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很多人都一夜未眠。
俞含楓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女人,方永年那個電話剛剛打完她就讓人去機場攔下了陸博遠,順便沒收了他那個可能存在監聽設備的手機。
她找人幫方永年和鄭飛辦了入院手續,還假造了急救手術記錄,方永年的名字被掛在了ICU名單里,讓陸博遠親眼見識了什麼叫做有錢就能為所欲為。
「都好了。」俞含楓在病房裡打了一個多小時電話,掛了之後走到方永年的病床前,「你和鄭飛這幾天都在病房裡待著,你們幾個的電話只有陸博遠那個被監聽了,我找人設置了一下,必要的時候這個手機可以當誘餌用。」
方永年點頭,陸博遠接過那個有點燙手的被監聽的手機。
「你要的人都安排好了,我明天要出國,剩下的你自己來應該沒問題吧?」俞含楓笑眯眯的調侃。
方永年捏著眉心,手裡拿著那個說了晚安之後就再也沒有動靜的手機,笑笑:「謝謝。」
「就當是之前那個緋聞我還你的人情。」俞含楓揮揮手,看了一眼還在盯著那個被竊聽的手機看的陸博遠,彎腰湊近方永年,壓低聲音:「我怎麼覺得……」
她聲音壓得更低:「陸家那小丫頭跟你之間有點不太對勁啊。」
方永年一怔。
邊上的鄭飛聽得清清楚楚,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咳得驚天動地。
「你也看出來啦?」鄭飛八卦兮兮的,聲音跟蚊子叫一樣,「所以我一直說他變態。」
俞含楓挺直腰,上下打量了下半靠在床上臉色蒼白的方永年,點點頭:「嗯。」
這兩個人真的當陸博遠是死的。
這種事情根本無從辯解,從陸一心不管不顧的開始追他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預料到這個場面。
只是當著陸一心爸爸的面,還是太尷尬了。
「你不趕飛機麼?」他開始趕人。
「我不急。」俞含楓兩手環胸挑著眉。
陸博遠已經從自己手機被監聽的魔幻現實里清醒了過來,此刻正一頭霧水的看著他們。
「我原本以為只是一廂情願。」俞含楓歪歪頭,表情探究,「現在看起來,怎麼覺得你也有點不對?」
……
方永年接不了話。
當著陸博遠的面,他接什麼都是錯。
「哪裡不對?」陸博遠緊張兮兮的。
他深刻反省之後,開始無條件的護犢子。
方永年是他的師弟,他一手帶出來的能力出眾的師弟。他自私了四年,不能再這樣自私下去了。
「你覺得他哪裡對?」俞含楓反問,轉身拿起了隨身帶的包,「這兩天在醫院裡好好補補吧,都快成骷髏了。」
「我先走了。」她對著一病房的男人們揮手,不再八卦。
關上病房門前,她在門縫裡看到了方永年,身形瘦削,因為長期擰眉,五官都不再有當年有些漂亮有些害羞的樣子。
她看著他入世,看著他從一個什麼都不懂的書呆子慢慢地變成現在的樣子,熟悉商場規則,偶爾不擇手段,對那些腌臢事不再皺眉頭。
他不應該在這個金錢的世界裡的,她認識他的時候,他甚至是另外一個陸一心,都是能讓人放鬆讓人微笑的人。
應該快要結束了。
俞含楓的高跟鞋踩在病房走廊里,這一層是幹部樓層,沒什麼人,走廊的燈光幽幽的,她的背影看起來強大而孤獨。
她沒什麼朋友,方永年算是唯一的一個。
他應該回到他應該在的世界裡,回到原來那樣,哪怕已經殘缺。
***
陸博遠並不是個八卦的人,他的人生里除了研究就是妻女,但是此時此刻也忍不住頻繁偷看方永年,一直欲言又止。
「你想問什麼?」方永年被他看得毛毛的。
他可能離變態越來越近了,現在他對著陸博遠都會覺得心虛。
「那個俞小姐……」陸博遠斟酌著,「是你的女朋友?」
他們之間的互動和他想像中的情侶互動不一樣啊……雖然方永年出事後她跑上跑下連夜開車來了禾城,但是聊天的模式,實在……不太像啊。
「不是。」方永年又拿出了手機。
凌晨四點。
「你閨女還在網上。」他調出了微信頁面,陸一心那個對話框裡,隔了幾分鐘就出現一次正在輸入中。
陸博遠:「……」
這下顧不得八卦了,拿出俞含楓給他的那個沒有被監控的手機,撥通了電話就是一陣嚎:「你皮癢了!現在都幾點了還在上網?」
躺在床上摸著微信一直一直忐忑的陸一心:「??」
「你別以為我看不到。」陸博遠對這個女兒真的是太容易上頭了,「你想跟永年說什麼?他在醫院裡,沒空給你帶吃的。」
方永年:「……」
陸一心:「……」
她到底給大人們什麼樣的印象,導致所有的人都覺得她的靈魂里只有吃?
