慰。
他當時看起來很鎮定,做她叔叔做了那麼多年,他最熟悉的,就是教訓她的語氣。
她看起來也沒有太大的反應,估計是覺得自己做錯了事,所以低著頭都沒有跟他說再見。
方永年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今天是工作日,大白天的外面電閃雷鳴。
這幾天天氣預報里一直有雷陣雨,他的幻肢痛反反覆覆發作了好幾次,被陸博遠強制留在家裡休息。
他和陸博遠之間的緣分還沒有盡,總得要等到這三款仿製藥年底臨床研究結束後申報生產了他才能有閒心去找自己以後退休的養老地。
他不習慣欠人錢,俞含楓這幾年對他的幫忙和經濟上的援助,幾乎讓他在未來這五年內都沒辦法脫身。
五年,陸一心都大學畢業了。
方永年揉眉心,因為幻肢一直在癢,他脾氣有些暴躁。
自從他拉黑了陸一心之後,他的手機除了工作時間,其他時間很少會響了。
他瞪著黑漆漆的手機,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它現在這樣一聲不吭的模樣非常的惹人嫌。
方永年站起身,把那個毫無用處的手機丟到沙發上,泄憤一般的啪得一聲。
那隻正睡在沙發上的肥貓被嚇到,睜開自己的鴛鴦眼,橢圓形的貓眼盯著方永年看了兩秒鐘。
鏟屎官最近看起來很暴躁。
肥貓眯起眼睛衡量了下兩人之間的戰鬥力。
最終決定晃晃他粗長的尾巴,轉了個身,繼續補眠。
打不過,被閹掉的肥貓內心忿忿不平。
門鈴就是在這個時間響起來的,下午三點多,響起來的時候,外面正炸響了炸雷。
方永年皺著眉打開門,幻肢非常劇烈的抽動了一下。
門外站著陸一心,背著個比她還大的雙肩包,手裡拿著拉杆箱。
方永年:「……」
這一瞬間,他全身都開始痛。
陸一心微微紅著臉,沖方永年笑了笑。
居然還有些靦腆。
她真的高中畢業了,再也沒有穿過校服。
她今天穿了一條棉質的白色裙子,扎著馬尾,清清爽爽的,皮膚看起來好像更白了。
方永年拽著門把手,在思考自己要不要假裝沒看到直接關上門。
他在她面前已經沒什麼威嚴了,連微信拉黑這麼幼稚的事都能做得出來,裝作沒看到直接關門其實也是可以的。
窗外又是電閃雷鳴,方永年的家在高層,一道閃電下來,他整個房間都亮了起來。
陸一心縮著脖子直接就衝進了房間,一邊脫鞋一邊連珠炮一樣的說話。
「我本來想忍到明天再過來的,但是這閃電太可怕了。」她赤著腳找拖鞋,「我一個人快要嚇死了,你收容我到下雨結束吧!」
她還是赤著腳,腳拇指縮在玄關的地板上,臉上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腳趾頭卻忍不住越縮越小。
「……拖鞋在鞋櫃。」他到底還是沒真的把她趕出門,虛掩了大門,跟著她走進玄關。
「開學了?」現在才七月底,學校開學那麼早的麼。
「還沒,我爸讓我先把東西慢慢搬過來。」陸一心打開鞋櫃,發現方永年家裡的拖鞋放了整整一排,清一色的男人用的黑色拖鞋。
「……搬過來?」方永年慢吞吞的重複。
「對呀!搬過來。」陸一心穿好拖鞋,很好心的幫他解惑,「俞姐姐幫我找到出租房了,就在你家對面。」
方永年:「……」
他有那麼一瞬間都有點搞不清楚這句話的槽點到底是俞姐姐還是他家對面。
「房子挺大,她說這一幢樓都是她的,本來是打算給公司高管當宿舍的,現在暫時用不上。」她噼里啪啦的。
「她一開始還說不用租金,可我爸爸說不能占人家便宜。」
方永年維持著不知道該說什麼的表情。
「你……」陸一心看了他一眼,臉又有點紅了,「拉黑了我的微信。」
她用的陳述句。
十分嬌羞的,把這件幼稚到家的事用奇怪的語氣,說得方永年耳根突然就紅了。
「所以我沒辦法告訴你。」她還挺有理。
「所以。」她拍拍手下了結論,「我們以後是鄰居了!」
方永年:「……」
作者有話要說:給大家科普下仿製藥的流程(在這章下面科普我覺得你們不會看的…但是我很頑強仿製藥從立項到申報一般耗時12~24個月,或者更多一點大的流程基本是這樣的(產品信息調研→前期準備前期研究→處方工藝研究→質量研究→穩定性研究→藥理毒理研究→CTD撰寫、整理→臨床研究→申報現場核查→申報生產)方永年他們現在差不多在CTD撰寫BE備案通過臨床研究階段。
明天雙更哈!
留言紅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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