「我……」陸一心噎了半天,反咬一口,「你們回來吵醒我了我就睡不著了啊!」
她爸爸的聲音聽起來中氣十足,心情並不差,所以,方永年應該是真的沒事。
陸博遠再次被自家閨女堵得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我要睡了!」她更加理直氣壯,「本來都快睡著了,你這個電話打過來我就更加睡不著了!」
陸博遠:「……」
方永年有些同情的看了他師兄一眼,不用聽只看他的表情他都能猜出來陸一心大概又倒打一耙了。
養這樣的閨女應該挺累的。
他覺得他師兄都快要腦梗了。
他閉上了眼,成功的避過了陸博遠難得的八卦心。
和俞含楓的關係……
並不是一句兩句就能解釋的,記者說的醫院裡一見鍾情都是杜撰的,他認識俞含楓,已經將近二十年。
俞含楓是俞家老爺子的私生女,算是他認識最久的朋友,她親生母親得了阿爾茲海默症的那段時間,大部分時候都是他在跑上跑下的幫忙,她強勢進入俞家的時候就已經基本和他斷了聯繫。
再次建立聯繫,是他進入那個害他少了一條腿的阿爾茲海默項目的時候,他為了能拿到更多的病人資料,主動聯繫了俞含楓。
所以,俞含楓知道他的一切,包括那場車禍。
她是他的資金來源,他的義肢、他投資的藥房、他現在的那家公司,他這四年來所有的調查費用,包括他現在正在開的那輛價值不菲的殘疾人專用轎車都是她提供的。
但是不是無償的。
他所有提報的仿製藥申請,都必須得成功。
俞家看中的是這幾年國家支持大力發展仿製藥的政策,看中的是仿製藥背後的利潤,而他,只是為了得到一個真相,為了活下去。
以物易物,是他和俞含楓最明面上的關係。
背後的關係,或許還有一些陰暗處的,幫俞含楓拿下仿製藥這條線,幫俞含楓更穩固的用私生女的身份在俞家繼承人的位子上站穩腳跟。
陰暗處的,不足為外人道的不光彩的財產之爭。
他和俞含楓,除了感情,其他都很熟。
不是男女朋友,不算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只是夥伴,可以把背後露給對方的夥伴。
他在陸博遠躺在陪床的沙發上睡著的時候,又看了眼手機。
五分鐘之後,他的微信上方陸一心的對話框又一次出現了正在輸入。
方永年:「……」
他直接退出微信,選擇眼不見為淨,這次的頁面切到了新聞。
俞含楓辦事情非常靠譜,禾城當地新聞已經滾動了高速上車禍的新聞,圖文並茂,被撞毀的就是他那一輛價值不菲的殘疾人用車。
新聞圖不會太清晰,滾動播出的新聞言簡意賅,只是說今晚有輛轎車在高速上失控,車上兩人都重傷入院,其他的信息基本沒有。
這種沒有鬧出人命的交通事故通常來說不會造成太大迴響,但是對於有心人士來說,足夠了。
人沒死,對於陰影里的那個人來說,就是他夜不能寐的原因。
方永年的臉在冷色的手機光下顯得更加蒼白,一雙睫毛很長的眼睛漆黑漆黑的。
他嘴角仍然抿著,這個計劃是臨時的,可他為了這個臨時計劃,準備了四年。
沒有失敗的理由。
「還不睡?」隔壁床的鄭飛翻了個身,含含糊糊的問。
方永年嗯了一聲,摁滅手機。
翻了個身,右腿義肢碰到醫院病床,哐得一聲。
陸博遠睜眼。
鄭飛也睜眼。
他們都沒有再說話,包括那個製造出聲響的人,所有人都當作剛才的那個聲音只是幻聽。
方永年閉上眼。
醫院的病房特有的消毒水味道讓他的右腿又開始痛,所有和他截肢有關的記憶點,都是造成他幻肢痛的理由。
他不再翻身,不想再發出那個聲音。
實在痛的受不了了,他只能又一次拿出了手機。
他車禍的那條假新聞已經不再滾動,和所有交通事故一起,沉默在一排標題里,閱讀量不高,但是他知道該看的人應該已經看到了。
他深呼吸,吸氣呼氣的聲音放到最低。
退出新聞頁面的時候,他又看到了微信的圖標。
這一次,他點了進去。
陸一心的對話框,又一次出現了在正在輸入的狀態。
他閉眼,再睜眼的時候,他輸入的那句話已經發了出去:「五點了。」
陸一心那邊迅速的,用符合她年紀的輸入速度,刷了他的屏。
「!!!」
「我馬上睡馬上睡!」
「你別跟我爸說!!」
「哎呀,你怎麼還不睡?」
「我剛才沒有在摸魚,我在看之前發給你的題目,我在複習!!」
「算了……」
「我睡了……」
「晚安。」
「……早安。」
速度極快,還不忘標點符號。
方永年鎖屏,閉眼,持續輕淺的,儘量不發出聲音的深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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